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陆溪屿在别院陪褚玉尘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早,怕自己夜不归宿被院里的人发现,在褚玉尘床头留了一张字条,就拄着拐杖急急忙忙赶回去了。
回到院里的时候,他的父亲还没有回来,但他却被院里负责给弟子们治伤的老大夫捉了个正着,要他卷起裤腿给他检查伤处。结果一瞧,发现本来已经有了痊愈起色的伤处骨头又裂开了,不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骂。
不过还是边骂边给他重新处理了断腿,但同时扬言着说要去告诉院长,还是陆溪屿扑通一下在他腿边跪下,求他千万不要告诉父亲,老大夫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勉强作罢。
当日午后,陆文秉就带着盛延清和院里的弟子收队回来了。第一时间来内院找陆溪屿,看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没有出去乱跑,这才罢休。问老大夫他的腿伤还有多久才能痊愈,闻言要至少三月后,便命他这段时间必须每天都待在杪秋院,哪里都不可以去。
褚玉尘一睡到日上三竿,从床上艰难爬起,没看见陆溪屿人,只瞧见枕头边上放着的一张纸条,说他怕院里人发现,自己先回去了,不禁嘴巴一噘,骂了一句:“胆小鬼。”
胡乱洗漱一番,拿着陆溪屿给他的钱跑到街上去吃了顿早餐,他就又虎头虎脑地直接往杪秋院溜去了。
明明昨日才在这里被凶了一顿,但他料陆溪屿也不敢对他做点别的什么,于是照着原来的路一路绕到后院,找到昨天的那个位置,顺着那棵歪脖子树又一次爬上了后者院子的墙头。
现在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想来陆溪屿是还没有回他自己的院子,于是褚玉尘趴在墙头等了好一会儿,忽然间听见有一阵脚步声从长廊的一侧传了过来。
他不知道是谁来了,赶紧把脑袋低下去,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首先听到的是陆溪屿的声音:“师兄,你们怎么就回来了?”
闻言,褚玉尘心底一喜,下意识就把脑袋探了出来。走廊上的陆溪屿刚好转头看向这边,与院墙上冒出的那个小脑袋对上视线,顿时大惊失色,拼命朝他挤眉弄眼,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藏起来。
边上的盛延清正要接话,忽地看见陆溪屿的这副表情,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道:“师弟,你在看什么?”
陆溪屿赶紧道:“没,没什么,刚刚看见角落里有一只耗子跑过去。”
“耗子?”盛延清狐疑地转向褚玉尘在的方向,此刻后者正缩在围墙后面瑟瑟发抖:“这个院子里会有耗子?”
陆溪屿道:“可能……看错了。”
盛延清又将视线移回到陆溪屿身上,看到他就站在自己面前,额角竟是出了不少冷汗,不禁道:“师弟,你没事吧?”
陆溪屿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道:“真的没事,师兄。”为了避免他再问,话锋一转,道:“师兄,你们此番外出,抓到了几个妖怪?”
盛延清的注意力方才被他从围墙那边拽回来,只见前者神秘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把东西,握着拳头在陆溪屿面前晃了晃,道:“你猜里面是什么?”
陆溪屿道:“师弟不知。”
盛延清把手一摊,他的掌心明晃晃地摆着五颗大小不一的珠子。
陆溪屿看了一怔,道:“妖丹……”
盛延清自得地拍拍胸脯道:“全是你师兄我一人猎杀的,如何?战绩还不错吧?”
陆溪屿有些不知言何,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往围墙的那边瞟,道:“嗯,师兄很厉害。”
盛延清将胳膊往陆溪屿肩上一搭,道:“厉害是厉害,不过还是没有师弟你的那般神姿,还得是师父的亲儿子上场啊,那战果不知会比我这要多上几倍呢。对了师弟,你的腿伤怎么样了?”
陆溪屿道:“还没好,父亲让我留在家里养伤,不准再出门。”
“哎呀,这有什么,师父也是为了你好,你成天喜欢往外面跑,等哪天出去一不小心,又把骨头折断了,那该如何是好?师父也是想着你能快点养好伤,跟他一起出去杀妖怪,你老是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陆溪屿的神色有些紧张,又暗戳戳往围墙那边瞟了一眼,看到围墙顶上有一撮黑色的顶毛立了起来,知道褚玉尘还在那里,怕他听到这话,赶紧道:“师兄,你今日下午要去同弟子们讲学吗?”
盛延清方才一拍脑袋:“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这事儿。”说罢,将手里的珠子往陆溪屿掌心一拍:“师弟,送你了,此次外出本该是你带队去的,这份功劳我还是不抢你的罢。”
陆溪屿愣了愣,看着掌心几颗五彩斑斓的珠子,正要抬头拒绝盛延清,却是发现对方已经抱着手臂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于是他只能作罢,将妖丹往自己袖中一塞,便赶紧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移动到院墙边,抬手敲了敲墙壁,轻声试探道:“阿生?”
话音落下,围墙上面很快冒出了一颗小脑袋,褚玉尘双手趴在围墙顶上,探出半张脸看他。
陆溪屿松了一口气,道:“你怎么又来这里,我不是说了,杪秋院很危险,让你不要随便过来。”
褚玉尘像是并没有听见方才他和盛延清的对话,道:“谁让你每天都待在家里,而且你的腿在外面又断了,你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一直把你关在屋子里。你出不来,我还不能来找你吗?”
陆溪屿道:“我爹已经把我关在屋子里了……”
褚玉尘不高兴了:“这回又要关多久?”
陆溪屿道:“至少三月,直到我腿伤好为止。”
褚玉尘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死老头!”又道:“那我以后每天就在这里找你,反正待在屋子里也无聊,街上也没什么好玩的。”
陆溪屿有些担心,道:“我之前送你那块玉佩,你有带在身上吗?”
褚玉尘低头拔下腰间的玉佩,举起来在围墙上方晃了晃,刚要开口道在这儿,扶着围墙顶的左手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灼烧感,疼得他下意识缩回了手。于是整只妖失了重心,尖叫着向后倒去,从那颗歪脖子树上又一次摔了下来。
陆溪屿只听见围墙外面扑通一声巨响,然后就是褚玉尘咿咿呀呀的呻|吟声,担心的要命,拔出剑踩在脚下御了起来,抵达一个比围墙要高的高度,使自己刚好能够探头看见外面。
“阿生!“陆溪屿唤道:“你怎么将玉佩取下来了?”
褚玉尘捂着后脑勺,痛苦道:“不是你问我带了没有嘛,我就拿下来给你看啊。”
陆溪屿想要扶他,奈何出不去,只能急道:“我只是问你带了没有,没说要你取下来,杪秋院所有外墙上面都有父亲设的禁制,妖怪一旦靠近,轻则灼伤身体,重则灰飞烟灭。我给你的那个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上面有很强的法咒,能够与围墙的禁制相抵,你戴在身上,再爬到我的墙头,就不会被禁制伤到了。”
褚玉尘满脸扭曲地从地上爬起,拍拍头发和衣服上的泥沙,愤愤道:“那你不早说,等我摔下来了你才告诉我!”
陆溪屿有些歉疚,道:“对不起。”
“哼,谁管你。”褚玉尘揉了揉摔痛的腰,站在原地缓和了好一会儿,这才又踩着歪脖子树重新爬上了围墙。
陆溪屿回到地面,依旧像原先一样仰头看他:“那你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褚玉尘摸着后脑勺道:“那不然呢,我又没有地方去。反正你也出不来,就是待在这个院子里,我就在这里跟着你呗,你干什么我就看你干什么。”
陆溪屿嘴角一扯,道:“好吧。”
接下来整整三个月,褚玉尘几乎每天都来后院围墙外,在那里一趴就是一整天。看着陆溪屿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坐着,桌面上铺了纸笔,正在上面一笔一画写着什么东西,他就远远地喊他:“喂喂,臭捉妖师,你在写什么呢?”
“在誊抄书阁里那些泛黄发旧的古籍,要把他们重新整理出来,去给新届的弟子们当课本读。”
要么就是来的时候正碰上陆溪屿在用餐,褚玉尘头一探就开始喊他:“喂喂,臭捉妖师,你在吃什么?我也要吃!”于是陆溪屿就一手拄拐杖,一手端着盘子,到墙边将碗举起,一口一口把饭菜喂给他吃。
有时还会碰上陆溪屿光着膀子在院里练剑,因为腿脚不便,走不了路,他就坐在椅子上,只用上半身活动。褚玉尘一边趴在墙头摇头晃脑,一边视线死死地盯着对方胸腹那一大片白花花如同玉瓷一般的肌肤,嘴角的口水不知不觉滴落下来,在半空中流了好几寸长。
陆溪屿因为怕褚玉尘每天站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又会掉下去,于是在院里自己动手用木头给他做了一个与围墙齐高的超高板凳,通过围墙上方给他运出去。于是后者就每天端端正正地坐在墙头看他,显然是比之前要更加舒服了。
在墙头偷窥陆溪屿的这段日子,褚玉尘惊奇地发现,这个家伙居然和他以为的大有不同。这人不仅写字写的不错,还会画画,更是会弹琴,有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抱出来一把古琴,往院子里的台阶上一坐,就开始对着褚玉尘拨弦弄音。除去他这么做的确有一丝故意卖弄的意味,说实话,他弹的曲子还挺好听的。
“喂,臭捉妖师,什么时候吃饭啊?我肚子饿,你别写了行不行?”
一日看着饭点已过,陆溪屿却还迟迟坐在石凳上面写写画画,褚玉尘都有些烦了,又看不见他写的是什么,肚子还一直在咕咕叫,忍不住出声道。
陆溪屿却是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边写边道:“今日……已经是第多少天了?”
“我怎么知道?”褚玉尘抠着陆溪屿院墙上的瓦片道。
陆溪屿自己开口了,像是在和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像已经两个半月了。”
褚玉尘道:“哦,两个半月又怎么了?难不成你已经烦透我了,想要赶我走?”
陆溪屿道:“没有,只是我的腿伤,好像好的差不多了。”
褚玉尘一拍围墙,大叫道:“什么?你腿伤好了?你腿伤好了不出来找我,还让我每天在这里趴着看你,你好意思吗?!”
“……”
陆溪屿搁下手中的笔,起身往围墙的方向走来,他现在已经不需要用拐杖了,但走路还是有点跛,腿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好。
他走到墙下,抬头盯住褚玉尘的眼睛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腿伤好的差不多,就要出门,同父亲一起去办事了。”
褚玉尘也目不转睛地回视他,道:“办事?办什么事,杀妖怪吗?”
陆溪屿沉默了一会儿,道:“嗯。”
“然后呢?”
陆溪屿明显是底气不足,说这话的时候视线都不自觉从褚玉尘脸上挪开了:“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褚玉尘觉得这人有些毛病:“跟你一起去?跟你一起去干什么?眼睁睁看着你把我的同类杀掉,亲眼见证你的光辉时刻吗?”
陆溪屿见他误解,有些急了,道:“不是,你不是觉得,自己在家里无聊吗,我走后你也不能来找我,我便说带你一起。你放心,我不会杀掉他们的。”
褚玉尘斜着眼睛看他:“可是你们捉妖师的职责不就是杀妖怪吗?而且你父亲又管你那么严,他让你杀,你能不杀?”
陆溪屿低下头去,静默良久道:“嗯,我不杀。”
“啧啧啧,你这是公然违抗父令啊,胆子可真大。”褚玉尘道:“那我可就真要去看看了,看你到时候到底会不会被你爹揍,哈哈哈!”
虽然褚玉尘表现出的是一派看热闹的态度,但陆溪屿也没有生气,反而还勾起了嘴角,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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