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在这里,那想必杨家的一伙人都已经死了。
君无岐面色不改,好像从来没有要独自一人下山似的,“毕公子……啊不,郡王殿下,您看,民女没见过世面,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还请殿下海涵。”
毕远按了下额头。
好明显的一通阴阳怪气。
“隐瞒身份是在下之过,但姑娘也不必如此……”他叹了口气,“我本名元璧,不知姑娘的真名是?”
两个人用假名用得心知肚明。
“我本姓君,单名一个齐。”君无岐假笑,“不告而别是我不对,现在告了,那就恕我无礼,告辞。”
元璧眉心紧紧皱起来,这人怎么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也并不像是在耍脾气,更像是……厌恶了他似的。他本不想再如此纠缠,做些没脸的事,但有件事必须要搞清楚。
“君姑娘,且慢。”他喊住君无岐,“你可否……取下蒙眼用的布巾,让我看一看你的脸?”
又来了。
到底是为什么要看她的脸?
君无岐心内烦躁,张口就是一串胡说八道,“郡王殿下有所不知,我家本在西方边陲,对于我这种容貌上有缺损的女子有个规矩,若是缺损的地方被人看到,我就要。”
她对元璧露出白森森的牙,“杀了他。”
一阵风吹过,有点凉。
元璧一时间没说话,不知道是真信了还是被她这种张嘴就来的功力惊到。她拄着杖试探着绕过他,头也不回地往山下去。
“君姑娘。”元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得罪了。”
一阵劲风忽至,直指那段布巾!
君无岐没回头,好似早就料到了似的,抬杖就去抵元璧的掌风,这一下丝毫没有留力,若非他收得快,差点被抽断手指。但君无岐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那支木杖蛇一样顺着他手臂向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肩窝。
那里顿时一麻,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都打了几场的强弩之末了,还想来招我。”君无岐侧着半张脸,声音里没什么波澜,“这次是看在你为杀虎出了大力的份上没下死手,再有下次对准的就不是这了。”
元璧垂眸看着那支抵在肩上的木杖,忽而笑了起来。
“君姑娘,你果然听力过人。”他道,“之前几次,怕是都在耍我吧?”
他指的是两人结伴而行时候的事。
恶作剧被拆穿,君无岐面上毫无愧疚,理直气壮,“我是瞎子,听不准不是很正常?”
元璧简直要被她气笑了,这人皮厚心黑手狠,他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顿时怫然道,“那倒是我的错了。”
君无岐没回答,收了杖又要走。
“还有一事,望姑娘为我解惑。”元璧没再出手,只站在她背后提高了点声音,“你这一身功夫,师承何处?”
君无岐步履未停,冷冷道,“剑山。”
身后没再有动静,大约他是彻底放弃了。
猫按捺不住地钻出来,扒着君无岐的脊背,“剑山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不问了?”
“剑山是天下第一剑在的地方,有十年都没收过徒了。”君无岐道,“那种人精,肯定能听出来这是应付他的。”
召南于是就不吭声了,过了好一会才闷闷地说,“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君无岐察觉出了它的不对劲,抬手摸了一把猫头,“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召南自动自觉地把耳朵压下去,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才说,“我觉得你有很多秘密,但是都不告诉我,是因为我只是只猫吗……”
君无岐动作一停。
她温柔地询问,“为什么这么想?”
“我是你养大的,我所有事情你都知道,但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了,这不公平。”猫说,“我要知道为什么要去德陵郡,你要去那里干什么。”
君无岐心情有点微妙。
感觉像是一手带大的孩子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了。
不……她为什么要自觉把自己带进当娘的角色里。
君无岐挥开脑子里那些诡异的念头,认真回答猫的问题,“去德陵郡是因为我的仇人在那里,目的当然就是杀了他。”
召南对杀人这件事没有任何疑问,有疑问的只有,“仇人?什么仇?你的眼睛吗?”
“嗯,有一定的关系吧,不过也有些其他的原因。”君无岐挠了挠猫的下巴,“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好吧,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猫仰着头,“那边也来点……嗯嗯……舒服……咕噜咕噜……”
君无岐捏了把猫毛茸茸的嘴筒子,收回手,木杖扫过茂密的灌木丛,忽然心生不妙的感觉。
“召南。”她冷静地问,“我们之前来过这里吗?”
猫慵懒地睁开眼睛,瞳孔还是圆的,一看就还没从享受的状态里出来。它抖抖胡子,慢悠悠地直起身子,“这里?没来过吧。”
君无岐没吭声。
召南骤然反应过来,浑身一抖,腾一下跳上她的肩膀,震惊且茫然地环顾四周,“等等,这里是哪?!”
这不是她们走过的任何一条路,也没有猎户经过留下的标记,是完完全全的陌生的地方。头顶上树杈遮天蔽日,鸟叫声幽远空灵,没有流水声,只有风掠过树梢,哗啦啦像是又下雨了。
“我们迷路了。”君无岐镇定且从容地指出,“无事,且等我算上一算。”
她弯腰,摸索着从地上揪起几根草叶,还特地选的直的,不直不要。
“你要卜筮吗?”召南看她把草叶分开,夹在指缝中,探头问道,“先是法阵,后是祝由,现在又来卜筮,你学得挺杂呀。”
“唉,这年头想顺顺当当地活下去就得多几门技术。”君无岐悠然道,“不然连迷路了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她口中念念有词一番,什么“演卦、变爻、变卦”之类召南听不懂的词,过了好一会后就见她放下手,笃定道,“往东南方向走。”
召南慢慢说道,“虽然知道了结果……但是,东南是哪边?”
一人一猫同时陷入沉默。
这可真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半晌,君无岐若无其事道,“要不我再算算哪里有水源?”
召南有气无力道,“那能顺便算算有多远吗……”
“别慌。”君无岐又捏起那几根草叶,“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必不可能……”
“大仙!”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一人一猫同时一愣,猫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咦,黄豆?”
“是我,大仙和猫仙!”小小的黄鼬精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朝她们使劲挥爪,“你们是迷路了吗,我来给你们带路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召南冷哼,“你先说,这次又是什么事?”
“哎呀,猫仙怎么能这么说我,我真的是好心来带你们出去的。”黄豆黑黝黝的小眼珠滴溜溜一转,“当然,要是二位能帮帮我就更好了……”
“我猜,是不是和你的孩子有关?”君无岐朝着它这个方向,虽然看不到眼睛,它却恍然感觉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不严厉,但很有分量。
黄豆搓搓前爪,“大仙不愧是大仙,真是料事如神!是这样,我的孩子们也到修炼的年纪了,但我只是个半吊子,连变人都只会变个一眼看穿的小老头,就想能不能请您给……”
“不行!绝对不行!”君无岐还没说话,召南先炸了毛,高高拱起脊背怒视着黄豆,缩成细线的瞳孔中闪着凶光,“我看你就是找死,我还在这呢就想给她塞别的小精怪,我可还没死呢!”
君无岐,“等等,召南你这话……”是不是有点奇怪了。
“难道你心动了吗!见异思迁的大骗子!”召南刷一下扭头看她,猫脸上瞬间就换了个表情,堪称泫然欲泣楚楚可怜,“我陪了你这么多年,要吃没吃要穿没穿,现在来了个新人你就想着留下了,好啊,我就知道你只是图我的身子……”
君无岐,“好像不对吧……”怎么越说越奇怪,还演上了。
“你要那几个小鼬,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召南昂首挺胸,大声咆哮,“我是不会放过你们这些厚颜无耻的混蛋的!”
黄豆已经听傻了。
君无岐扶额,“召南,你冷静点,黄豆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召南气势汹汹地瞪着黄豆,指甲从肉垫里弹出来,闪着寒光,“你说!”
“我……我只是想向大仙求个入门修炼的法诀……”黄豆哆哆嗦嗦道,“猫仙明鉴,我绝对没有要给大仙塞小鼬的意思啊!”
“你最好没有。”召南眯着眼睛扫它,“要是让我发现……”
黄豆差点哭了,“不是,猫仙,我真的没那个意思!这些孩子都是我自己生养带大的,怎么可能随便送出去!”
召南打赢了场胜仗似的趾高气扬,“哼,谅你也不敢……嗯?你生养的?”
它那对猫眼一下瞪得溜圆,“你是个母鼬?”
“我从来也没说过我是公的呀。”黄豆也懵了,尾巴不安地在背后甩来甩去,“难道人类世界里公的也能生崽?”
“不不不,那你为什么要变成个老头?”召南混乱了,“老头不是公的吗?难道还有母老头?”
“好了好了。”君无岐笑着把它摘下来,抱在怀里顺了顺毛,“黄豆应当只是见到什么样的人,就照着那个样子变了而已。”
黄豆使劲点头,“是的是的,大仙慧眼如炬!我学着变人的时候见到的老头多,所以就变成了那个样子,老太太实在很少见啦。”
“一只鼬要养大那么多孩子应当也很辛苦。”君无岐道,“这样吧,你带我们出照虹山,我传你一门小妖用的入门修炼法诀,如何?”
“那自然感情好!”黄豆美滋滋道,“大仙,且随我来,我保证给你们带出去!你们要往哪个方向去?是去天泽府,还是崇阳府?”
照虹山是个分界线,一侧是多水多湖的天泽府,另一侧崇阳府则是干燥的大平原,两边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地形地貌都完全不同。
“去崇阳府。”君无岐微笑,“又要麻烦你了,黄豆。”
“为大仙带路是我的荣幸!”不知道黄豆从哪里学来的恭维话,一套一套的。她跳下石头,身后刷一下冒出来一群小鼬,五颜六色,好像几团蓬松的云。
“我们走吧。”她招呼一人一猫,又去招呼自己的孩子们,“都听话,别跟丢了。”
几只鼬跟着她向前走去。
君无岐笑叹一口气,掂掂怀里的猫,放在肩膀上,“我们也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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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照虹山(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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