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鼬精果然没骗人,带她们来了一处山洞。
虽然下过雨,但山洞里一点都不潮湿,也没有任何食肉动物的腥臊气味,里面有个石头支出来的天然石台,恰好能放下昏迷的镇正卫,还能容下君无岐和两只小动物挤在上面。
君无岐坦然自若地往镇正卫怀里摸了几把,在召南无语的目光里摸出一锭碎银子,往猫眼前一晃。
“终于不是赤贫了。”她感叹,“等进了城就给你买鱼干吃。”
召南顿时把什么良心都抛在了脑后,亲亲热热地来拱她,那嗓子甜得简直能拉丝,“喵~呜~那我还想要虾,鲜虾~”
“好说,都好说。”君无岐任由它拱得自己一身猫毛,空着的另一只手在台子上摸索,摸到另一只小动物截然不同的手感,“至于你,应该不单单是来报恩这么简单吧?”
小黄鼬精扭扭捏捏地也靠近君无岐,学着召南的样子十分生疏地往她身上拱了一下,“那个,大仙,我确实还有一事相求……”
君无岐掐了一下眉心,“什么事?”
“大仙叫我黄豆就行,这是我给自己起的人类名字。”黄鼬精说,“其实,我还有一窝孩子,最近也陆陆续续走上修炼之路,我去偷鸡也是为了养活孩子……不过这不是重点!”
它觑着君无岐皱起来的眉毛,十分有眼色地切了下一句话,“几日前我和孩子们住的洞穴里突然来了个人,二话不说就强占了我们的地方,我当时不在洞里逃过一劫,可我的孩子们还在里面!现在他还未察觉他们存在,可万一发现了怎么办?”
黄豆小小的脸盘子上骤然出现狰狞之色,“若不是大仙教我,我昨日回来本想是与那人同归于尽的!”
召南吓了一跳,赶忙探过身子来,“你可千万别冲动!若你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
“猫仙说的是。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来求求大仙。”黄豆眼巴巴地看着君无岐,“大仙,求你帮帮我,把那人赶走吧!”
它这幅样子确实可爱,只可惜君无岐看不见。她跟个雕像似的坐在原地,不吭声。
黄豆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忽然想起方才她摸出来的那块银子,顿时福至心灵,“大仙,我此前在山上曾捡到过一块漂亮石头,听人类说那好像叫玉。若你能帮我把他赶走,我就把那块玉送给你怎么样?”
这话说得,君无岐还没吱声,召南就先急了。
“那当然好啦!”它啪啪啪地拿肉垫拍君无岐的腿,“能挣点是点,要不然我们又得去睡破庙!”
君无岐叹了口气,熟练地把猫摘掉塞进筐里,慢悠悠从石台上爬下来。
“那就请你带路了。”她说,“最近山里不太平,等把他赶走,你们也搬个地方住吧。”
“我都听大仙的!”黄豆高兴起来,一溜烟地跳下来,跑到前面领路,“你放心,等我把孩子们接出来,一定要另外找个没人的好地方住!”
一人一猫一鼬走到洞口,外面雨已经彻底停了,清晨的曦光穿过树影稀稀落落地砸在地上,带起一阵白而茫的雾气。树枝和灌木上都还带着水,有鸟经过就哗啦啦地抖落,映出一小朵又一小朵的彩虹。
有几滴水溅在君无岐脸上,她擦擦干净,问道,“还有多远?”
“这就到了!”黄豆的小身影在林道里若隐若现,因为要照顾君无岐的速度,没有跑得太快,“大仙,在这边!”
君无岐循着方向走,竹杖在地上轻点,帮她辨别障碍。忽然不知怎的,竹杖啪的一声轻响,竟然从中间断开了。
“咦?”召南趴在筐边,“好端端的怎么断了?莫不是你抽那个镇正卫时太用力?”
君无岐没来由地心跳了一下,她随手将坏了的竹杖丢开,摸索着旁边树枝,折了一根下来。
“不妨事,临时换个就行。”她一点点把上面多余的叶子和枝条掰掉,“你见着竹子告诉我一声,再做个新的。”
召南在这种事上从来不会掉以轻心,很是乖巧地点点头。
君无岐拄着临时做的木杖,跟随黄豆到了一处山洞附近,小黄鼬精不敢离得太近,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就是那个洞!哦我忘了大仙你看不见……就在你面前十几尺远,外面挂着藤,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好地方呢。”
召南从筐里出来,趴在她肩上,鼻尖动了动,“有股草味……夹着血气,那家伙受伤了。”
“受伤了好啊,受伤了就更好对付了!”黄豆顿时喜上眉梢,想催促君无岐快点又不太敢,差点把自己扭成个麻花,“大仙,你看现在……?”
君无岐默默把黄豆搁在地上,朝着山洞去了。
站在外面,都用不着离太近,那股血腥气简直像是在往人脸上扑。她没直接进去,用木杖扫开遮住洞口的藤蔓,扬声问,“有人在里面吗?”
无人回应。
这倒也是在情理之中,要是他轻易回答才有诈呢。
君无岐敏锐地捕捉到有人急促的喘息,很轻,几乎要融化在风里,看来的确是里面的人受了伤。她心念电转,再度出声,“我是瞎子,是来上山采药的,不会害你,你大可放心。”
山洞里的人眯起眼。
上山采药的瞎子?莫非这又是什么想让他放下戒心的陷阱?
一个念头还没落下,忽然洞口一暗,却是那个自称上山采药的盲女弯下腰,就要进来。
晨光在她背后温柔地笼罩,勾勒出眼上的布巾,确实是个瞎子。
“止步。”
沙哑的嗓音响起,没有镇正卫粗粝,但也绝计不会被认成女声。君无岐还在思考到底是应该喊公子还是姑娘,忽然听到兵刃破空,一道铁腥味冷冷横在面前。
这是直接拔刀了。
君无岐长到现在,从来就没怕过刀,只可惜她现在演得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盲女,按理说是该有点害怕的。于是她低下头,努力把声音放低,“这位公子,您可是要下山?”
里面躺着那位盯着她,缓缓出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是想一块挣点外快,君无岐腹诽。
但说是肯定不能这么说,她勾起唇,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我在上山途中也曾见过那些黑衣人。若公子想,我带着您避开他们如何?”
对面人没再说话,似是在思索,过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那,你想要什么?”
声调压低,仿佛有阴云滚动。
而君无岐好像根本没听出来似的,高高兴兴地咧开嘴,“好说好说,诚惠十……啊不,二十两银。”
同一时刻,对面人和筐里的召南脑中升起同一个念头。
真黑啊。
宰大户来了这是。
一时间山洞里又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道是那人无语了还是在认真思考这笔生意到底划不划算。君无岐倒是不着急,她侧耳细听,果然听到山洞深处似乎有小动物幼细的吱吱声。
那想必就是黄豆的孩子们了。
“你一介盲女,我如何能确定你能带我避开他们?”忽然男人又出了声,“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就是冲我而来?”
此问题一出,整个山洞似乎都冷了下来。君无岐知道他此时正在紧紧盯着自己,若回答得一个不到位,想必就要动手了。
她虽然不怕动手,但的确也不想动手。
“公子不愿意就算了。”她说,“那还烦请您换个地方躲避。”
“什么?”对面人一怔。
“我本也不是为了做这笔生意而来。”君无岐轻笑,“但公子可是占了别人的家宅。我是受屋主所托,特来请您离开的。”
“我……”男人的声音涩然中又带了一丝茫然,“占了何人的家宅?”
唉,也不知道这人见没见过术师,能不能接受小动物说话。君无岐思忖着,朝身后招手,“黄豆,来。”
原本一直焦急张望着的小黄鼬精立刻跑来,在她身边人立而起,浑身毛都炸开了。君无岐往山洞里一指,“你的孩子们就在里面,去吧。”
黄豆警惕地瞪着不速之客,龇出几颗尖尖的牙。
“您不仅占了人家的屋子,还劫持了人家的孩子们呢。”君无岐闲闲道,“听您讲话也是读过书的人,应当不会不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吧?”
不知不觉间就害得人家亲子分离的人,“……”
黄豆小心翼翼地绕过他,飞奔进了山洞深处,片刻后就传来抑扬顿挫的吱吱声,想必黄鼬一家团聚后此时也在欢喜激动吧。
“你方才说的。”无言片刻后,他忽然又开口,“那笔生意,可还能继续?”
“当然可以。”君无岐挑眉,“那就请公子先付十两定金,定金不退哦。”
洞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响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的嗓音,“如今我身上没有现钱,这颗东珠品相尚可,价值百金,用来抵定金可还够格?”
话音未落,就有一物向这边抛来。君无岐仍站在原地老神在在,召南猛地从筐中跃出,翻转腾挪间极其精准地衔住了那颗东珠,四爪张开,平稳落地,踩着猫步小跑着来到她跟前,把珠子放到她掌心里。
一套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丝滑至极。
君无岐接过珍珠,顺手在猫毛上蹭了蹭,无视召南不满的哈气,笑道,“公子出手真是大方。”
他没说话。
她也并不在意,回身撩开挡路的藤蔓,向外一指,“请?”
君无岐听到呼吸声、衣物摩擦声、兵戈撞击声还有走动声缓缓向这边而来,经过她身边时,血腥味浓得几乎盖过了一切味道。
怪事。她心想。
明明没听到他武器入鞘,怎么还有兵器相撞的声音?莫不是这人出门带了两把刀?
不过这也和她没关系。她随着一并出了洞,黄豆也跟了出来,爪子轻轻拉着她的衣摆,往她手中放了块什么。
冰凉,粗糙,坠手。
想必就是那块它承诺的玉了。
“我要走了。”她笑着与萍水相逢的小黄鼬精道别,“你好好修炼,勿要做恶事,若有缘我们还能相见,说不定那时就得你指导我了。”
黄豆在她手指间蹭了蹭,大约是告别。随即她感觉到有一群更柔软的小动物一股脑的都来蹭了蹭她的手,应当是黄豆的孩子们。
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应该很可爱吧?
“那就再会。”君无岐直起身,拿稳那支木杖,“我们这就下山吧。”
在旁边看完全程的人眉梢抽动一下,这盲女居然还两头吃,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道,“走吧。”
黄鼬一家挤挤挨挨地站在洞门口张望着,看到两人渐渐消失在清晨的林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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