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虽说着这几日怕是无空陪她,可乌簌雪还是在伴她到了第二日的傍晚。
这妥妥就是监视啊!
明日一早便是开启封妖塔第一层的日子了,而此刻小筑院子里的鸟要比寻常时候多,不吵不闹,安静挂在枝头。
可两人仿若未闻,按部就班。
日暮西斜,乌簌雪披着墨色玄鹤长袍,借着天边最后一缕光踏出小筑,顺道也带走了枝头的小鸟。
他前脚刚走,后脚天光就落了下来,树叶万籁俱寂,只剩下树叶的沙沙声。
一道灵光自山下一路掠过如盖的树梢逆流而上,落在了馆宁的桌上,化作一张雪花金的浅黄色纸页:
——寅时一刻。
龙飞凤舞的一行字,很有特点。
铜镜里,馆宁捏着纸张挡住脸,片刻后又缓缓移开,妆容精致到了睫毛的脸上浮起一抹得逞的狡黠。
箧书潜递,本该阅后即焚,馆宁却捻起这页纸放在梳妆台抽屉下面的夹层里。
没错,她就是准备脏乌山宴亭。
她是妖,乌山宴亭就是与妖合谋之人。
谁让他送上门来了,馆宁起身去侧殿里取出一身暗色的衣服铺在桌子上,又去厨房烫了火斗来一点点将叠放在最底层的衣服熨烫整洁后穿上。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似泼墨。
馆宁将剑簪插入发间,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住了半年之久的寝殿。
灯火扑烁,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初到这里时,寝殿里一点儿人气都没有,那床榻上只铺了床不到一横指厚的褥子,躺上去又硬又冷,更别说其他地方有什么摆设了,而仅仅只有半年,床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地板上也铺了毯子,墙上挂上了画,桌上放上了花……
似乎每一处都浸透着她的气息。
馆宁有些舍不得,心中暗暗考虑要不要将这些东西都带走,反正正夫人归来这些东西也都会被搁置。
乌簌雪待她那么好,她拿“一点”东西走,他也不会怪她…
吧!
心中想着,馆宁手上已经开始动作了,乌簌雪送过她几个琉璃芥子,是修仙界的宝物,看起来很小,却能容纳许多东西。
馆宁一股脑将金银首饰,被褥,地毯,花瓶,衣衫…除了书房里的东西她没动以外,就连厨房里的柴米油盐,院里的奇花异草都没放过,整整装了三个琉璃芥子。
不多,也就“一点”吧!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宛若蝗虫过境的寝殿。
忍不住仰头,桀桀桀地笑了几声。
出门路过院子时,她又顺手捞走了彩鸡,吓得彩鸡以为是偷鸡贼登门,扑腾着咯咯大叫。
琉璃芥子装不了活物,彩鸡又被遗憾的扔了回去。
“……”彩鸡抖了抖翅膀,迈着沉稳的步伐跟了上去,在小筑被拆掉的大门口处看见那本就和夜色相溶的身影消失。
彩鸡扑腾着翅膀,悄悄跳过门槛,越入林中。
不多时,落叶旋旋而下,落在了一只踏出的白色绣海鱼珊瑚纹,头缀一颗硕大珍珠的缎靴前。
缎靴毫不留情的踩了上去,发出咔嚓一声,枯叶瞬间化作粉尘。
.
借夜色遮挡,馆宁一路捏碎的好几个移形的核舟,终于是到了九阁禁地——观渊河。
观渊乃河水端急,远远都能听见哗哗的流水声,月光不必流照,便能看了那出水的山洞处似有飞萤环绕,星星点点浮在空中,溶在水中。
隔的老远,馆宁就闻见了一股清灵幽香,借着暗光,周遭百花盛放,树草葱郁,白鹤衔水,游鱼竞跃,宛若春时。
如此盛况,乃是因为此处是九阁灵脉之所在。
一派之盛,钟灵毓秀的根基便是灵脉,弟子修炼,初入道时需引灵入体,淬炼筋脉,天材地宝需要以灵气滋养方能锻身淬能,就连兵器法宝也需要灵气润泽,方才大显神通。
灵气自灵脉而出,化作山泉水汇入江海河流,沁润天地,使万物应天时地利,自然灵脉之地灵力最为精纯浓厚,离灵脉越远灵力便越稀薄,故而,修仙宗门多在灵脉之上建府,一是为了修炼,二是为了绝有心之人挖掘灵脉为私用。
一处灵脉坍塌,必然给一方带来天灾,或是干旱洪涝,或是地裂山塌,或是瘟疫杂病……
馆宁站在花丛中,远眺那出水处。
此处无人镇守,却在出水口有一把大剑刺于地心,水浪吹起剑上的一抹白色飘带,剑身发出阵阵带着警告的低鸣。
河水晃动,打湿了低矮处的石块,数把剑影在水流的推动下时隐时现。
——镇脉剑!
馆宁后退了一步,镇脉剑也再一次归于平静,掌握到了距离,馆宁索性就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人,抬头看着封妖塔的方向。
待封妖塔寅时一刻异动,她便闯镇脉剑。
今夜群仙的注意力皆在封妖塔,就算她忽悠乌山宴亭放出书慕白,他也不见得能顺利脱身,唯有她,祸水东引。
她也已经算好了,待万剑朝宗开启,众人向此处而来,她便跳入水中,顺水离开九阁。
到那时,如果书慕白还没能逃走…
馆宁深深吸了一口沁人心魂的幽香,眉眼无情至极。
那他就去死吧!
馆宁救他只是有所图而已,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小命,反正终有一天她还是要弄死他的。
她就只需在这里等到寅时。
.
丑时。
山钟穿过座座山峰将昏昏欲睡的馆宁惊醒,馆宁一看裙子上用来计算时辰的几朵大花,松了口气。
原来是到丑时了。
还有一个时辰。
她堪堪垂下眼眸,没有瞧见身后远处的一座山上涌出一点点星火,火光拖着长长的尾巴,顺着如墨的夜空扶摇而上,最终在高空之中“砰”的一声炸开,照亮了九阁近半连绵的山。
馆宁猛然转身。
满天烟火,火树银花,在她颤抖的瞳孔里绽放,乱风吹起她的长发,衣服上花朵坠入黑暗。
不是寅时吗?
此时此刻,被阳上满天烟火震醒的不止馆宁,还有整座九阁。
驻守在不远处的靳流云看着烟火下滔天的妖气,心中咯噔一声。
是谁,放出了封妖塔的妖?
那个妖女?
靳流云飞身空中,踩着命剑飞向封妖塔。
馆宁顾不上乌山宴亭到底怎么回事儿了,因为她已经闻到了书慕白的气息。
他出来了。
馆宁转身,朝着镇脉剑踉跄跑去。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花丛中冒出了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睛和一个鲜红的鸡冠。
馆宁甫一她入封脉剑驻守禁线,一股凌厉的力量拔地而起,猎猎风声掀起她的长发,剑鸣直冲云霄,形成一道庞大的光柱,声音大的山花摇坠,茂林折腰。
馆宁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止不住耳心传来的嗡鸣,震的她天旋地转。
这震脉剑,也过强大了。
她发间的剑簪开始蠢蠢欲动。
千钧一发之时。
“吱吱咯——”
雄鸡鸣声仿若及时雨,将所有的震耳欲聋压下。
馆宁感觉到一道力量叼着她的后衣领,吊着她往后退整个人猛然飞了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逃生河”离她越来越远。
直到耳边寂静的仿若另一个世界,她睁开眼睛,彩鸡抖擞着翅膀从她眼前走过。
颇有一种“隐藏功名拂衣去”的洒脱。
不是,它怎么在这里?
馆宁:“刚刚是你叫的?”
彩鸡没理她,脚步飞快的啄住在树林间跳的蟋蟀,咕咕两声咽下喉。
馆宁:“……”
周围的蟋蟀越来越多,纷纷从树林里往外跳,引的彩鸡追着跑。
这不对劲。
“本仙终于出来了…”
书慕白阴恻恻的声音像是无数条蛇沿着地面悉悉祟祟的爬到了馆宁的脚下,直叫人浑身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馆宁凝眸。
这里是…封妖塔。
“区区书妖,也敢自称为仙。”守塔弟子御剑凌空,目光凝重,如临大敌将着站在封妖塔正门前的白衣男子团团围住。
男人抬手,坦然自若的给自己用发带将散落的长发扎起了一个冠,忽略那滔天的妖气,便仿若位人间的白面书生。
只是这位书生,下巴溜尖,丹凤眼下三白看起来就更绝美诡异了。
“你们的后院好似着了火。”书慕白看着远处风云异动,光柱擎天,略带调笑的出声。
悬在空中的众弟子自然知道观渊河异动。
观渊关系重大,原本今夜欲往此处的一时半会只怕不会赶来。
此时,他们必须守住书慕白。
“死守片刻,决不能让此妖趁机离开。”
今日换守弟子的皆是内门精锐,数把长剑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好似群铃齐奏。
空中的剑光如星林,罩在书慕白的身上。
他微微眯眼,嘴角笑意不减,声音低了几个度,似鬼伏在人肩颈处:
“来,让乌簌雪出来见我。”
书慕白对着空中的剑阵伸手,眼底杀意泛滥,滔天的妖气四散开,无数片薄如蝉翼能削铁的白叶自他袍下飞出,形成一条巨龙,长啸一声盘旋而上。
馆宁远远瞧着,那天上的星星点点飞蛾扑火朝巨龙撞去,擦出火光。
趋近大妖的修为,飞叶撞上剑刃,硬逼其弯了腰。
不过几息,星辰凋零。
而书慕白负手走在塔上。
馆宁气死了。
不是,他有病吧!
他脑子有病吧!
这么好的机会不跑,在塔上走什么走!
馆宁骂声刚落,一把命剑急驰而来扎在书慕白脚下三寸处。
“妖孽,说,是何人助你!”
书慕白收回脚,抬起半眯的眼睛看着来人,或许是太远,光太盛,他一时没认出来人。
“太好了,是少阁主,我们有救了。”
“少阁主终于来了。”
靳流云降伏过书慕白一次,此刻他出现在众人心里无疑是一根定海神针,众人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馆宁也松了口气,还好来的是靳流云。
书慕白挑眉看着来人,问出了震天动地的一句话:“你是…”
靳流云浑身血液倒流,想着当初怎么就没拔了书慕白的舌头,书慕白剑前的长剑收到主人的召唤,挣脱飞回。
靳流云用剑指书慕白:“妖孽,束手就擒,今日你走不了。”
桀桀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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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寅时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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