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发冠端立，极俊极雅，可眼角眉梢却极冷极疏，像是一座冷玉塑的神像，聆听声声叩拜，请战。
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场面，每一回都是这样的唇枪舌剑。
他一个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年又一年，好像永无止境。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想馆宁。
这会儿她应该在和既书明对剑，她的天赋是乌簌雪平生所见之中的佼佼者，学了半个月的剑，就已经能和既书明打的有来有回了。
就连既书明都时常暗暗向他抱怨：“馆宁夫人可不像是个不会武功的凡人女子。”
“剑君，剑君…”
有人唤了声一直不应声的乌簌雪。
乌簌雪回过神，声线浅淡，对于外人他的态度疏离的很：
“内子体弱，本君不便离开。”
“啊这…”
乌簌雪的拒绝不在殿中众人的意料之中，只因从前凡是遇上这种事儿，他几乎无有不应。
乌簌雪就像一个怪物，不怕累，不怕苦，不怕疼，更不怕死。
可是现在，他却因一个女人…弃了苍生！
他们似乎从未想过，天下苍生也不属于乌簌雪，因此，何来弃之一说。
众人缄默，浮动的气息却暴露了多数人的心思并未消退，却不曾有人开口去触霉头。
直到。
“漠奚无乃是千年大妖，实力不凡，昔年…”突然开口的紫袍男子说到这里想到了白月纯还坐在对面，便将即将脱口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
“剑君新婚燕尔，不愿去也属常事，我们还是另寻他法才是。”
此人说话还算场面，但其他人则或许直白了些。
“还有什么办法，能入秘境者又能同漠溪无对阵之人屈指可数！”
“都说这温柔乡是英雄冢，看来果然不假，连剑君这样的人物都流连忘返。”
殿中响起了笑声。
乌簌雪垂眸，姿态随意的抬手甩了甩广袖，袖尾曲水沉星纹似小浪，卷浮间，出言不逊者面中一道灵风隔空袭来，他还未反正过来，人带椅子便被拂了出去，撞断了三根两人抱粗的柱子和一面墙壁。
大殿巍峨名贵的青顶轰然落下三寸，多年沉积的灰尘泄落，引起殿中接二连三的咳嗽声。
沈裴捏了个诀，放在丝毫未动的白月纯的头顶为她遮去灰尘，白月纯端着茶盏慢悠悠的品尝，
乌山璩揣着手看着上首咬着牙根的阁主时微微挑眉。
他差点儿忘了，乌簌雪这人想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不想做的事儿谁也勉强不来。
就比如他成亲之事儿，他这个爹也是在拜堂的前一柱香才知晓。
“既然能入秘境之人少，那不如待漠溪无进入秘境之后集众力封印孤天。”乌簌雪收回手随意又威仪地搭在椅子扶手上，厚积霜雪的眼眸扫过众人。
众人连连避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上。
但是，封印一方秘境？
“封印秘境确实可为，只是…”封印秘境伤亡会降到最低，这远比入秘境与妖族拼杀划算，可是：“天下修炼者者何其多，若是封印秘境那必然会引起众怒。”
秘境之中，只看实力与机缘，多少修士年复一年的盼望秘境开启。
“众怒比起战火，孰轻孰重？”乌簌雪：“漠溪无就算伏诛，妖国十二王犹在，因利而往必不会因一人死而终。”
人妖终有一战，至少现在乌簌雪还寻不到解法。
“那难道就任由漠溪无入秘境吗？”白月纯。
乌山璩道：“这漠溪无相邀仙门，无非就是他一人之力无法得到他想要的，既然如此，我们不插手，让他去唱独角戏，我们早日保留战力布局迎战，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院首这话，过于冷情了些。”阁主不赞同。
“确实冷情了些，但谁又能知道这秘境之行不是妖族为我们设下的陷阱呢？”乌山璩看向白月纯：”白圣女，此次秘境漠溪无所求为何，难道您不知？”
末墟灵笺，可算天命。
在这都坐了有一会了，末墟可还未吐露分毫，就搅得九阁腥风血雨。
当真不愧是末墟圣女。
白月纯看着乌山璩，有些好奇乌山璩是出于护犊情深，还是利益至上。
“院首说的有些道理。”
白月纯迎着众人的目光，樱唇轻吐兰香：“太虚龙珠。”
“什么！”
众人面色大变，就连乌簌雪都看向了白月纯。
太虚龙珠，乃是上古尊龙妖丹，灵力强大，能使毫无灵根的凡人一步登天，可使未开灵智的小兽化身大妖，其中可收益最大的则是水族，得之则能精粹妖身，幻化为真龙。
真龙乃妖族真神，真龙临世，将照耀妖族。
不仅如此，修仙界修为越高就越难以突破境界，乌山璩与阁主二人在渡劫巅峰少则百来年了，若是得到龙珠，必能直抵化神巅峰。
白月纯很满意眼前各怀鬼胎的场面，她看着乌簌雪，却见他的眼中并无一丝贪念，真是遗憾：“剑君若是能得到龙珠，十年内必然飞升。”
乌簌雪：“圣女窥探他人之余，可有算过自己的命？”
白月初觉得他话里有话：“剑君这是何意？”
乌簌雪不答他，起身：“既然无事，本君先行一步。”
无视众人的眼色，他从阁主左上次位走向敞开的大殿门口，殿外的光先爬上男人黑色的靴子，在跃上长袍，跌跌而上。
阁主：“照泽剑君，此事还未商议出结果。”
他在门口微微驻足，黑色的影子同他的黑袍混在一起，拖的很长，几乎快到阁主脚下。
“你们若是有人能赢过本君，本君自会如诸君所愿。”
乌簌雪不是形势之下的弱者，他是剑道魁首，仙门强者。
形势无法令一位化神强者折腰。
阁主微微沉眸，袖中的大手紧握，因为用力而骨骼作响。
这个疯子！
寂静几许，殿内才回过神来山呼：
“吾等，恭送照泽剑君。”
秋末之光洒下来时，殿门口哪里还有剑君的身影。
暗影被抽空的刹那，许多人才深深松了口气。
乌簌雪是压在剑道头上的一座山，遮的所有人都不见天日，若说不妒，那是假的。
同辈里，他是佼佼天资，用尽全力不可超越。
前辈里，他是湍急后浪，以不可阻挡之势将人踩在脚下。
可能，唯有在后辈之中，他的光芒才是和煦且令人仰望的。
人走后许久，白月纯才缓缓放下茶盏：“阁主，九阁乃是仙门之首，若九阁不出手，我末墟独木难支，日后，恐天下人心寒啊。”
阁主语焉不详：“圣女放心，乌山院能人辈出，自然有人担当大任。”
乌山璩沉默着起身，同乌山院两位供奉以及乌山宴亭一同离开。
白月纯看着四人的背影，微微一笑：“那便多谢阁主了。”
.
仪事殿中不欢而散，而远处一座山峰的演兵台上却如蜂蛹般聚起。
“谁来跟我打！”
这已经是馆宁第二次看见太微寿了。
不同的地方，同样的演兵场，同样的黄衣女子，同样在请战。
而场下，同样无人应战。
太微寿带着战意的目色下深藏着愤怒，不甘，难过，耻辱，但更多的却是执着。
看的馆宁都有些心酸了。
她问既书明：“这人谁啊？怎么大家都不和她打！”
既书明最近对她的态度有些冷淡，微微耸肩后言简意赅：“太微寿。”
太微！
这个姓氏？
看出馆宁在想什么，既书明继续说：“太微寿乃是太谷府主太微篪的次女，身份尊贵，可是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偏偏要跑来九阁学剑。”
“这剑道比试，难免磕磕碰碰，阁主早就暗中支会众人了，意思就是，不要冷落了大小姐，也不能伤了。”
可这个度最难把握，索性众人就不和她比了。
说完这话，既书明有些哀怨的看了一眼馆宁。
他算是懂大家为什么不愿意和太微寿练剑了。
因为他也不愿意陪馆宁。
可剑君有令，他不得不从。
馆宁：“原来是可恶的仙二代！”
话音刚落。
太微寿剑锋一转，再一次落到了人群中的馆宁身上：“你说什么！有胆在说一遍！”
她这辈子，最讨厌别人用这三个字形容她。
她看着这位薄纱覆面的女子，觉得很是面生，且看她怀抱着一把剑，心想她一定是来演兵台比试的。
“就你了，你来同我打！若是不敢，我一定让你好看！”
她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想来是练过很多遍了。
“好啊。”这一次馆宁没有拒绝，她抱着剑往抬上走。
“夫…”既书明刚喊出声就主动闭嘴了。
馆宁悠悠走到太微寿的对面刚刚站立，揭开了面纱后就看见太微寿后退半步，指着她：“你…你…是你！”
太微寿认出了来人，目光上下打量她。
半个月前她还是一个凡人，如今竟然已经引灵入体了。
太微寿收拾剑就准备离开：“我不和你比试！”
馆宁拦住她：“除了我，还有别人和你比吗？”
“我就算是找不到对手，也不会同你这种才练气的弟子比。”太微寿微抬下巴，上一次选她是因为她不认识：“要是伤了你，你回去同剑君告状怎么办！”
馆宁微微抬手：“无妨啊，你也可以回去同你爹告状啊。”
台下噗嗤几声。
既书明也莫名一笑。
“你…”太微寿气死了，拔出剑指着馆宁，恨不得砍死他：“这可是你自找的，我五岁就已经不会向我爹告状了，希望你不要连我五岁都比不过。”
她一定要打的她满地找牙！
馆宁微微一笑：“那我已经赢你一局了，我自出生起就不知告状为何物。”
说罢，她怀中素剑自鞘口飞出，于演兵台空中飞过一圈后被馆宁稳稳握住，剑风拂起她的衣衫长发。
女子璀璨的眉眼沉了下来：
“在下馆宁，请战太微小姐！”
馆宁！
自报家门，平地惊起巨浪。
众人看着台上衣衫猎猎的女子，原本不欲多看这场比赛的人纷纷转头往回走，其他演兵台上之人也纷纷朝这一处围了过来。
很快，既书明就被挤在了最前方，抵着演兵台，耳边叽叽喳喳。
“馆宁…是我知道那个馆宁吗？”
“她一个凡人怎么上去了！”
“不对，她引灵入体了！”
“…她是不是理解错了，以为引灵入体了，就能和别人对招了？”
人群寂静。
直到既书明开口：“大家要不来猜猜谁会赢！”
“我赌太微寿，她好歹是筑基七重境！”
“我也赌太微寿！”
“我也…”
既书明双手抱胸，淡笑不语。
太微寿看着馆宁剑尖时隐时现的火星旋，她反而握紧了自己的剑。
“太微寿，应战！”
两人仅对视间，就默契的动身，太微寿先发制人，足尖一点，整个人如雨燕平冲，朝着馆宁袭来。
馆宁足弓一勾身子往后，长发飘飘，长剑刺中她的发丝，却寸缕未断。
太微寿惊而更怒，刀握剑柄剑锋刃朝馆宁的脖颈推去：“躲什么躲，不敢打就下去。”
馆宁以一招落燕式躲过太微寿的剑锋，身子以足向往前滑，手中之剑一转，用剑柄击向太微寿的腹部。
这一刻，她总算是知道第一次同乌簌雪比试之时，他的想法了。
下盘很重要。
太微寿整个人都被震飞了出去，落地后退三步，撞在了演兵台的围栏上，她抓住栏杆，抬头去看馆宁，一脸不可置信。
后后单手负剑于身后，正俏生生的对着她笑，笑容过于刺眼。
台下惊鄂寂静。
太微寿竟然被一招破了身法。
“太微师妹，你没事吧！”她身后交好的师兄妹们担忧的看着她。
太微寿这会儿不想搭理这群人，她从栏杆上爬起来，额头已经痛生了一层薄汗：
“你偷袭！”
她怎么可能会输给她啊！
“原来这叫偷袭啊。”
这一次，馆宁先攻，她的攻势极为凌厉，明眼人一看便知，若不是顾及对方身份，她几乎是招招毙命。
好恶毒的打法！
太微寿眨眼间，剑光她脸侧一闪，她惊呼一声后低身躲避，馆宁的一剑斩断了她近一半长发。
墨发飞舞在空中，太微寿学着她持剑攻向馆宁下腹，馆宁早就猜到，剑锋回转向下在往上一挑，剑风凌厉、霸道，噌的一声，两剑相撞，震的太微寿手心发麻，差一点就将剑脱手。
她心下一狠，不退不避，剑锋擦着馆的剑锋向前压，她的剑在内，又会毒，馆宁松开她俯身一转，裙摆似一朵花在太微寿眼中舒展花瓣，就在这时，她左眼瞳孔中剑光一闪，似看见了一只野兽朝她扑来，太微寿心惊着抬剑挡住，谁知那袭来之剑如兽转头，自左往右划过她的下颌，太微寿的下把微抬，自己的剑扑了个空都无心顾及，因为馆宁不知何时人已经到了她的身后，剑锋如蛇吻在了她的脖颈上。
冰凉冻结了她的血液。
太微寿的耳坠晃动不止，一如她的心。
馆宁抬手一掌，太微寿朝前扑去，摔在地上，晃动的耳坠被剑斩断，落下她不远处。
“…太微寿，输了。”人群中，有人声音沉重。
输了这两个字在人群中炸开，所有人都在看她，太微寿眨了眨眼，泪珠从浓密的睫羽之下悄然而落，最终化作一场连绵不绝的雨。
太微寿从地上爬起来，明明在流泪，她却对着馆宁低吼：
“再来！！！”
她不可能输！
更不可能输给一个练气的。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以输！
她将全身灵力灌入剑中，那剑柄上竟然绽放出朵朵嫩黄色的花朵，馆宁正盯着那花朵看，想着这是什么玄机，太微寿已经一跃而起，提剑朝馆宁面中斩来。
馆宁抬手挡住，太微寿剑锋一转继续斩来，盛怒之下，她的剑锋比方才凌厉了许多，剑招更是流畅，花瓣自两人之中掉落，星星点点萦绕其中，却只落到了馆宁身上。
很快馆宁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手脚开始发软，动作也变得沉重了起来，被攻的连连后退，抵挡的越发艰难。
“怎回事儿！”场上的变化，场外看的就更清楚了。
“药。”既书明为众人解惑：“散力的药。”
众人豁然开朗，这才想起太微寿出身太谷，精通药道。
场面已经逆转，太微寿蓄起全力一剑劈下将馆宁的长剑一斩两断，叮的一声，断剑扎在演兵台的木板之上。
“是你输了。”太微寿微微勾唇，云上天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泪迹斑斑。
宣判完后，毫不犹豫的抬脚踹向馆宁腹部。
馆宁如被利风击飞的飞鸢，朝围栏撞去。
前文修改了关于程露衣小姐的线哦（影响剧情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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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是你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