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身一人

陆绥安胳膊下紧紧夹着的被子,在脱离外力掉落在地后便散开了,小矮凳、碗筷之类的东西也从被子里滚了出来。

陆绥安此时仰躺在地,口中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他下意识地侧过脑袋,却依旧被血呛得鼻子发酸,眼泪也流了出来,只能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这一番折腾弄出的动静不小,秦嫮生很快就反应过来,赶忙跑了过去。

一打开门,眼前的景象就把她给吓着了。

只见房顶破了一个大洞,而那人身体下方的泥土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周围其他东西也是杂乱无章地散落着。

秦嫮生急忙将陆绥安的身子翻了过来,这才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和尘土。

“公子?公子?!快醒醒!”

她一会儿拍打他的脸,一会儿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可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秦嫮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连忙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随后,秦嫮生紧悬着的心放下,舒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接着,她将地上的散乱的东西一一收拾妥当,抖落干净被子上的泥土。

在墙角处重新铺好“床”后,她小心翼翼地将人拖了过去,安置好。

秦嫮生小心地用手触碰他原先的受伤部位,发现她之前矫正过的小腿骨折处竟又出现了一丝错位。

于是,她果断地拆掉了绑缚的布条和木条,再次进行了矫正。

完成后,秦嫮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只要他能安心静养,这条腿完全有可能恢复如初。然而,如今发生了二次错位,恐怕将来会不可避免地留下一些后遗症,这让她不禁感到有些惋惜。

正想为他擦洗一下脸上的污血,院子突然传来了响声。

对了!衙差!

秦嫮生连忙跑出去,两个穿着灰色皮袄制成的官服的衙差,他们牵着牛车刚走进院子。

其中一人大声询问:“可是秦嫮生家?”

秦嫮生没忘行礼,“回官爷,是!”

“官爷!能否帮忙抬进堂屋?”秦嫮生拿出几个碎银子塞到其中一个衙差手里。

他把银子收下后爽快道:“可!”

随后,他们把木板抬进正房搁下,悠悠说道:“你爹娘本是终身矿工,身心皆属官家。但鉴于他们平日表现不错,再加上此次是矿区突然发生意外事故,致使他们无辜丧生。”

“我们上报知县大人后,大人心地仁慈,特准许二人尸身回家,还命我们亲自送来。”衙差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仿佛她应马上跪地感恩才是。

秦嫮生低着头,眼睛盯着地上那被布覆盖着、微微隆起的轮廓,手在袖子里紧紧握成拳头,微长的指甲刺进掌心,伤口渗出血来。

衙差们见她一声不吭,也不再自讨没趣,“哼”了一声便牵着牛车离开了。

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秦嫮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揪住布的一角,颤抖着掀开,刹那间,眼泪如决堤般涌出。

爹娘由于常年挖矿,矿山的黑灰布满了他们满是皱纹的脸和花白的头发。

秦嫮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两具尸体不是自己的爹娘,爹娘明明才四十来岁,可眼前的人看起来却像是已过花甲的老人。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她怎么可能忘掉爹娘的面容呢?

这就是她的爹娘!是养育了她十几年的爹娘!是会给她做手工玩具,会在夜里哄她睡觉的爹娘啊!

秦嫮生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趴在爹娘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

秦嫮生的哭泣声在屋内不停回荡,而昏迷的陆绥安竟开始发出微弱的呻吟,他挣扎着,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半眯着眼,片刻后找回了方才的记忆。

为了躲避那个偷偷摸摸潜入的人,他拼尽全力,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内力,跃上了房顶。

然而,这一举动也彻底打破了他努力维持的身体平衡,原本被封住的穴位也自动解开,受伤的心肺开始出血。

陆绥安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在急剧恶化,如果不尽快恢复内力进行治疗,恐怕他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他看向身旁,只见秦嫮生已经细心地将他的东西整理好放在那儿。他将那个装满黑水的瓷瓶拿起放进袖袋中,随后,用尽仅剩的力气,非常艰难地爬了起来。

陆绥安走过去把门打开,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才随手拿了根棍子当作手杖,慢慢挪了出去。

堂屋中间,一块大木板放置在地上,上面躺着一男一女,面容苍老,要不是知道这是秦嫮生的爹娘,他还以为是她的爷爷奶奶。

秦嫮生已经抬起头,哭得气喘吁吁的,一边哭一边用温水给爹娘擦去满脸的污垢。

陆绥安没有打扰她,就静静地靠在门框上看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哭声渐渐停止了。

秦嫮生起身往卧室走去,大概是跪得太久腿麻了,途中还摔了一跤。

秦嫮生拿了两套外衣出来,默默地为爹娘更换衣服。

可是两人已经死了一段时间,尸体早已僵硬,她一个人很难挪动。

于是,她抬起头看向陆绥安,眼神悲切中带着些许麻木,问道:“公子,能否帮我给爹娘换一下干净衣裳?就当是报答救命之恩了,从此你不再欠我。你还可以在这里把伤养好再走。”

陆绥安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声音虚弱道:“姑娘,我此刻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连帮你的力气都没有了。原本还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呢。”

紧接着,两人相视许久,秦嫮生沉默不语地低头开始为她爹娘更换衣服。

陆绥安看了半晌,无奈地摇摇头,挪过去就地坐下,伸出手帮她搬动沉重的尸体。

秦嫮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默默低声道:“谢谢……”

很快便换好了衣服,秦嫮生又开始擦拭方才遗漏的污渍,在擦到她爹左手腕上残留的血迹时,她顺着血迹撩起衣袖。

一片暗红色的血迹十分显眼,关键是那并非伤口,而是——字!

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绝对不会认错的字——假、拐。

这下,麻木的秦嫮生和原本事不关己的陆绥安同时精神一振。

他们表情严肃,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抬头对视。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脑海里似乎都闪过了同一个猜测。

陆绥安首先开口:“姑娘。救命之恩怎可用这件事相抵?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过……还请允许在下在这里养好伤再离开,你看这样可行?”

秦嫮生仿佛要深深地看进他的双眼,然后垂眸握了握拳,片刻之后又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就依公子所言。”

陆绥安的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那就多谢姑娘了。”

突然,他微不可见的朝门外看了一眼,话锋一转又提出要求:“不过……估计一会儿得麻烦姑娘帮在下一个忙。”同时戴上黑袍帽子和面巾。

“什……”秦嫮生的问题还没问出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林大娘幸灾乐祸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好啊!小峻你看,为娘没说错吧!她家里真的藏了人!”

“娘!别说了……”林鹏峻尴尬之中带着一丝失落。

“村长!秦嫮生在家里私藏外人,这可是公然违反县律了吧?!”

说话间,村长已经满脸严肃地带着一群人堵住了正房的门口,他一个人走到她面前,质问道:“秦嫮生!此人是怎么回事?你难道不知道县里和村里都不允许身份不明的外人进入吗?”

秦嫮生站起身来,看看陆绥安又看看村长,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她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村长!我……”

陆绥安这才慢慢站起来,一身黑袍遮住了身体,却遮不住他气定神闲的优雅气质,众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他。

他开口,声音与之前完全不同,低沉而沙哑:“我是梁国人,前日跟随商队一同进入崖口村,暂住在林家客栈之中。我,是生生的未婚夫。”

“未婚夫?!”林鹏峻和林大娘脱口而出,满脸惊讶。

秦嫮生也微微瞪大双眼,猛地看向陆绥安,心中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秦嫮生和陆绥安的身上。

林大娘短暂惊愕之后,立马矢口否认:“绝不可能!”

“客商若想进入白石县,咱们村这条路是必经之道,我家客栈就在路边。而且最近只有一队客商来到此地,昨天到达后就已入住客栈了,那队伍里根本就没有你!”她的表情十分笃定。

村长皱着眉头看向秦嫮生:“你如何解释?”

秦嫮生看向陆绥安,可他只是望着她,并没有要解围的意思。

她的脸上似有惊恐,又夹杂着几分纠结:“村长,实不相瞒……我,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他方才突然闯进我家,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你们就来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这么说。”

她转头朝向陆绥安:“公子,我从未见过你,还请慎言!名声对我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是我爹娘肯定不愿意看到我……呜呜……”说着,秦嫮生蹲了下来,趴在爹娘的遗体上抽泣起来。

陆绥安也蹲下身子,声音略显激动:“生生,我是阿文啊!乔文知!小时候我们两家是邻居,你还记得吗?我们已经交换了订婚庚帖,是名副其实的未婚夫妻啊!”

秦嫮生抬起头,盯着他棕灰色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紧接着诧异道:“阿文?你是阿文!”

她激动地扑向陆绥安,放声大哭:“阿文!呜呜呜……我该怎么办啊?我没有爹娘了!”

陆绥安藏在面巾后面的脸显得冷淡和疏离,他安慰道:“你还有我。”

忽然,黑袍触碰到了他的脖颈,冰冰凉凉的,还带着湿气,他的眼中闪过一瞬不知所措,缓缓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够了!秦嫮生!你今天从客栈拉车回家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你车上拖着一个人,怎会是他突然来到你家的?!”

林大娘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不要说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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