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以

水汽凝结成水滴,压倒了半开的花瓣坠入池水中。

水面上因一句“妖”而寂静无声。

众人目光或是警惕,或是疑惑地盯着靳流云,似乎想知道他为何如此言之凿凿。

“十年前…”说到这件令他名扬天下的好事时,荆流云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乌簌雪,华服大袖下的手蜷收起,拇指摩挲着虎口:“我自云坊诛杀大妖风、捉拿书慕白时,曾见过她,她是一只和书慕白同修的狐妖,这女子潜入九阁,恐怕是为了封妖塔,书慕白而来。”

同修?

他是瞎了吗?

瞧不见书慕白拿她挡刀是吧!

馆宁正欲起身反驳,手臂却被一只大手用力抓住,她回头一看,乌簌雪不合时宜地将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递给她。

馆宁盯着荔枝。

大哥,现在是吃荔枝的时候吗?

她要去自救啊!

见她不吃,乌簌雪将荔枝放入她面前干净的碗中后低头慢条斯理地擦手,一根一根的擦干净。

突然,他抬眼问靳流云:“有证据吗?”

时间仿佛静止。

他在帮她?

对面的白月纯见状,微微勾唇后看向荆流云:“是啊少阁主,凡事要有证据,一面之词就能定罪的话实在是草率。”

靳流云怎么可能有证据!

阁主开口了:“圣女说的有道理,不过此事关乎封妖塔,兹事体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剑君以为呢?”

乌簌雪声音清冷如山泉泠泠,却口吻笃定:“本君以为,她不是妖!”

瞬间,馆宁刚浮气来喘口气的心又深入了深渊。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她是妖乃是我亲眼所见,我诬陷她一个凡人对我有什么好处!”靳流云半步不让。

乌簌雪:“是你亲眼所见,并非我们。”

“你…”靳流云多年不见乌簌雪,只觉得他越发不可理喻,他对着阁主与乌山璩拱手:“师父,院首,我可以对天盟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这女子与当日所见那狐妖一模一样,还请师父,院首为了九阁基业,天下苍生,辩忠奸。”

乌山璩面色紧绷,若是馆宁当真是妖,那他乌山氏必然会被口诛笔伐。

阁主作旁观者,这事儿是真是假都对他没有坏处:“一模一样这话我已不止第一回听见,如今想来这事儿确实蹊跷,剑君夫人,流云敢发心魔誓,你可敢去妖相阵走一遭。”

妖相阵乃是东海末墟的验妖秘术,此阵之中的玄机变化,鲜少有人知道。

但是传说,妖相阵无视任何手段,此阵一出,万妖尽显。

白月纯看向馆宁。

馆宁睫羽微颤,在被人发现情绪之前,收敛情绪从乌簌雪的手下挣脱开,说:“阁主,我只是个凡人,诸位贵客皆是神通广大之辈,若我是妖,众人岂能分辨不出,何必用什么阵法呢?”

乌簌雪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愣了许久,就连乌山宴亭出人意料的为馆宁开口都没有听见。

乌山宴亭:“九阁剑修之剑有识别妖气之能,若大嫂真是妖,在九阁根本不可能躲过千万命剑的探查。”

“妖界遮掩之术不知凡几,书慕白好歹一步大妖,有什么法宝予她,也不是没有可能。”靳流云有些意外乌山宴亭会站在乌簌雪那一边。

乌山宴亭作为乌山氏少主,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乌山璩也不遗余力的栽培他,可他却被扔在孤峰自生自灭的乌簌雪远远甩在身后。

靳流云比谁都懂他对乌簌雪的嫉恨。

难道真应了那句没有永远的敌人,在利益面前,乌山氏可以做到同气连枝?

馆宁:“我偶然听门中弟子提起过少阁主以一己之身捉拿书慕白,斩杀大妖风,我以为少阁主修为已然在这二妖之上,我还听说,修仙界凡己修为之下,万法皆不可藏。”

“既然少阁主能捉拿书慕白,那我想,他应该没有什么法宝能够瞒得过少阁主的眼!”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靳流云突然提高了声量:“你这是什么意思?”

含沙射影的说,书慕白和风不是他捉杀的吗?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妖。”馆宁觉得这靳流云有些过激了:“少阁主怕是认错了人。”

“好,若我错认那我自断一臂同你赔罪,就看你敢不敢去妖相阵了。”灵光浮动,靳流云握住命剑挽了一个潇洒的剑花,无形将馆宁架在空中。

这一息过的极为漫长。

不敢入阵,就是心中有鬼。

敢入阵中,一切未知。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刀刀要她的命。

馆宁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随着时间流逝,众人的目光似乎有了判断。

靳流云心中已然胜券在握:“看来,你是不敢啊。”

“我敢!”

蓄势待发的剑,搭弓欲射的弦,随着一句清脆婉转的“我敢”,剑碎弦断。

馆宁起身,飘带扫过乌簌雪的脸,纤瘦的身姿,恍然若划破昼夜跃出的日光。

乌簌雪一把握住馆宁的手臂。

馆宁有一瞬间的迟疑,但是随后又想明白了,乌簌雪需要的是一个身为人的替身。

而不是妖。

若他知道她是妖,只怕会先与所有人之前诛杀她。

她不能依靠一个拿她当替身的男人,只能靠自己。

馆宁去扒乌簌雪手,却悍然不动,无奈,她只好道:“放手吧!”

“别去!”乌簌雪不想放,当年就是心中他一时松手,她就这样离开了他。

“你也不信我吗?”馆宁头微侧,发髻间的剑簪流光一闪,下坠半指距离后被一只大手抚正。

水雾在两人之间漾开,乌簌雪收回了手,也松开了她:“我只等你一盏茶时间,也在放手最后一次。”

一盏茶,若她没有出来,他必破阵。

馆宁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转头目光扫过众人,又重复了一遍:

“我敢入阵。”

靳流云觉得自己听错了:“你确定?那可是妖相阵,进去你就死定了。”

馆宁从位置上走出,站在众人眼前:“我愿意进入妖相阵,证明我自己不是妖,靳少阁主,也别忘了自己的亲口承诺。”

差点儿忘了,她同靳流云还有一剑之仇。

不知为何,靳流云忽觉幻肢疼痛难忍,他咬牙:“你先活着出来再说吧!”

馆宁收回视线,拜托白月纯:“白圣女,麻烦了。”

“区区一个妖相阵而已,若能助真相大白,那自然是不麻烦的。”其实白月纯还从未使用过妖相阵,因为此阵消耗灵力巨大,且没有用到的时候,一般的妖怪听见这个阵法的名讳就吓得显了原型,宁愿拼死一博,也不愿意入阵自寻死路。

她也很想知到,这个阵法有多厉害。

白月纯抬手捏诀,咒术法印之复杂只听那几息不绝的铃声便可知晓,馆宁盯着她的手势,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模仿了起来,最终在指尖形成了一方铜钱大小的阵法。阵法之光同时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一人有形,一人无形。

宴席之上,有人起身朝此处围了过来,闻名天下的末墟秘术,他们也想看看。

“借天地之灵,问入阵者之相,妖相阵,去!”白月纯的眼底蓝月一转,她用力将凝结在指尖的阵法推向馆宁。

强大的阵法钻入馆宁的胸口,顷刻间一座转动蓝色大阵张开。

大阵为一圈一圈的圆形阵法,其中法纹乃是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万物万象…其包罗万象,精妙至极今众人惊叹不已。

而阵中女子墨发飞扬,随着灵力灌注,逐渐合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

阵法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变成了一道无法看清的残影。

乌山宴亭看向毫无动作的乌簌雪:“靳流云虽然人品低劣,但是他和大嫂无冤无仇,倒是不至于害她。”

所以,馆宁是妖,有很大的可能。

乌簌雪目光紧缩阵中:“她是人是妖,都与你无关。”

乌山宴亭听见他这话,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总觉得似乎别有深意,但转念一想,或许是他想多了。

.

阵中,馆宁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直到手臂上一阵炙热的疼,她才突然惊醒。

“啊…”

她疼的满地打滚,殊不知头顶两只黑色掺杂着白毛的耳朵一个接着一个从她厚厚的发丝里挤了出来,狐狸耳的顶端飞出几根长而翘的金色毛发,透着几分灵动。

身后两条同色的蓬松狐尾一会儿缠在一起,一会儿分开。

“妖入我阵,你还是第一个。”耳旁的笑声带着几分阴郁。

馆宁被抓着后衣领提了起来。

“我不是,我不是…”馆宁深深记得自己应该是在那个妖相阵中,她猜测眼前会不会就是妖相阵的玄妙,所以竭力拒绝自己的身份。

“你还挺嘴硬!”那人掐着她的下巴,使她仰头。

馆宁被迫同他对视,却看见了一片大雾。

眼前的男人玉面乌发,生的极为好看,可是他的眼睛却是白色的,没有瞳孔。

无瞳者,生来罪孽深重,故而不见天地万物。

馆宁:完了,赌输了?

“这是什么?”突然,无瞳者捉住了她的右手抬起,那细的男人一把就能捏碎的手腕上缠着一圈一圈的编织黑绳,脉秆大小,很普通的东西。

馆宁:“不是什么宝物,也不是邪物,就是一根普通的绳子,前辈…”

“前辈?”无瞳者笑着打断馆宁,凑在她手腕上那根极其普通的绳子上嗅了嗅,而后突然在她的手腕上划了一条口子,将涌出来的鲜血,用指尖沾了一点儿送进口中。

馆宁被吓的闭上了嘴,生怕喊到了什么称号,让这个罪孽深重的男人暴怒起来将她吃掉。

男人品尝完她的血液后,突然一笑,像是很满意她的味道。

馆宁扑通跪在地上,还不等求饶,就听见男人止不住笑声地说:

“继续叫,叫到我开心的称呼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说着,他刮了下馆宁的下巴。

馆宁抱着他的腿就开始叫:“前辈,尊者,仙长,大王…”

够不够,够不够啊!

实在不够,馆宁心一横:“祖宗,爷爷,爹,哥哥,风流倜傥的,玉树临风的大善人,活菩萨…”

大手将她喋喋不休的嘴捏成金鱼,无瞳者失笑:“你还真是没有底线啊。”

说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他松开馆宁转身,背着手:

“罢了罢了,你这只修为低下的小狐狸也没什么好吃的。”

馆宁小心翼翼地附和:“是是是,狐狸是天底下最不好吃的东西,您要是喜欢吃什么,我下次给您送来。”

死道友不是贫道。

“您平时喜欢看书吗?”

无瞳者:“……”他觉得算盘珠子蹦他脸上了。

“喜欢啊,我难得遇到这么孝顺的一个妖,当然得成全你了。”无瞳者又转身回来。

“那您,肯放过我了。”馆宁自己都不相信这话。

“不仅放了你,我还准备送你一份礼物。”

“礼…礼物就不必了吧!”

无瞳者:“双脉平分,封印灵脉无疑是暴殄天物。”

“你…”馆宁觉得这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秘密。

但,暴殓天物。

“您的意思是?”

“天不授无用之物!”无瞳者:“你既生双脉,那就意味着二脉皆可修。”

馆宁瞳孔猛然睁大:“可是,双脉同修没有成功的先例。”

这世上并非没有双脉同修之人,只不过他们大多数最后都走火入魔了。

半妖的命,很轻。

轻到有一天死在某一个角落,都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无瞳者嗤笑:“那是因为他们的血脉低下,不足以压制妖脉,最终兽姓乱了心魂。”

“难道我的血脉很高大?”馆宁想起方才他尝过自己的血了,莫不是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份背景?

“你想多了,你就是一只普通至极的半妖而已。”无瞳者无情敲碎馆宁的臆想。

馆宁:“……那您说这话的意思是?”

“别人送的礼物,你难道都能用上?”无瞳者双手环住,长长的大袖像是斜下来摸银河。

馆宁:“…受教了,我太谢谢您了。”

无瞳者:“不必言谢,你退下吧!”

馆宁朝旁边看了看,一片无尽的白:“我退哪里去呢?”

无瞳者长长的哦了一声,再次用手提着馆宁的后衣领,用力一甩,馆宁觉得自己魂飞魄散了。

无瞳者负手望向在半空化作一团雾散开的馆宁,许久,直到他的身姿逐渐消散。

“真是,笨啊…”

馆宁:我死了,全剧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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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妖相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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