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过明路

陆绥安轻轻推开秦嫮生,然后拉着她一起站起身,一边为她整理衣服一边说:“客栈老板娘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跟你去客栈找客商的领队当面对质。”

林大娘满腹狐疑地打量着他,可他遮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到脸。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又信心十足地说:“好!现在大家都在,一起去当个见证也好。哼!看你们今天怎么收场!”

林鹏峻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娘的手臂,既烦躁又无奈:“娘!别闹了!还嫌不够乱吗?”

林大娘甩开他的手,“是我在闹吗?这种不检点的人,你趁早死了那份心思!我以前就不满意,以后更不会同意!”

随即她尴尬地笑了笑,转头有些紧张地看着村长:“村长!您看……”

话还未说完,围观的人突然一阵惊呼:“诶!他怎么了?!”

林大娘转身看去,只见陆绥安竟然倒在了秦嫮生身上,她难以支撑,尽管尽力扶着,人还是摔倒在地。

“阿文似乎受伤了!”秦嫮生佯装检查了一番。

村长皱着眉头“哼”了一声,对人群中的一个健壮小伙吩咐道:“去林家客栈把商队的领队请来!要快!”

接着,他审视着林大娘和秦嫮生,说道:“这件事必须查清楚!不管是谁在说谎,要是被我知道了,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一群人见情况不太对劲,都静静地不说话,但却一步不离地站在原地,准备继续看这场好戏,脸上都隐约带着兴奋之色。

林鹏峻此时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生生……”

“小峻!”

“节哀。”听到他娘不满的警告声,最终他只是安慰了一句,就继续站着不动了。

小小的堂屋内挤满了人,却又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着,无一人开口,气氛安静而又诡异。

好在时间并未持续太久,前去请人的小伙便带着领队匆匆赶了回来。

领队身着一件华丽的貂皮大衣,一踏入堂屋,见到这满屋子的人,脸上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开口问道:“这是……?”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目光便落在了地上的陆绥安身上,顿时满脸惊讶地喊道:“乔文知?”

听到他叫出此人的名字,村长已然知晓了真相,不禁暗暗瞪了林大娘一眼。

林大娘显然也听出了端倪,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夹杂着几分紧张与惶恐。在接收到村长的眼神后,她更是浑身一颤,肩膀微微一缩,低下了头。

村长赶忙上前一步,转而以一副讨好的姿态朝领队打起了招呼:“是高领队啊!真是好久不见了,您这些日子可还好啊?”

“哟!万村长,确实有些时日没见了!多谢关心,我一切都好!”领队礼貌地扬起了淡淡的笑容,接着问道,“村长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村长呵呵地笑着回应:“打扰您了!其实也无甚大事,就是方才在村里看到这位公子,觉得他面孔有点生疏,穿着也有些许特别,就想来问问您,他是不是您商队的人?”

领队点了点头,解释道:“哦,村长无须担心,这位确实是我们商队的。就是年轻人嘛,不爱受约束,擅自离了队。如果他给您添了什么麻烦,我在这里替他向您道歉了。”

虽然领队的话中充满了歉意,但他的表情却显得颇为轻松。

“无妨!您带来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村长略显尴尬地摆了摆手,说道:“只是这位公子不知道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方才突然之间就晕倒了。而且在晕倒之前,他还说我村里的村民秦嫮生,是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他的未婚妻怎么会在这儿?也是跟着商队来此处定居的?”

领队满脸疑惑,“可也不应该住在崖口村啊!梁国前来定居的不都住在白石县吗?”

村长立即解释道:“秦嫮生一家是在三年前从梁国方向逃难至此的,那时两地互通之路还未开通,所以并无梁国人来白石县落户。”

“更为严重的是,她父母还因为是外来人,当时就被官家抓去……”说着,他做了一个挖东西的动作。

然后叹息道:“而且今日突发意外,去世了。”

高领队看见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这才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不过并无多少意外的神情。

他没再关注秦嫮生的事,只是恍然大悟道:“那便没错了!他是在商队启程之前临时加入的,声称来此是为了寻找故人,想来应该就是来找他的未婚妻的。”

村长点点头,又问:“那他的身体……”

“哦,这个啊……他身体状况确实欠佳,但具体病因我并不了解。”

高领队神色恢复平静,说道,“途中他时常咳嗽,甚至偶尔会咳血,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的。因此,他还特地自己置办了一辆牛车,几乎整个行程都是坐在车上度过的。”

村长在彻底确认了陆绥安的身份之后,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他满脸堆笑地向高领队深深鞠了一躬,满怀歉意地说:“高领队,多有打扰,实在抱歉!明日我一定亲自上门,与您好好叙叙旧!”

高领队爽朗地大笑起来,拍了拍村长的肩膀说道:“那我就在客栈里,恭候万村长的大驾光临了!”

村长接着说道:“那现在,我送您回去吧?”

高领队微笑着点了点头,刚转过身去,又忽然停了下来。

他转头对秦嫮生叮嘱道:“若明日他能醒过来,你就让他后日一早到客栈与我会合。要是醒不过来,你就来找我,我会给你一封落户证明文书。记住,过时不候!”

说完,也不等秦嫮生应答,高领队便走了出去,随后村长也跟着招呼众人离开。

林大娘拍拍胸口,暗自庆幸村长忙着招待高领队,无暇顾及她。她心想,等明日一过,这件事情应该就能轻松揭过去。

可能是因为误会了秦嫮生,她心中带着一丝心虚,没再看秦嫮生,转身匆匆离开了这个地方。

而林鹏峻望着秦嫮生那始终坐在地上、低头不语的背影,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也离开了。

房间里终于重归平静。

没了外界的干扰,秦嫮生只觉得心中涌起了诸多复杂的情绪,悲伤、麻木、无助与无奈相互交织,她感觉自己的身心在这一刻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疲惫。

她看着地上的三人,连一丝多余的想法都生不出,只渴望尽快结束这一切。然而,仅凭她一己之力,实在是无法做到。

秦嫮生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由于蜷缩着腿坐了太久,她的双腿几乎失去了知觉。

原本,她打算将陆绥安再次拖入柴房中安顿,但此刻的她已筋疲力尽,只能反过来将被褥拿到堂屋,一点点塞到陆绥安的身下铺好,以防他躺在地上受寒。

她深知,如果他受冻发烧,恐怕很难撑过这个夜晚。

不过,在浑然不觉中,时间竟悄然流逝,现已近亥时,村里的大部分灯火已熄,万物沉浸在宁静的夜色中。她即便心生求助之念,也无处寻觅那愿意伸出援手之人。

秦嫮生静坐在板凳上,头趴在桌上,凝视着双亲的遗体,心中一片空白,思绪仿佛飘向了远方,而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滑落,渐渐浸湿了垫在她脸颊下的衣袖。

她那双已疲惫不堪的眼睛,终是抵不过沉重的困意,缓缓地合上,陷入了沉睡之中。

……

“姑娘……姑娘……”

轻轻的呼唤声传进秦嫮生的耳中,她眯着眼睛抬起头来。屋里还燃着两根蜡烛,烛火摇曳,光线昏黄黯淡,让她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这个亮度。

秦嫮生忍不住低哼出声,停顿了好一会儿,那被压得发麻的手臂才渐渐恢复知觉。

秦嫮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乔文知竟然醒了?!

她赶忙走上前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乔文知?你感觉怎么样?”

乔文知?陆绥安昏沉的脑袋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叫谁。

“姑娘,我本名叫陆绥安,劳烦你帮我一个忙!”说着,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并且从袖袋里取出那个瓷瓶递向她。

秦嫮生愣些没接,随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满脸惊讶地问道:“你不是乔文知?!那你怎么会知晓……”

“姑娘!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了,当下能否劳烦你帮我烧些热水?再把这瓶药水倒入热水之中,我需要进行一次药浴,否则……我怕是撑不到向你解释清楚的时候了。”

陆绥安把瓷瓶塞进她的手中,并且一把攥住她的手,截断了她的提问。

秦嫮生一听他说自己命不久矣,心里陡然一紧,握住瓷瓶应道:“好的,陆绥安,你一定要撑住!我这就去烧水!”

言罢,便匆匆奔向厨房。

陆绥安强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听着隔壁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声响,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可这种感觉却难以言表。

这边,忙碌的秦嫮生暗自庆幸,前日她便将家里的两个水缸都装满了水,不然此刻打水必然会耽搁许多时间。

她家的浴室门单独开在外面,与其他屋子并不相连。

想到陆绥安的身体状况,她便把自己的浴桶拖进了厨房,装满热水后,又将浴桶拖到了柴房。

秦嫮生取出瓷瓶打开,好奇地嗅了嗅。

那黑水看起来甚是怪异,然而闻起来却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刺鼻难闻,反而散发着浓郁的清新气息,也没有什么药味。

她一股脑地把瓶中的东西全倒进了浴桶里,刹那间,一阵浓烈的药香扑鼻而来,熏得她打了个喷嚏。

原本满满一桶透明的水,此刻彻底变成了黑水,那黑色甚至比外面的夜空还要深上几分。

秦嫮生去叫醒陆绥安:“陆绥安!你还醒着吗?”

陆绥安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

“药水已经放好了,我扶你过去。”秦嫮生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用力搀扶起他,还好他自己还能使上一点劲儿。

等到两人走到浴桶前,秦嫮生才突然想起,厨房和柴房既没有门,也没有门帘,而她却把浴桶就放在了门口,随便路过都能看到,于是问道:“你还有力气推动浴桶吗?”

陆绥安低垂着头,微微摇了摇头。

秦嫮生便让他先撑着桶沿站着,自己则跑去卧室把屏风搬到柴房门口挡住。

“好了,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桶里有能坐的地方,但你还是要当心别淹着了。”秦嫮生满脸担忧地叮嘱了一番才离开。

“多谢姑娘!”陆绥安声音极度虚弱,这一次却是由衷地在表达谢意。

秦嫮生回到堂屋,看着躺在地上的爹娘,心中的悲伤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

她蹲下身,握住他们冰冷的手,说道:“爹,娘!女儿不孝,没办法给你们办一场像样的丧礼,只能尽快让你们入土为安了……”

秦嫮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应该快到卯时了,村民们也陆续开始起床,她便带上自己仅剩的一点碎银子,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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