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风如掀,雨如注,他任由风雨催折,半身浸泡在冰冷的泥水中,冷水逐渐封住了他的听觉,世间一片寂静。
他想,活着也好,死去也行。
就在这时,打在脸上的雨忽然止住,可雨其实并未停止,他睁眼想要看清楚,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毒已经封住他了目力。
直到一道略带惊喜的清柔女声撕开了积水,撞入他耳中,“你没死啊!”
他又听见雨水拍打伞布的声音。
他没有动。
他知道,眼前是一个凡人女子。
一个凡人女子,乌簌雪不指望她能够救他,可没想到的是,那女子将他从泥水里拖了出去,背上了他。
一路上,他听见女子吃力的声音,跌倒时呼痛的声音。
乌簌雪,“你自己走吧,不必救我。”
女子,“不救你,你会死的。”
乌簌雪,“无妨。”
他早就看淡了生死。
女子咦了一声,说,“你真奇怪,明明还没死,却不想活。”
乌簌雪不再言语。
女子忽然兴奋了起来,“好吧好吧,既然你不要了,那就归我了。”
乌簌雪这会儿是真无语了。
他觉得自己在这女子眼中,就是一个物品,别人不要了,她捡回去就是她的了。
就这样,这个凡人女子背着她的“战利品”下山了,她的精心照顾他,但能让一位剑君重伤的伤势哪里会那么好治。
在她不停的找大夫最后束手无策到她自己看医书胡乱医治之下,乌簌雪终于明白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了。
——是浅入道的外行医者。
乌簌雪终于松口,“我中的是蛇毒,碧灵毒。”
碧灵蛇毒,乃是九阶碧鳞蛇蛇毒所炼制的毒药,毒会融入中毒者的鲜血之中,使其无法聚灵,逐渐五感尽失,五脏俱烂,寻常修士活不过三天。
而他已经活了二十八天了。
他的本意是让她离开,可谁知她竟然会手捧解蛇毒的丹药到他面前,尽管那药是假的。
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药就被塞进了他口中,是一枚白花蛇舌草丹,那是修仙界最普通的解蛇毒丹。
他问,“多少钱?”
一枚白花蛇舌草丹在人间也不会便宜,她孤身一人,哪里来这么多钱?
“谈钱多无趣。”女子,“这样吧,救命之恩怎么着也该以身相许,你娶我如何?”
他不解,“为什么?”
其实他心底是想问她,让他娶她是因为喜欢他吗?
女子犹豫片刻,说,“你好像很厉害,如果嫁给了你,这世上就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了。”
原来,不是喜欢啊。
说不清心中是何情绪,他说,“我的眼睛还未好。”
女子失落的哦了一声,大概明白了他话里的拒绝,可谁知过了两日,女子又来了。
在他耳边说,“我听闻有位名医很是擅长治目,我带你去找他。”
他任由女子牵着,第一次同她出门,走了很久很久,似乎是到了闹市,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今日是何时日?”他问。
“中秋。”女子悄悄朝他靠近。
原来是中秋,他想起此地是云坊,随口说了句,“云坊的灯,闻名遐迩。”
“你喜欢?”女子笃定又开心地拉着着他走,他不知是去何处,只知道片刻后手中被塞进一根比指节稍粗些的棍子,棍子的前方有些重量,像是吊着什么。
“猜猜你手里的是什么样子的灯。”
女子在他耳边笑。
乌簌雪,“不知道。”
“猜都不猜,你真无趣。”女子声音有些恼了:“虾,虾灯,淡青绿色。”
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了手中虾灯的模样,不过他的注意点不在灯上,“你在骂我。”
此刻,他确实瞎。
女子冷哼一声,“原来你听的出来,我就是骂你,瞎!”
他哪里听不出来,不再作声。
中秋观灯的游人实在太多,去往医馆的路被堵的水泄不通,他被女子牵着到了人少处。
她说,这是一处断桥。
坐在断桥上,她在他耳边讲岸上的人穿的什么,手里提着什么模样的灯,偶尔去河里捞起好几个水灯,拆出其中的字谜问他答案,即便是不搭理她,她也乐此不彼。
他看不见,她就要用声音将这花灯盛景画在他面前。
他忍不住朝着她口中那最热闹的地方看去,刚转头,手心的提杆从另一端被拽紧,女子不满的说:“看向我啊!”
乌簌雪朝她看去时,隐隐约约看见了她的轮廓,他眨了眨眼睛,想要看仔细。
那道轮廓忽然靠近,他来不及后退,一抹香软就落在了他的唇上。
乌簌雪愣住,一时忘记推开。
少女的吻纯洁清澈,不带一丝**,如蝴蝶逐花般歇了片刻即离,“仙长,今日你有没有多心悦我几分?”
乌簌雪的心在她的声音中砰砰直跳,仿佛这世间只剩他们二人。
心悦否?
他未曾回答她,也未曾回答自己,只是忽然觉得——活着真好。
于是,他用灵力驱散了体内残毒,不会死了,可她却以为是她求的药起了作用。
他没有解释,任由她误会下去。
恢复的那一日,她抱着他说,“你能活着真好,但你别忘了要报答我。”
“我要十车聘礼,金冠华服,九鸾花车,琼楼玉宇…”
她要的很多,他也耐心听着,只是最后却说,“我该回去了。”
回去?
抱着他的女子身子一僵,用那双璀璨可怜的目光看着他,“现在吗?”
“是。”
女子垂眸,并没有纠缠反而松开了他,“还回来吗?”
他看着她乖乖坐在一旁的动作,在想她为什么不纠缠他,让他留下?
“不知道。”
女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离开时,女子坐在门口,支着下巴唤他,“仙长,你真的不娶我了吗?”
他停下脚步,听见她又给自己鼓了口气,说,“没关系,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报恩的。”
背对着她,乌簌雪的眉眼露出一抹笑意,抬脚的动作变得快了些,他离开了小庐,以最快的脚程返回九阁,力排众议,如她所言备下聘礼,花车,嫁衣…做完这一切返回时仅仅过了两日。
可他风尘仆仆赶回时,小庐化作一团黑灰,那个口口声声说一定会等他的人,再也寻不到了。
再也,寻不到了。
阿宁。
窗外寒雨欻欻冲刷着房顶,隔着一层艳红的帐子下,宿醉的男人一身薄汗,额头青筋凸起,惊梦不醒,看起来很是痛苦。
每每到了雨夜,他总是这样,那正夫人之死,对他来说是钻心剜骨之痛。
馆宁用温水浸透帕子,擦拭着他的脸、脖颈,一遍又一遍后一只大手禁锢住了她的动作。
乌簌雪眼眸半眯,不太清醒,却一遍又一遍的说,“阿宁,疼不疼啊。”
“疼不疼啊?”
馆宁盯着他看了会儿。
带着雨夜泾寒的风拂动红帐,铃声乱作一团,十分刺耳。
馆宁却俯下身,右手捧着男人醉梦不安的脸庞,“不疼的。”
乌簌雪目光幽深迷离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似泣似笑的嗤了声,“怎么会不疼,你一定还在怪我。”
“都怪我。”
馆宁只想他快些睡,“我不怪你。”
这话,却令乌簌雪瞬间收紧了捉住了她的手,带着酒味的突袭混乱又危险,“你怎么能不怪我,阿宁,你不爱我。”
馆宁望着艳红的帐子,帐上的双喜若隐若现,要是她说怪,那他一定又要心痛了。
要是不做点儿什么今夜就得这么耗下去了。
他不睡,她还想睡呢。
一不做而不休,她忽然俯身吻上了男人的唇,从唇中吻到唇角,缠绵悱恻。
吻毕,女子的指尖轻轻蹭着男人有些刺的下巴,看着他说,“阿宁困了,睡吧,照泽剑君。”
男人被一个吻降伏,温情地说了句好以后,搂着柔软的女子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的格外安稳。
昨夜风雨如晦,今日天色如洗,大地如新,崭新的日光穿过黄白的窗纸爬进室内,云缎拔步床上只剩身躯占了大半张床的男子。
“不好了,剑君!”既书明慌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透过门传入内殿时小了许多。
乌簌雪于睡梦之中惊醒,积以为常朝身侧探手,在摸到了一片空后,他盯着帐顶放空片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掀被起身朝殿门去。
殿门打开,乌簌雪人还未出,声音便越过门槛,“何事儿惊慌?”
既书明拱手看着身着单衣,发丝凌乱的男人,声音带着喘息,“夫人,是夫人出事儿了…”
乌簌雪倦怠的眉眼瞬间凌厉了起来,心慌似雪崩一泻千里,顾不得既书明接下来的话,急若流星寻人而去。
坐在墙头的彩鸡对着乌簌雪叫了声后,振翅为其引路。
而这会儿,落雪峰小筑前殿偏殿外观者若市,木箱锦盒成山,众人纷纷围在门外空旷处,有人忐忑不安,有人事不关己,离殿门最近的是一身藏蓝星辰袍的中年男子。
男子在门口来回多次,额头的冷汗如雨下,偏殿内任何一丝异动都令他膝盖发软。
这时。
“拜见剑君。”
谒见之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铺开。
中年男子扑通一声跪地,汗水如雨洒在地上,刚要开口,一只黑色白底的暗纹从他头顶走过,被行大礼的男人步履匆匆将众人甩在身后,推开殿门。
檐角的雨水连珠直坠,门内一室清冷,月纱漫舞,正对殿门的山水屏风被灵力照的宛若影窗,透过两位女子的身影,前方的女子坐姿可见虚弱无力,身后的女子却正在为她渡灵力。
浅淡的血腥味却让乌簌雪喘不过气来,像是一场梦还未彻底醒过来。
乌簌雪抬脚欲进之时,正在渡灵力的女子忽然出声,“剑君,我只能压制毒性片刻,快去请太微小姐。”
太微寿在九阁人尽皆知。
乌簌雪转身就走。
戚容温见乌簌雪未曾多问便亲自去提人,松了口气。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病人。
她实在是见过太多分不清轻重缓急,最终耽误了病人的人了。
你虾啊[小丑][小丑][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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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青色虾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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