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照虹山(五)

这还用你说。毕远黑着脸想。

他刚打完一场,本就没好全的身体伤上加伤,此刻指尖都有点颤,但他藏在了袖子里,没让在场的任何一个生物看到。

“齐姑娘。”他僵着嗓子道,“恐怕我们必须得联手了。”

“……”君无岐缓缓道,“我想办法控制住它的行动,你看好时机就出手。”

她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信手向前一抛,铜钱形成一个阵法,恰恰围住猛虎。这方法简直立竿见影,那头老虎转眼就像看不见目标一样,在原地打起转来。

畜生身上的血腥味儿熏得君无岐难受,她强忍住捏住鼻子的冲动,朝记忆里的方向道,“这阵是临时布的,很粗糙,困不住它多久。”

已经起身不在原地的毕远,“……”

“我晓得了,齐姑娘。”他沉声说,“还请你退开一些。”

君无岐依言后退,一滴水从树叶尖坠落,沿着她后领口流了进去,冰得她一激灵。毕远出刀的声音像鸟在林中振翅,掩在猛兽受伤时震天的怒吼里,震落无数水滴,打湿她的头发,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很轻、很小的碰撞声响,像是金属与玉石相击。

看来毕远真的带了不止一把武器,但他从来没有用过。

此刻并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君无岐顾不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凝神听着战局中的声响,临时用铜钱布的阵应该快要困不住老虎了。

这是茅山道法中的一种,名为僭阳阵,主要就是用来困住牲畜的,只是最好的布阵道具是生符和鸡喉,可惜她现在身上一个都没有。

她还带了什么东西,能临时一用的?

召南扒在她身上,想甩落身上的水又不敢,生怕又把水甩到她身上再挨一顿揍,此刻已经是忍得爪子发麻,见状赶忙提醒她,“纸人,还有纸人!”

对,还有纸人!

纸是个金贵东西,现在就算是掏空君无岐全部身家怕是也买不起几张,留着的纸人还是她很久以前做的,一直没机会派上用场。她往袖中一摸,在一堆鸡零狗碎里摸到几张卷起来的纸片。

这玩意做成之后不怕皱,也不怕水,展开后大概有一只手长,用了白、黄、红、蓝、紫、黑好几种颜色的纸粘在一起,单看外表不怎么好看。她把纸人捏在手里,也顾不上念太长的咒语,缩略道,“太微帝君,丹房守灵,驱邪辅正,震慑刀兵。去!”

纸人从她手中飞出落地,化作两个披甲执锐的高大将士,无论是铠甲还是武器样式都颇具古风。两人正向她行礼,君无岐道,“那有一头吃人恶虎,请将军助我击毙之!”

两个纸人二话不说就返身加入战局,恰在此时僭阳阵彻底失效,散落在地的铜钱像是遭受了什么无形之物的打击,嗡鸣着飞向四周,彻底变为普通钱币。老虎虽然受了毕远几刀,但仍威风不减,一掌拍断一棵小树,啸声如惊雷。

“毕公子!”君无岐看不见,只能朝有声音的方向道,“你还好吗?”

毕远何止是不好,他浑身鲜血淋漓,也分不出来到底是人血还是畜生血,只闻着一股冲鼻的腥味。

两个纸人的加入让他有了点喘息的功夫,压着粗喘答她,“还行。暂时死不了。”

此种境况,死不了就已经是个好消息了。君无岐心稍微放下来一点,手又开始往袖子里摸索,想能不能再找出点能用的东西。

“借星!借星!”召南小声在耳边提醒她,“用那个!”

“但没有铜钱了。”君无岐冷静道,“刚才撒出去的就是咱们全部的家当。”

召南一呆,差点就要扑地去把钱全捡回来,好在最后的理智阻止了它。

“别的呢?还有没有可以替代的东西?”它尾巴烦躁地甩来甩去,“我的毛,你的血,什么都行!”

“凭什么就你的毛我的血……”君无岐嘀咕一句,终于摸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对了,还有这个!”

她从袖子里又摸出一张符。

这是张五雷符,用途相当广泛,上能驱邪逐鬼,下能病痛皆消,全看使用者的能耐和用法。君无岐根据声音估摸着老虎在的方位,对召南说,“你去把这个贴在它身上。”

召南的耳朵慢慢压下去,“你怎么不直接让我去死?”

一人一猫正在默然间,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我去吧。”

是毕远。

两个纸人缠斗住老虎,给了他一点休息恢复的余地,此刻又有了点精力。他离君无岐不近,但也不远,一双眼睛黑沉沉地望着她。

“你的猫不行,我可以。”他说,“需要做什么,只要贴它身上就行?”

君无岐难得怔了一下,犹豫着没立刻递出去,“是的,贴好后我来念咒……你确定吗?”

“齐姑娘,没时间拖了,那两个纸人不是它的对手。”毕远说,“给我吧。”

君无岐沉默几息,慢慢向前送出符咒。

一只手伸来接过了它,速度很快,没有碰到她。

“你要小心,不要碰水,不要用血污了它。”君无岐快速嘱咐道,“贴好立刻告诉我!”

“明白。”

毕远说第一个字时还离她不远,第二个字时已然飘至巨虎旁边。那两个纸人终究不是真正的猛将,此刻左右支绌,身上有些部位已经重新变化为纸样。毕远默念君无岐的嘱托,横刀格开老虎力不如前的前掌,返身跃上它的后背。

“吼——”老虎察觉到这个人类竟大胆至此,顿时咆哮出声,用力摇晃想让他摔下来。毕远跟随着那力道左右摇摆,一掌抓住它后背厚实得连刀都难以戳进的毛皮,固定自己,掏出符咒,狠狠拍在它后脑上!

“齐姑娘!”他厉喝,“就是现在!”

他灵巧地翻身下虎,那张符咒如有灵性般在虎头后面随风飞扬,却迟迟不掉。君无岐身随声动,听到毕远那一声喊便已掐左雷右霆诀,左手阳雷右手阴霆,雷、霆相合,阴阳激剥,又叫雷局,口中念道,“微妙真空,神霄赵公。驱雷掣电,走火行风。何神不伏。何鬼敢冲。吾今勃召,速出绛宫。急急如律令!”

速度快得差点舌头打结。

咒语刚念完最后一个字,就听见当空一道炸雷,动静之大能吓掉人三魂七魄,随即晴空之下凭空出现一道闪电,不偏不倚,正正劈在老虎身上!

“嗷呜!”这一下居然还没把它劈死,老虎惨叫一声,半个身子都成了焦炭,隐约可见皮下鲜红的血肉。它扭头一转,夹着尾巴,拖着乌黑的后腿钻进了丛林中。

两个纸人使命完成,重新化作手掌高的纸片,无火**,化成了飞灰。

“那畜生没死,一定是回窝里去了。”毕远沉声道,“这么多人它不可能全都吃完,必定还留了些口粮。齐姑娘,我预备随它回去将其彻底斩杀,我们就此别过吧。”

君无岐正蹲在地上摸索着找那几个铜板,当一个人成为穷光蛋的时候,每个救命钱都很珍贵。听闻此言,她轻笑,“毕公子准备一个人去?”

“是。”毕远默默过来与她一起捡铜板,“姑娘可是还有些话要说?”

“你一个人杀不了它。”君无岐笃定道,“就你这伤,怕是还没走一半血就流干了。”

毕远蹙眉,“可那畜生如今已开始食人,如不及时阻止,此后进山砍柴和打猎的百姓都很危险……”

君无岐把一根手指竖在唇前。

她指间和衣摆上都沾了泥,可奇异的是本人并无狼狈之相,大约是她行为举止都不畏缩,相当从容舒展,虽然一直念叨着钱财,却并不为财所困。她抓着木杖从地上站起来,数数捡拾到的铜板,挨个擦干净放入袖中,这才道,“你坐下,我与你治疗一下。”

毕远一愣,“姑娘还懂医道?”

君无岐摇摇头。

“只是些祝由术罢了,不能医及内里,待你下山后还是要寻医诊治。”她拍拍手,循着声音按住毕远肩膀,神情严肃起来,“放松,不要抗拒。”

毕远垂眼看她。

此时她几乎是毫无防备的状态,一刀便可取她性命,她那些来历不明的奇术、符咒便都可埋葬在此深林之中,从此就少一个令他头疼之事。

毕远的手掌握住剑鞘。

熟悉的冰凉纹路硌着掌心,他目光向上,看到面前之人线条流畅的下颌。

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在唇瓣中间若隐若现。

毕远手掌一松,剑鞘坠下,在腿上沉沉砸落。

不……还是再看看吧。他心想。

君无岐不知道他这一通复杂的心理活动,也不晓得刚刚自己差点被捅个对穿,听到对面人的气息逐渐平稳,她便一手捏玉清诀,开口念咒,“天地既判,五雷初分,三元悠列,八卦成形。人有病患,皆由五行,按病序药,方在皇农。先天有道,内循五脏,外平七情,人有诚念,无感不通。山有五岳,斗有七星,随我所指,诸症技穷。轩辕帝道,蚩尤避兵,速消速愈,顷刻通灵。急急如太上元始慈悲赦。”

祝由术是上古真人治病的方法,不用符和药,只需念咒,成效与否和施咒人的水平高低有很大关系。还好君无岐虽然算不上大师,但多少还是有些本领在,咒语念完,毕远身上的伤口就不再出血,虽然没有愈合,但暂时对行动的影响也没那么大了。

“走吧,我和你同去。”君无岐收势,“我虽目不可视,但也不是全然的废物,多少还是能帮上些忙。”

“姑娘已经帮了我大忙了。”毕远整理衣襟起身,“毕某无以为谢,一点身外之物,还请姑娘收下。”

一件冰凉凉的东西轻轻碰了下她的指尖。

君无岐握住,惊讶道,“这是……锞子?”

这东西大概只有手指长,铸成茶花形状,上面还刻了些字,大约就是些祝人健康平安之类的吉祥话,即使她看不见也摸得出来很是精美,其价值远远不止本身。更重要的是,这东西她曾见过,不止一次。

“我出门匆忙,什么也没带,这等物件就当给姑娘赏玩的,不值几个钱。”毕远道,“还望姑娘海涵,待我与家中会合,另有重谢。”

“也倒不必,这就很好。”君无岐下意识地将那枚金锞子握在掌心,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呃,嗯,是的。”

毕远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心中疑惑,却没表露出来,只是如常道,“那我们就走吧,夜长梦多,还是尽快解决那头恶虎为好。”

“是,你说得对。”君无岐收好金锞子,抬头时已看不出任何异常。

“走吧。”

本章纸人术咒术出自《太乙真人七步尘技》;五雷咒咒术出自《道法会元 卷二百三十二》;祝由术咒文出自《轩辕黄帝祝由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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