第九十三章
陆溪屿双腿一软,当即“扑通”一声跪下了。
“今日下午叫你领队去巡逻,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你师弟,我问你,你去哪了?”
“……”
陆溪屿把脸侧过去,咬住下唇,迟迟不肯回答。
“啪!”
陆文秉又扇了他一个耳光,使得他两侧脸颊上分别浮现出了一个对称的红印,因为用的力度过大,鼻下甚至都有鲜血流了出来。
“你说不说?”
陆文秉再三逼问,陆溪屿喉头蠕动几下,道:“我……”
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陆文秉一怒,伸手抓起他的头发就把他往祠堂的方向拖。到了地方,将人狠狠甩在大堂中央的地面上,接过旁边一个弟子拿过来的皮鞭,甩开就是往他身上狠狠一抽。
“敢私自离院?陆溪屿你好大的胆子!我难道没有说过你去哪里都要同我报告吗?你现在是眼里没有我这个院长还是没有我这个爹?说的话你是全部当耳边风了是吧?!”
陆溪屿跪伏在地上一声不吭,任凭鞭子在他背上抽打得血肉横飞,一片麻木之中,他咬着牙抬头,勉强看见了站在陆文秉身后的一干弟子,其中,有他的大师兄盛延清。
他爹还在耳边怒声叫骂着,但他有些什么都听不清了,视野转白为黑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盛延清从弟子的队伍中走了出来。
第二日早上,陆溪屿又去了别院。
褚玉尘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看见对方坐在床边,小声嘟囔道:“你怎么都不睡觉。”
陆溪屿道:“我睡过了。”
“那你怎么还累成这样,眼睛下面都是黑的。”
“……”陆溪屿没有答话,道:“起来吧,带了早饭。”
褚玉尘洗漱过后,坐在桌边开始狂吃陆溪屿带过来的油饼和甜粥,后者就安安静静坐在对面看着他,一言不发。
吃着吃着,褚玉尘无意间抬头瞥了一眼,发现陆溪屿的两边脸居然都是肿的,而且嘴角还带了不少淤青,看上去惨不忍睹。
于是他当即不吃了,跑到他跟前,凑近了看他的那些伤口,关切道:“你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陆溪屿下意识想要侧头躲避,褚玉尘的视线却是跟着他的脸走,陆溪屿只好停下,道:“昨晚回去,太黑,掉沟里了。”
“掉沟里……哈哈哈哈!”褚玉尘没憋住笑:“你怎么还掉沟里了呀,你不是捉妖师吗,捉妖师不是都会法术吗,会法术你走在路上还能看不见路呀?你该不会故意掉进去的吧?”
“……”
“怎么会故意掉进去……”
褚玉尘摆摆手:“好了好了,我就是说笑而已,你屋子里有没有药呀,好像你们人类受伤了是要涂药才能好。”
陆溪屿去柜子里翻找了一番,找到几瓶自己以前受伤的时候用的药粉药膏和棉花,才刚拿过来,褚玉尘就一把抓了过去:“我来给你涂!”
陆溪屿抵不过他的自告奋勇,就只是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任凭他爬上自己的膝盖,上半身与自己严丝合缝,拿过一瓶外用的药膏,开始给自己脸上的伤口上起药来。
褚玉尘坐在陆溪屿大腿上,两条小腿在边上晃啊晃,一边给他涂脸一边道:“诶,其实我昨天都没发现,你这张脸长得还蛮好看的嘛,衣服看起来也很贵气的样子,哎哟,头上这东西还是玉的耶!”
褚玉尘戳戳陆溪屿头上带的发冠:“你们捉妖院是不是很有钱呀,看这些东西都很贵的样子,一般人都买不——”
说着说着,褚玉尘猛地回想起昨日在街上听到的那两路人的对话,说当年人类捉妖师入侵寒凛国的时候,将寒凛国库洗劫一空,足足拉了一千多车的金银财宝回去。顿时就愣住了,用带着怀疑的姿态打量着陆溪屿那个发冠,越看越觉得有可能,手上的药膏掉在地上,张嘴“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啊?你,你怎么了?”
陆溪屿还在那闭着眼等褚玉尘给他上药,结果半天没等到冰凉的触感,反而听见了他的哭声,吓得赶紧睁眼,看见他哗啦啦淌了满脸泪水,赶紧手足无措去给他擦。
褚玉尘呜咽道:“就,就是你们……你们偷我家的钱……我家的钱全被你们抢走了呜呜呜呜……那明明是我家的……”
陆溪屿愣住,回想起两年半前自己父亲带队前往寒凛国的事,据说回来的时候的确是盆满钵满,连拉车的马脖子上都套上了金链子。
这么一想,他们还当真是彻彻底底的恶霸盗贼,杀人放火不说,还把别人家里的财物全部搜刮干净了……
陆溪屿过意不去,但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抬手将自己头上的玉冠取了下来,放在桌面上道:“这个,给你。”
他自知人类的确是亏待于寒凛妖族,面对这样一个家国两破的小皇子,更是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可自己又无能为力。当年他父亲领队进攻莽莽原的时候,他因犯了过错,被父亲关在杪秋院面壁,全程未参与此事。而事后运输回来的金银,又悉数运往了位于中原的兰阳望仙府,所以他就算再怎么想要干涉,也是不可能将寒凛的财宝给追偿回来了。
褚玉尘的哭声顿了顿,含着一双泪眼把那个玉冠拿过来在手心把玩,左右摸了摸,又把它放回桌面上,头一仰嘴一张,继续大哭道:“这给我有什么用,这又不值钱……”
陆溪屿不知道在这小妖怪的概念里什么才叫做“值钱”,一时也没心思细想,只是赶紧在身上衣袖里四下摸索,看还能不能找出些别的东西。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腰间悬挂着的一个硬物,心下一喜,将其拔下掏出来,同那个玉冠一起放在了桌面上。
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碧玉佩。
陆溪屿把它递给褚玉尘:“这个,也给你。”
褚玉尘的哭声再次一停,把那个玉佩拿过来看了看。那玉佩块头大,躺在他的小手掌心,几乎占据了大半的位置。可能是看这个东西挺漂亮,他没有再哭了,只是扁着嘴将其举起来对着太阳透光,看见里面完全没有一丝杂质,这才勉强有些开心,把它往自己怀里一揣:“我的了。”
“嗯。”陆溪屿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轻微的笑容:“你的了。”
待到给陆溪屿上完药,褚玉尘抱着玉冠和玉佩躺在床上玩,陆溪屿在床沿上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枚钥匙和几个银元,放到前者身边道:“钥匙,是院门的,你住这里。”
见褚玉尘依言把东西抓过去,又道:“银子,给你上街吃饭用,如果我没有在饭点准时来的话。”
褚玉尘猛地一下坐起:“你为什么不来?”
陆溪屿道:“平日里,读书,练剑,外出,很忙的。”
褚玉尘明显不开心,忽的想起一事,又道:“那你不能来找我,直接我去找你呀!你是不是那个什么杪秋院的?我直接去那个地方就能找到你了吧?”
陆溪屿大惊,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惊恐道:“不要,千万不要来找我,不要出现在杪秋院。”
褚玉尘立即又不高兴了,道:“为什么?只准你来找我不准我去找你?”
陆溪屿急道:“那里是捉妖院!上千捉妖师汇集,你去,会被抓走杀掉的!”
听到这话,褚玉尘才展现了几丝害怕,道:“那,那好吧,不去就不去。”
陆溪屿松了一口气,继续叮嘱道:“玉佩,带在身上,我设了法咒,可以掩盖你的妖气。”
褚玉尘道:“哦。”听他的话,低头把玉佩系在了自己腰间。
“在外面,尽量掩盖住眼睛和耳朵,别叫别人看见。”
陆溪屿俯下身,伸手遮住褚玉尘的双眼,只轻轻一抹,撤开时,那双金色的眼睛便变成了黑色。
褚玉尘摆手道:“好啦,我都知道,要是连遮住眼睛和耳朵都不会,你以为我这两年半是怎么在你们人类地界活下来的。”
陆溪屿点点头,看向门外的小院:“院里有水井,取水,记得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褚玉尘抱着手臂向后躺在枕头上,一条腿翘起来搭在另一边膝盖上晃啊晃。陆溪屿看他,道:“无事的话,我便走了。”
褚玉尘跟着起身:“啊,就走啊。”
陆溪屿抬起右手,在他的头顶抚了抚:“今日要外出,需赶在巳时前回去。”
“好吧好吧。”褚玉尘嘴巴一鼓:“要走就走,反正有的人啊,无论你说什么,就是留不住。”
陆溪屿哭笑不得:“说什么呢。”
褚玉尘一翻身:“没什么!”
陆溪屿道:“我走了。”
褚玉尘道:“快滚!”
陆溪屿最后望了一眼床上那个背对着他的小小身影,在心底盘算着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忘记了,方才转身,轻轻掩上了房间的门。
陆溪屿在回到杪秋院后,被他爹一脚踹进了书阁的大门。
“你发冠呢?你玉佩呢?!老子告诉你要整理好仪容仪表,结果你出去一趟该丢的都丢完了??”
“爹,我……”
“爹什么爹?你叫什么爹?我哪有你这样的儿子?跟你说的话三番五次当耳边风,越长大越不像话,你是要气死我是吧??!”
“爹,我没……”
“你该不是在路边看见个乞丐,他指着要什么你就把什么给他了吧?你知不知道那发冠是打哪来的?是我们陆家从祖上就流传下来的!只有每一代下任院长在及冠之后才有资格带!!好不容易等到你成年给你带上了,结果你出门一趟就给我弄丢了??陆溪屿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要欺师灭祖是吧??!!”
陆文秉的唾沫在陆溪屿脸上横飞,手上的棍子也毫不手软地一下一下狠狠打下。“咔嚓”一声脆响,木棍应声断为两截,陆文秉又丢了棍子,转而拿起一旁的鞭子继续抽。
“还有那玉佩呢?玉佩又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那玩意儿是你娘同我成亲时从娘家带过来的?专门就只留给你的!!结果你这个狗东西就这么给我弄丢了?啊?啊??你好大的胆子!!!”
又是一声脆响,在最后一鞭打下后,鞭子也彻底从中断裂。陆溪屿趴伏在地上,腿已然被打断,身下所接触的地面被鲜血浸满。
陆文秉丢了鞭子,甩下一句:“今日你也不必出去了,就跪在这里给我抄院规,没抄完一千遍不准给我出来!!”说罢,一脚踹开书阁门,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边上围观的弟子也都跟随陆文秉散去了,陆溪屿趴在地上意识涣散,动不了,也站不起来,在满身的疼痛之下,几乎要晕厥过去。
没过多久,他听见有一个脚步声自书阁门外传来,很快,一双白色的靴子出现在了他所剩无几的视野里。
盛延清在他身边蹲下,察看了一番他腿上的伤,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师父今天打得挺狠啊。”
陆溪屿没力气回应他,他也没想着陆溪屿能说话,只是上手把前者从地上拖起来,暂时放在书阁里的一处软塌上躺下。
“师弟,你今早去哪了?”
盛延清一边说着,一边用大拇指和食指拎起陆溪屿的一片衣角,像是在思考应该从哪里开始给他把沾了血的衣服脱掉。
陆溪屿还是没搭他的话,只是把头扭过去,明显是不愿意回答。
盛延清也没有生气,给他把下半身的外裤脱掉,道:“师弟,你把发冠和玉佩给谁了?”
陆溪屿心道你怎么知道我把这两样东西给别人了,但嘴上还是没说话,只是蠕动了几下嘴唇,把眼睛闭上了。
因为血把陆溪屿的两条裤腿完全黏在皮肤上,盛延清不好脱他里面的裤子,只能拿了把剪刀过来把布料剪开,露出底下的伤口,同时嘴上开玩笑道:“师弟,你该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我记得你小时候同我说过,等你有了心上人,你要把你最宝贝的东西全部送给对方。”
陆溪屿:“……”
听他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喳喳,陆溪屿有些烦,抬起一只胳膊挡住眼睛,疲惫道:“师兄,你闭嘴吧。”
盛延清“啧”了一声,闭着嘴给他把腿上的上暂时性地处理好,又给他搬来了一张小几横在榻上,笔墨都备好在一旁,抱来厚厚一沓白纸放在他面前,拍了拍道:“好了师弟,我该走了,你开始抄吧。”
陆溪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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