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桃花梨花(大修)

乌簌雪带着斑斑血迹的手停在半空,如空中被气流挡住,停在原地挣扎的春燕,可他比春燕的处境还要恶劣,浑身血流凝固,被恐惧撕扯的残渣不留。

为什么,被留下的总是他!

乌簌雪深吸口气,细微的动作,牵动心口的伤疤,细碎的疼一点点撑满了,他盯着眼前女子陌生的面容,那双乌黑的眼睛仿佛要看穿这层世俗皮囊,触碰眼前之人的灵魂。

“阿宁。”

乌簌雪平静的音色下藏着无人知道的恐惧。

阿宁,十年生死,两茫茫。

他已经无法再等下十个春夏秋冬,三千六百多个尽日穷夜了。

“噗嗤。”馆宁突然一笑,她转了转手中的伞,搅动一池海棠,她踮起脚跟,目光靠近乌簌雪此刻的脸:“你变成这样,我不太习惯!”

她俊美无铸的夫君,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

搁谁身上能接受啊。

因这一句,风墙散去,春燕振翅,破寒雨而一路向南。

乌簌雪忙伸手握着馆宁的手腕,像是苦海中漂泊之人偶遇一根浮木而紧紧抱住一般。

他很害怕,她会再次离开。

女子传来的温度,一点一点溶掉他凝固的鲜血,赐他于新生。

“不好看吗?可我暂时变不回去。”

乌簌雪目色湿润,声音沙哑,轻分拂起他的乌发,竟然带着几分外露的委屈。

这秘境之中是天地法则的力量,他还是受制于天道法则。

“倒也不是!”乌簌雪如今披着的这副少年皮,模样只能说是清秀,可因为乌簌雪的气势硬生生抬高了七分。

这也许和花灯是一个道理,内光只要足够璀璨,即便中规中矩素灯壳罩着也依旧掩盖不住光华。

她忽然抬起头,不怀好意地问乌簌雪:“我现在漂亮吗?”

乌簌雪哑语,不知该如何回她。

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是一个陷阱。

馆宁轻轻嘁了声,她将蟾蜍粘液弄得一团糟的海棠伞扔给乌簌雪:“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仰头透着树影间的间隙去看天色,浅浅吐了口浊气,将那准备跑路的心又按了回去。

再等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乌簌雪单手抓住伞骨,一股灵力自伞面荡开,化作烟雨白雾,荡涤的伞面恢复如初,干干净净的被合起来,收入芥子后,他才从腰带里拿出一样东西。

一张薄薄的玉叶,柳叶形,叶中以灵力镌刻着神秘的术纹,红若赤铁水。

馆宁:“这是?”

乌簌雪:“末墟灵笺。”

末墟灵笺,乃是天机术,可卜万千变换,瀛海末墟如今还会绘灵笺之人屈指可数,且窥探天机者必被天道反噬,那屈指可数之人中,如今还愿意画笺之人就更少了。

一张灵笺,有市而无价。

馆宁心中骤然一痛:“你竟然用灵笺来找我?”

乌簌雪:“我不喜欢窥视天命,灵笺于我而言,除了寻你没有用处。”

准确来说,他不信命,更不信小小一张灵笺,批予他的天命。

馆宁:“那你怎么会有灵笺啊?”

这世间有人把灵笺当做真神,就自然会有人视作无物,尤其是乌簌雪这种剑道,剑道一术以杀入道,本就不是天道宠儿,修习剑道乃是与天道相抗衡。

他既没兴趣,又何必花钱买。

乌簌雪将用过的灵笺放在馆宁手心:“很久之前遇见了一人,他赠予的。”

那是在他十岁时,那年他金丹,遇见了一只五阶虎妖,与其殊死搏斗后奄奄一息倒在路边,他以为自己会死,却在临死前听见了车轮滚滚而来的声音。

五只七阶麒麟并驾齐驱的宝盖马鉻在他面前停下,车顶上悬挂的琉璃叮当发出阵阵脆响。

他支着眼睛抬眸,看见一个华服金冠,白色飘带遮目的男人现在他眼前。

男人身姿颀长,长袍曳地,居高临下的看他,一口道出了他的身份:

“我到是谁,原来是乌山氏的小崽子!”

“我姓乌。”不姓乌山!

彼时的乌簌雪,还没有如今这份不与傻瓜争口舌的闲闲气量,将对乌山这个姓氏异常排斥宣之于口。

男人低声一笑,仪态矜贵慵懒的微微俯身,话语直白:“你快要死了。”

乌簌雪沉默,却没有开口求救。

男人啧了一声,似不满,却也不曾离开,他今日心情好,拿出了一张灵笺,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你之生死交于天道,若与本座有缘,今日便可活。”

反之,就死。

在他眼里,乌簌雪就好似路边的一颗杂草,生死全凭他的喜恶。

乌簌雪依旧不答,眼前这位自称本座的男人亦不需要他的回答,顾自驱动灵力,金色的灵力灌注灵笺使其浮空。

须臾后,男人叹道:“看来,今日你可活。”

听口气,他还有些许遗憾。

乌簌雪抬头,便看见空中灵雾里浮着几个大字。

——缘,妙不可言。

后来,这个男人救了他,又“施舍”给了他两张灵笺。

第二张他用在十年前。

第三张用在现在。

灵笺落在馆宁掌心,方沾肉便化作金色的星辉消散在黯淡下来的空中,她伸出两只手手去抓,却只能抓住一片空。

馆宁:“怎么回事?”

为什么到她手里就散了。

乌簌雪:“灵笺灵力耗尽,就会散于天地。”

“哦。”听到这个解释,馆宁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原来是她想多了。

灵笺虽消失了,术纹却像是烙印在馆宁的脑海之中,鲜红的炙热铁水涌入她的灵脉,寸寸燃烧。

馆宁灵力的燥乱瞒不过神色紧绷的乌簌雪,他握着女子手臂的大手聚力收紧,一股清凉浑厚的灵力顺着馆宁手臂的灵脉而下,驱散了她周身的灼气:“可有哪里受伤了。”

五阶银水蟾蜍,他不敢想自己若是迟来一步,会如何?

方才那种感觉却也不算是难受,只是现在舒服了许多:“一点小伤。”

撇了一眼远处浑身是伤的江行云,馆宁继续对乌簌雪洋洋得意说:“我靠智取的。”

“……”靠肉搏的江行云见馆宁顶着那张脸同旁人琴瑟和鸣,心口莫名有些堵,这样的情绪从前并未出现过。

那少年面色只能说是清秀,江行云自觉不及自己,可他浑身的气质却带着一股内敛的凌厉,这是一种月白锦缎蒙住寒刃的感觉。

“多谢道友救命之恩。”他抱剑上前,鬓边发丝散落,脸庞几块淤青明显,嘴角的血迹还未干透,他受过的重伤数不胜数,并未将这点儿小伤当回事儿。

“顺手而已。”归根究底,乌簌雪不是为了救他才出手的,自然不愿意承旁人的谢。

因为,麻烦。

他最不喜欢谢来谢去。

江行云大概是明白他的意思,不在纠缠恩情,只谈相逢:“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他目光看向馆宁,同一张脸,截然不同的性格,他有些好奇她到底是谁。

馆宁不愿意用本来的名讳,便随口说:“张桃花,一个散修。”

江行云眼底黯淡。

他方才明明听见那位男修唤她——阿宁。

“噗嗤…”跟在江行云身后的谷玉听见这个名字,没忍住笑。

她在她们村里都没有听过这么俗的名字。

江行云回头,不悦的看了谷玉一眼:“谷师妹!”

她一向胆小,今日怎么这般不知轻重。

谷玉敛住笑,重新露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眼珠子却转的很是机灵:“姐姐你千万别误会,我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很特别,并非是嘲笑,姐姐千万莫要生气。”

馆宁微微一笑:“妹妹放心,姐姐同你是道友,怎么会误会你呢?”

谷玉并未听懂馆宁的话外音,但却感觉到了吃鳖,她眼珠一转就要落泪,伸手去抓江行云的衣袖,却扑了个空。

江行云复又拱手,星目静视馆宁:“张道友,舍妹年幼不知事,得罪之处行云代为赔罪。”

听见这句舍妹,谷玉暗暗跺脚。

馆宁:“无妨。”

她也不会和一个小丫头计较。

江行云垂眸一笑:“还不知这位道友名讳。”

江行云在问乌簌雪。

乌簌雪看了馆宁一眼,薄唇启合:“散修,李梨花。”

“咳…”馆宁险些被这一句李梨花呛到。

这两个名子若说先头的张桃花是俗,那后面的李梨花就是离谱,两个合在一起就是假名,修者行走历练时用化名是常有之事儿,他江行云也用过不少。

他们萍水相逢,对方有所顾忌不愿道出真实姓名也属常事,江行云只当做不知道。

“在下晨星山,江行云。”

乌簌雪对这个山门有些记忆,南方之地前三的门派,其掌门在瑶上宴时曾向他递上来请帖。

明年七月初七,其千金与门中弟子江行云大婚。

“恭喜。”

江行云一愣,明白了他是何意思,笑容骤然淡了三分。

这份婚约与他而言,是生,也是死。

他感谢许应怜,却不爱她。

天色如跳,转眼间已漆黑如墨,枝头凝起夜露,滴答滴答的落进蓄起水的坑洼之中,涟漪泛泛,水底一抹嫩黄借机吐出几个泡泡,喘了口气后一动不动。

噗嗤——

熊熊大火在林间轰然燃起。

一尺橘光,驱散三尺泾寒,五尺黑暗。

入夜后,正是妖物肆虐之时,馆宁受了伤,秘境夜间是否会再有什么变化她并不清楚,有乌簌雪这座大佛在,她也就放下心准备歇歇脚,填饱肚子了。

乌簌雪自然也不着急,因为漠奚无会来主动前来寻他的。

他取出放在早已拔了毛的鸡驾在火上,又拿出了一个小鼎,馆宁则慵懒的伏在他膝上,看着他动作熟练的烤肉。

他这个人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不然。

还不曾辟谷的时候乌簌雪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历练,那时他也会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林里烤一只野鸡或是兔子裹腹,然后靠在树下歇息至破晓。

可如今,他不是一个人。

对面的江行云和谷玉看着眼前铺着毯子,盖着褥子,架着鸡肉,熬着香粥的两人,不禁疑惑此地究竟是危机四伏的秘境,还是踏春的郊野?

江行云长长吐了一口灼气,压下一枚的沉闷,闭上眼睛。

火光烛天,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寒夜,扰的江行云久久难以入定,他一心一意修行,一片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谷玉在江行云旁边疑惑的问他:“师兄,这叫张桃花的女子方才为何要冒充许师姐啊。”

她对馆宁没有好感,一是因为那张许应怜的脸,她同江行云是同村的邻居,两人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原本谷玉有一个同江行云年纪相仿的哥哥,二人是自小长大的朋友,后来村里遭了难,哥哥为了救她和江行云而死。

江行云就带着还年幼的她到了晨星山,从此她就只有一个江行云了。

二则是因为,馆宁冒充许应怜。

江行云睁开眼睛:“秘境之中,你我皆不是本相,为了生存有诸多不得已,所以这话不要再问了。”

谷玉小他十来岁,江行云一只待她如手足,多舌不是好事儿,有时候人要适度的装傻。

“好。”谷玉懵懂点头,心里却在想,师兄丝毫不在乎许应怜的生死,却在为这个披着许应怜皮囊的女子说话。

透过熊熊火势,她看着伏在男人膝上浅寐的女子。

馆宁这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短短的时间却做了一个美妙的梦。

梦里有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女子牵着步履蹒跚,拖着长长三条尾巴的小姑娘,一边哼这一曲小调,一边赤脚踏着蜿蜒的阶梯拾级而上。

女子的脚踝带着一圈金铃,走动时叮铃作响,和着她哼唱的小调,好听极了。

小姑娘走的有些累了,停下不肯在往上:“阿娘,我们去哪里啊?”

女子回首,白发金饰狐狸面,眉头唇心点朱砂,她蹲下身对着她微微一笑:“今日人间上元节,海上会有烟火,阿宁见过人间烟火吗?”

小女姑娘摇头,奶声奶气的问:“什么是烟火?”

女子托腮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在天空绽放的花,就叫烟火。”

小姑娘疑惑的样子差点儿萌化了女子的心:“天上?”

“就知道你不知道,快些走,去迟了就没有位置了,想看就得再等一年了。”女子笑着点了点小女孩的眉心后起身,拖着华丽的紫色长裙往上走,她走的越来越快,铃声摇曳,紫色也越来越浅。

最终,砰的一声,化作一朵巨大的紫色烟花绽放在黑暗的空中,只灿烂一瞬后,就归于平寂,黯淡

馆宁猛然睁眼,心漏了几拍后,耳边激烈的刀兵相撞声,将她唤醒。

有危险!

好吧我又改文了,因为我发现之前那条线写不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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