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惺相惜错提语旧事

第九十八章

“臭捉妖师,臭捉妖师,呜呜呜……”

褚玉尘一路跑到吊着陆溪屿的那棵树下,顺着树干爬了上去,找到绑着绳结的位置,哭哭啼啼地伸手想要去把它解开。但奈何陆溪屿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绳子上面,即使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办法让其松动丝毫。

褚玉尘又急又无力,望着陆溪屿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怕他下一刻真的会直接死掉,于是没有再过多的思考,直接上嘴,用自己的牙齿一点一点摩擦起那粗糙的麻绳来。

麻绳上全是凸出的小刺,将他的嘴唇划得鲜血淋漓,但褚玉尘还是在奋力撕咬着,想让自己并不尖锐的牙齿一点一点割开将绳索拧成一股的细绦。

终于,吊着陆溪屿那个绳子有所松动,褚玉尘再一用力,咬断绳子两端连接着的最后一丝残线,绳子快速摩擦着树干往下滑动。“咚”的一声巨响,褚玉尘往树下探头一看,发现陆溪屿已然是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整个人趴在那一滩血泊里面,一动不动,就像一个死人一样。

褚玉尘又一路哭哭啼啼爬下树,其间鞋子都跑丢了,赤着脚踩进那一滩鲜血,不顾脏污地扑到陆溪屿身边,边晃他边道:“臭捉妖师,臭捉妖师!你没事儿吧?你别吓我啊,你别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陆溪屿像是听见了褚玉尘的声音,眼皮动了动。后者一眼瞧见,大喜过望,连忙捧着他的脸喊他:“臭捉妖师,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听见我说话你就点点头,不,你就眨一下眼睛,睁开眼看看我!”

陆溪屿的意识越来越微弱,虽然听得见褚玉尘的这句话,但是已经连眨眼都做不到了。褚玉尘又绝望又害怕,生怕他会死在这里,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以前皇兄教过自己的,在人类之中若是有人出现了昏迷等情况,他的同伴会采用一种方法来将其救醒。

虽然不知道这个办法有没有用,但是褚玉尘急中生智之下也只能想到它了,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照着皇兄曾经教过他的法子,整只妖扑在陆溪屿的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确保他的面容是正面朝上的。随后盯着他那双紧闭的双眼,鼓起勇气俯下身去,用自己的嘴巴将对方的唇完全包裹住,同时手指掐住他的两腮,使之微微张开,接着开始往里用力吹气。

夜里的风很凉,脚下的那一滩血水也变得冰透,褚玉尘坐在里面,下半身的衣物完全浸湿了,紧贴在他的身上,意外地让他觉得有些冷,但他还是没有放弃,一直垂着头,与陆溪屿嘴唇相触。

二者之间的两片胸膛像是着火一样烧得滚烫,呼吸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褚玉尘不知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也要晕倒过去了,这种感觉说不上来是舒适还是难受,只教他感觉万般难舍难分。

吹了大概一刻钟左右,褚玉尘感觉到身下的人似乎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起身查看情况,就感觉到有一只手从背后搂住了自己的腰。

褚玉尘猛的抬头,正对上陆溪屿那双半睁着的眸子,听得对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你……在干什么。”

“臭捉妖师!”褚玉尘在听见对方声音的那一刻,激动的差点要哭出来。他双手抓住陆溪屿的肩膀,拼尽全力想要把后者从地上扶起,然而还不等他施力,后者的手在他后腰处稍稍一按,便使得他顿时失去平衡,膝盖一软,整只妖往前一下跌在了他的胸口上。

陆溪屿目光迥然地盯着褚玉尘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刚刚在干什么?”

褚玉尘一愣,不知道他这是质问还是责备,有些害怕,怕自己说了他会生气,但眼见着他目光直视着自己的样子,又怕自己不说,他更会生气,于是只能道:“我,我在救你呀!人类晕倒的时候不是都要这样吹气才能够醒过来吗,这是我小时候皇兄告诉我的……”

“……”

陆溪屿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褚玉尘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只好道:“对不起嘛,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个,我也是着急,看你快死了,所以才会……喂,臭捉妖师,你又怎么了?!”

褚玉尘说着说着,就看见陆溪屿两眼一翻,再次没了动静。吓得前者大惊失色,在他胸口上摸来摸去,见还有一点气,又实在不知别的可以让他醒过来的办法,只能再次俯下身,照着先前的法子,重新用嘴对上他的嘴唇,憋住一口气,继续用力地往他嘴里面吹。

然而就在褚玉尘全神贯注救陆溪屿的时候,身下的某人反倒是睁开了眼睛,默默注视着眼前满头大汗、正闭着眼睛努力给他做人工呼吸的褚玉尘,心脏莫名跳得越来越快。

生怕对方会发现他的这点小心思,只好闭上了眼,假装看不见,表面上是在逃避,实则两只手还是在身后偷偷摸摸搂上了他的腰。

褚玉尘吹了好一会儿气,觉着陆溪屿怎么着也该醒了,于是想起身看看他的情况。结果发现起不来,后腰上沉甸甸的,下意识伸手一摸,发现陆溪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伸了两只手上来,正紧紧地搂抱着他,让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就只能这么贴着对方的胸口,显得很是尴尬。

褚玉尘有些着急,不知道他这是醒了还是没醒,于是晃着他的脑袋喊道:“喂,臭捉妖师,你还活着吗?活着就睁开眼睛看我!”

陆溪屿被他晃得不行,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褚玉尘一瞧,激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臭捉妖师,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呜呜呜……”

陆溪屿听他的哭声有些心疼,道:“还活着呢。”

“什么还活着,你差点就要死了!”褚玉尘突然一下咆哮出声:“那个坏老头打了你一个时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对儿子的,他真的是你爹吗?该不会是继父吧?!”

陆溪屿听了有些惶恐,抬手捂住他的嘴,道:“别说了,别说我爹。”

褚玉尘嘴巴一扁,不说了,但又哭了起来:“你,你现在怎么办嘛,那个坏老头都不准你吃饭,而且肯定也不会让大夫来给你治伤,我现在还把你放下来了,他说要是明日早上来看你发现你没在树上,会不会又打你啊……”

“不会。”陆溪屿摸了摸褚玉尘的脸,道:“别哭,先……扶我起来吧。”

褚玉尘两只手拽着陆溪屿的胳膊,艰难地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边把他往屋里扶,边道:“你屋子里有没有药呀?要不要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再这样流血下去真的会死的吧……”

陆溪屿道:“没事,不用管,明日早上父亲还会来看我,若是发现伤都处理好了,定会更为动怒。不管它,就晾在这儿吧。”

“那你吃饭怎么办呀?我看你今日白天在外面的时候也没有吃东西,一回到家里就被那个坏老头打,一直到现在都粒米未进,你会不会饿死呀……”

陆溪屿无奈道:“一日而已,不会有事的,你——”

“不行!”褚玉尘突然站起身道:“我要去给你弄点吃的过来!”

此刻陆溪屿勉强在屋内的一个凳子上坐了下来,浑身几乎还是衣不附体,血肉和伤口骇人地暴露在空气里,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着急,道:“你要去哪儿?别到处乱走!”

褚玉尘道:“我不乱走,我就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马上就回来!”

“不要去院里,很危险,到处是捉妖师,你去了,很容易被捉到!”

褚玉尘才不听他的,边往外走边道:“反正你不是给了我一块玉佩嘛,他们又察觉不到我的妖气,被抓到了的话,我就把玉佩一藏,顶多是说从外面偷偷跑进来的小孩儿,他们也没办法把我怎么样。”

“阿生,阿生!你别……”

喊着喊着,褚玉尘已经是跑得不见踪影了。

陆溪屿急的不行,当即站起身,想要去追他,可还没跑出几步,被鞭子抽过的双腿便一软,直直往前跪倒在地上,无论如何使力,都没有办法再走出一步了。

所以他只能无能为力地听着褚玉尘跑开的声音在房门外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一颗心脏完完全全提到了嗓子眼。

褚玉尘沿着走廊和墙壁小心翼翼地行动,把陆溪屿给他的那块玉佩在自己衣袍底下藏严实了。因为是在深夜,所以一路走来,没有碰见任何一个捉妖师,他依靠着自己的嗅觉,在空气中闻到了几丝尚未散去的柴火味,于是顺着气味一路找到了厨房。推开门进去一看,发现竟是还有几盘剩菜留在灶台上,那是等着明日要一起倒到后院垃圾堆去的。

褚玉尘一喜,将剩菜全部倒到一个碗里,又从筷笼中拔了一双筷子,掀开灶上的大锅盖,从锅里面挖了一勺已经凉掉的白米饭,全部在碗里装好,捧着它开开心心地原路返回了。

陆溪屿在屋里等得心急如焚,没过多久,总算是听到了褚玉尘的脚步声,比走的时候要轻快许多,感觉应该是找到了什么东西回来。

一刻钟后,陆溪屿望着撅着屁股趴在院里,给他自己用砖块垒起来的一个小灶努力生火的褚玉尘,嘴唇动了动,情绪有些难以言表,但最终还是勉强拖着板凳在屋檐下坐下,道:“你……为何要做这些?”

“说什么呢。”褚玉尘边用扇子扇火边道:“给你弄吃的啊,你们人类不吃饭不是会饿死嘛。”

“一餐而已,不打紧的。”

“那不也是会生病嘛。”褚玉尘理直气壮道:“你要是生病了我怎么办?谁来管我?谁来给我送饭?到时候反倒是我被饿死了怎么办?”

“……”

陆溪屿抬起一只手,不自觉地用食指抹了抹人中,抹着抹着,突然就笑了。

那是很轻的一声,在灯火摇曳的空旷后院显得并不明显,但褚玉尘还是听到了。

他抓着扇子奇怪抬头,把这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他的嘴角,有些不可思议道:“臭捉妖师,你笑什么?”

陆溪屿方觉失态,一捂嘴道:“没什么。”

“什么啊!”褚玉尘把手里的蒲扇一丢,爬到陆溪屿膝上,伸出一手捏住他的腮帮,道:“说!我好心好意给你弄吃的,结果你还笑话我?!”

“没有。”陆溪屿怕他摔,忙用手扶住他。

“那是什么?”

陆溪屿望着面前被烟灰熏得染上了花猫脸的褚玉尘,心脏又是不可避免地狠狠一颤,与那双被掩盖住原色的黑眸对视良久,道:“你刚刚说的话……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什么话?”

“要好好吃饭,不然,会生病。”

褚玉尘一愣,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疑惑,只是道:“你母亲也说过这句话吗?她现在在哪里?”

陆溪屿道:“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

褚玉尘脱口而出之后再度愣住,然后方才想起,不在了,意思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就像他自己的父皇母后一样。

褚玉尘低下头,抠了抠手指,默不作声跑去继续扇火了,陆溪屿也不再说话,只是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没过多久,褚玉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道:“你母亲,是什么时候不在的?”

陆溪屿道:“我……五岁的时候。”

“是生病吗?”

“是,也不是。”

陆溪屿先前散落的头发一直未被整理,只是零落地披散在肩膀上,现在在夜里被风吹得飘起,整个人在月色下,多少有一种孤影落寞的姿态。他抱着双手,视线望着不远处的地面,发呆道:“我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在中戍边境走失,父亲带人找了我整整四日,方才找到我。”

陆溪屿说的,就是他小时候那回误入寒凛国,被当时还是皇子的褚玉尘捡回去,最后又平安送回中戍地界的事情。

但后者已然是将此事忘记了。

“父亲觉得我是故意与队伍分离,害得他们耗尽千辛万苦寻我,于是把我带回去之后,就像今日一样,又要拿鞭子抽我。”

“你才五岁!”褚玉尘惊呼道:“人类的五岁岂不是比我现在的模样还小!那个坏老头就要打你?!”

陆溪屿道:“嗯,他惯来这样。在他拿出鞭子之后,我哭着要跑,他便在身后追我,几步追上,甩下鞭子要抽,结果这时母亲从一旁横冲出来护我,那条鞭子,便抽到了母亲身上。”

“啊??”褚玉尘直接叫了出来:“那,那……”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母亲向来体弱,经那一鞭后便吐血不止,尽管父亲第一时间抛下我去找了大夫,但还是无法避免她的身体每况日下,最终医治无力,在年后就撒手人寰了。”

褚玉尘的嘴唇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无能为力,只能又蹲下了身去,安安静静地查看火上的那一碗饭食热好了没有。

陆溪屿停了说话,褚玉尘也没再追问,见饭热得差不多了,用衣角包裹着滚烫的碗壁,将其端起递给前者。

陆溪屿说了一句谢谢,接过筷子,开始埋头吃起那一碗并不算新鲜的热饭来。

吃着吃着,褚玉尘蓦地道:“此事之后,你父亲定是又打你了吧。”

陆溪屿的筷子一顿,道:“嗯,打了,差点没活成。”

“……”

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陆溪屿忽地感到有一滴水滴落到了自己手背上,顺着来源的方向抬头望去,他在褚玉尘的脸上,看到了有一抹泪光闪过。

陆溪屿有些不知所措,道:“阿生,你……”

褚玉尘一抹眼睛,背过身去,道:“别管我,快吃,等下饭又冷了,就不给你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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