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姓郦的,那气息未被察觉便也正常了。郦家有门独家匿气功夫,乃是家中子弟的必修技能,专为行走江湖所使,很是好用。
“可……郦家为什么要参与谋害宗亲?”君无岐面露犹疑,“要不还是……”
“你这小女子怎生恁多废话!”郦英华不耐烦了,“叫你跟我走你跟着便是!”
“但是庆熙郡王……”君无岐一句话还没说完,郦英华便伸手来拉她,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她是不是个瞎子,能不能看到路,拖着她任由她踉踉跄跄。
竹筐里的召南被晃醒了,要扒着边沿往外看,让君无岐一下给按了回去。
“要去哪?”她问。
“就这吧,我先爽一把,再去看那小王爷死了没。”郦英华搓着手兴奋道,迫不及待地往她身边凑,“过来,把你带子解了,让爷看看你的全脸。”
君无岐抬手按在他腰腹上,语气轻柔,“这没人了吗?”
“害羞?当然没人了……呃!”
尾音还没坠地,忽然腰上一股大力往前一扯,紧跟着侧腹就是穿刺般的疼痛。郦英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颤抖着低头一看,只见他那柄挂在腰上只为好看的短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这个盲女手上,此时已如刀切豆腐般穿进了他的身体。
那尖锐的刺痛带着死亡气息,几乎是瞬间就打倒了这个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公子哥。他甚至都没有试图反抗,全身提起的那股劲力便已经泄了,支撑不住地靠在身后树上。
“嘘,嘘,嘘。不要叫。”君无岐仍在微笑着,准确无误地摁着他的嘴,另一只手还握着那柄短剑,正在一种缓慢但是折磨的方式转动着剑身,“我问,你就答,多说一个字,我就在你身上再开一个窟窿,懂吗?”
郦英华忙不迭地点头。
“郦家怎么会派你这种废物出来,当真也是没人了。”君无岐嘀咕着,提高了一点声调,“郦玉成现在在哪?”
“我,我不知道啊!”她的手松开了一点,郦英华颤抖的声音从缝隙里泄出来,“大伯父的行踪我们怎么能知道,他一直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啊!”
君无岐皱起一点眉,“那郦承望呢?他那个废物儿子!”
“大堂哥?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呀。”郦英华满面颓丧,“大伯父对他像看眼珠子似的,好像是说一直在什么地方修炼吧……”
君无岐低着头,虽然看不到眼睛,但他还是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打了个寒战,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信息都往外抖擞。
“不过最近有消息说他修炼有成了,大伯父正预备让他风光亮相来着!”
君无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
“快三十才终于能出来见人了……郦玉成是不是还准备说是他儿子大器晚成啊?”
郦英华再蠢也能听出来眼前的人是和郦玉成有仇,但实话说他大伯父这些年私底下干的事,光小辈们有所耳闻的就数不胜数,实在不知道是谁家苦主,更何况他几乎对她一无所知,根本无从下手打动她放了自己。
看到她蒙眼用的布巾,他忽然以为猜到了缘由,自作聪明道,“这位姑娘,莫不是我伯父以前失手害了你的眼睛?你放心,我们家别的不多,就是钱和人脉不少,一定想办法给你把眼睛治好,你能不能先放了我……”
君无岐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
“真是个小蠢货。”她不再按着郦英华的嘴了,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你是谁家的孩子?郦玉海?还是郦玉林?”
这人当真对他家了如指掌,郦英华哆嗦着回答,“我……我爹是郦玉存……”
空气静止了。
似乎是过了一息,或者一刻钟,郦英华惊恐瞪大了双眼,因为那柄短剑抽了出来,此时就悬在他的脸上,剑尖上未干的血顺着往下滴,一滴,一滴,那是他自己的血,正平稳地坠在他额头上,再顺着腮边往下流。
“你不老实。”君无岐好像在自言自语,“接下来捅哪里好呢。”
“我没……我没说谎!”郦英华几乎要抖得站不住,“真是他……真是!”
短剑坠落,在他痛呼发出的前一秒那只冰冷的手又捂住了他的嘴,这次穿透的是手背。
“郦玉存早就死了。”她笑吟吟地说,“他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郦英华眼珠暴突,在极度痛苦和恐惧的一瞬间里,他终于猜出了面前之人的身份,两片嘴唇在铁箍般的手掌下艰难翕动,“你是……你是他的……”
“嘘。”君无岐用沾血的手扣住他下巴,“那么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跟着杨家来这里?”
郦英华脑子里还是一团糨糊,不是说郦玉存家的女儿死了吗?怎么会……手背上的剧痛提醒他此时还在审问中,赶忙把自己知道的都竹筒倒豆子般倒出来。
“是伯父!他想要庆熙王的那柄剑!”他自以为大声,实则如同低喃般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据说,据说只要拿到那柄剑,大堂兄就能成为绝世高手!”
“什么屁话。”君无岐嗤笑,“所以杨家其实是听郦玉成驱使?”
“是的!”郦英华眼前开始发黑,但还是坚持着点头,“我也不知道许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但他们确实卖力。这次,这次我其实是想出来跟着挣点功劳……”
“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吧。截杀郡王,除了蠢货谁会上赶着干这事。”君无岐猜到了他的想法,这废物怕不是以为这一趟只需要跟着杨家作威作福,临了拿了剑就能回去复命,是趟一顶一的好差事,却全然不曾想过谋害宗亲是个什么罪名,从他们身上夺宝又是什么难度。
她松开手,任由郦英华没骨头似的瘫软在地。
“这么说其实全然是江湖中事,北门为什么还掺和了一脚,你知道吗?”
“北门?”郦英华懵然瞪眼,“我……我不知道……”
君无岐心间厌烦。她蹲下身拿他的衣角擦净短剑,顺便也擦了擦手,道,“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
郦英华只会傻愣愣地看着她,像条鱼。
君无岐举起短剑。
“等等,等等!”郦英华忽然又蹦起来,“大伯父,大伯父让我夺了剑之后去德陵郡交差,他可能、可能就在那里!”
“总算说了点有用的。”君无岐慢慢放下手,那精巧的下颌和嘴唇此时在他眼中如厉鬼般可怖,“不过还是有点可惜,你怎么就猜出来我是谁了呢。”
郦英华张大嘴。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可千万别去郦家。”君无岐轻笑着把短剑送进他的心窝,“这一家子呐,都是怪物,没有心的。”
太阳升起来,终于有了点正午的意思,树梢上最后一点雨的余韵也被烤干,整个山林都散发着湿热的气息。君无岐毫无心理压力地摸走郦英华身上所有的财物,颠一颠还瘫在竹筐里的召南。
“咱们终于有钱了。”她说,“你怎么样?”
猫有气无力地伸出爪子,“还活着……”
君无岐给猫也念了一遍祝由术,把它从筐里抱出来,软绵绵的一大团,托在臂弯里。
“怎么就中药了呢。”她困惑,“我们都没事啊。”
祝由术多少还是发挥了些作用,召南精神了点,又有力气踩她了,“我还想问呢!那一窝黑乌鸦身上那么大的药味,你们都闻不见?”
“药味?”君无岐摸着猫头,愁眉不展,“哪有药味。要是闻得到我们还会被埋伏吗。”
“奇了怪了。”猫嘀咕着,“明明就很浓、很臭,就像是、就像是死鱼的味道!”
“可能是某些针对妖兽的成分。”君无岐若有所思,“所以那头老虎才能雷劈一次还不死,攻击性还那么强吗……”
召南摆脱了那股子难受劲,心思立马像炸开的烟花一样四处乱飞,此时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郦英华身上。它往君无岐肩上爬,露出个脑袋向后张望,“那人谁啊?为什么杀他?”
口吻很平淡,只有单纯的疑惑,就像在问今天中午吃什么饭。
“润西郦家派来的倒霉监工,他们想要毕远的剑,杨家就是他们指使的。”君无岐快速给它过了一遍当前信息,“他想弄我,我就把他杀了。”
语气也很平淡,就像回答话痨的猫中午只有豆饭能吃。
“哦,那咱们现在去哪?回去吗?”召南心有余悸地甩了下尾巴,“可那群乌鸦还在,要是又中那个药怎么办……”
“不回去,老虎已经死了,剩下的人和我们都没关系了。”君无岐拿好她的木杖,试图辨别方向,“我们下山,去德陵郡。”
“怎么就忽然去德陵郡了?”猫对她突然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有点小小的牢骚,“你知道往哪边走吗?”
“没事,一会出去了摆个阵问问。”君无岐闲适道,“那人身上有一大串铜板,够问好几次的了。”
“终于有钱了!”猫终于想起来这最重要的一茬,欢呼,“那等我进了城里,我要吃虾,还有鱼干!”
君无岐任由兴奋的猫在她身上乱爬,她们以前也经常这样。袖子里多了不少东西,比来时沉,金锞子和铜板碰撞着,有小小的、丁零当啷的清脆声音。
她把空着的手伸进去,金锞子打成花瓣形状的边缘硌硌的,摸起来有种奇异手感。会把金锞子打成茶花形状的人家多吗?这只是个巧合?
心里犹豫着,君无岐行动上却毫无返回的迹象。还不知道郦玉成要在德陵郡留多久,当然还是去得越快越好,至于其他的,暂时都还……
“齐姑娘。”忽然前方有平静的声音,她猝不及防地刹住脚步。
“不告而别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你觉得呢?”
是毕远。
或者说,庆熙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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