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郁十二岁生辰那日,黎栎丢给时郁一本书,书上没有名字,打开也是一堆时郁看不懂的文字。时郁五岁便来了苍梧山上,大多字都不识得,都是日后黎栎一点点教的。但这书里的文字与平日里黎栎教的又不大一样,时郁着实不懂。
黎栎看时郁盯着书有些迷茫了,便道:“这书是你上古时期留下来的,若要同我一起修行便要先学会认识这些字。”
时郁闻言一愣,从前只知道苍梧山上的是神仙,一起住了许多年也没发现与下界的修仙世家有什么大不同,今日终于知道了,便是这源头就已非凡。时郁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师父您教教我罢。”
黎栎接过书,端坐案前,一点一点的给时郁讲解着这些奇奇怪怪的文字。时郁学的入神,坐在黎栎身旁,一笔一划的记下。黎栎看着时郁认真的模样,稚嫩的脸上写着较劲,非要将这书拿下似的模样。或许当年的决定没有错吧,黎栎看着时郁有点走神。
林子里的鸟儿又飞到屋外院子里的树上叽叽喳喳起来,山间的风时不时穿林过叶而来,吹拂过黎栎两鬓的发,吹拂过时郁的衣袖,悄悄缠上了黎栎的指尖。
“师父,这句什么意思?”时郁看着一处犯了愁,怎么也理解不了。
“师父?”叫了黎栎两声,都没有反应,时郁刚准备抬头,便感觉到黎栎突然站了起来。
“今日先到这吧,急功不近利,明日再来。”黎栎没想到自己居然在教学时晃了神,还好时郁一心在书上,并未察觉。
几下点落黎栎又飞出了屋子,临走时还不忘交代时郁记得做饭。
时郁待在屋子里又精读了几遍今日所学,伸了个懒腰,刚准备走出门去山里寻觅些野味就看到黎栎推门进来,这才发现已经日落西山了。
黎栎似乎也发觉他忘了时辰,提议下山去吃,毕竟今天是时郁的生辰。时郁羞赧地摸了摸头,嬉笑着夸师父待他真好,其实心里虚的要死。
秋日里的枫林镇,路上时不时有火红的枫叶飘落,集市里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吸引着往来的客人。因是边陲,来往总有些别国的行脚商人,穿着打扮皆有不同,说过的口音也是奇奇怪怪。
年纪小的时候,时郁还会扯着黎栎的袖子躲在他身后偷偷地看,看了几年也就习惯了。
时郁牵着黎栎的袖子安安静静的跟着,眼睛左右打量着,一年没下来又有了些不同,尤其是这路上奇奇怪怪的人越来越多了。
“师父,这些人也是外番人吗?我之前下山时怎么都没见过呢。”时郁扯了扯黎栎的袖子。
黎栎看了一眼时郁指的那些人,他们的脸上有着奇奇怪怪的标记,但也确实是没见过的。
“为师也不大清楚,或是又是哪些国家的商贾吧。”说着,拉着时郁进了一个小酒楼,烟逐楼,每年黎栎都会带时郁下山吃一顿好的,雷打不动是这家烟逐楼,也不知道是黎栎懒得选别家的,还是有什么渊源。
“两位客官里面请。”店小二殷勤招呼道。
黎栎带着时郁选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报了几个时郁爱吃的菜和一盘核桃酥,点了瓶西子醉。
黎栎虽然不喜欢热闹,酒楼这种地方总觉得聒噪至极,但总是抵不过馋这一口酒喝。
“师父,我能不能喝一口啊?”看着黎栎喝的尽兴,时郁也想尝一尝这酒是个什么味道,伸手就要去拿。
黎栎更迅速的拿过酒壶,“你年纪尚小,不可。”
“哎呀,师父别这么小气嘛,我就尝一口,就一口。”时郁怎么会依,扯着黎栎的袖子就开始撒娇,大庭广众的也毫不在意。邻桌的女客人看着时郁偷笑,时郁毫不在乎的朝人家吐了吐舌头继续撒娇。
黎栎抵不过他的撒娇,只好拿筷子沾了点酒递给时郁,“只能尝这一点。”
“谢谢师父!”时郁连忙接过筷子,生怕黎栎会反悔一样,连忙夺过筷子放在舌头上舔了舔,一股苦涩顿时冲入口腔,“咦,师父怎的喜欢酒这个东西,如此难喝。”时郁赶紧端起面前的茶杯,豪饮了两大杯茶,这才冲淡口中的酒味。
黎栎看着他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偷笑起来,想起当年年少不知酒滋味的自己,也是如此这番模样,一旁的师父师弟也曾笑他,如今已然物是人非了。
时郁看到了黎栎的偷笑,“师父你别笑我,我练练,以后定能陪着师父一起喝这西子醉。”说着便要拿起黎栎面前酒壶再为自己斟一杯酒,黎栎见此举赶忙拦下,“不必急于一时,你就是陪我吃吃饭,为师也是开心的,不必如此。”
“好吧。”虽然有些失落,但回想起刚刚口中的苦涩,时郁也觉得不必着急,这酒以后再学也不迟,反正只要师父不嫌弃他,他一直都会陪着师父的。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离开酒馆,沿路时郁又央着黎栎买了一堆小玩意,一年也就这一次,黎栎便都依着他了。
时郁开心的围着黎栎打转,集市上人来人往,黎栎怕时郁被撞着便牵起他的手,被牵着手的时郁不闹了,乖乖跟在黎栎身侧,满脸笑容,眼睛像星星一样。
按照惯例,黎栎还是带了半壶酒回家。
时郁隐隐开始头疼,今日的师父又不知道要梦游到什么地方去了。每次黎栎喝醉了酒开始睡觉,睡着睡着就开始梦游,害的每次时郁都不敢睡死,生怕他师父掉进水里或者掉下山崖,他又要变成无人看顾的孤儿了。
起初半夜里听到黎栎出门的声音,时郁都顾不上穿戴整齐,后来时郁学精了,只要是黎栎带酒回来,时郁从来都是和衣而卧,方便他追上酒后梦游的师父,每次黎栎行到险处,时郁便冲上去装作是颗树,挡住黎栎的前路。
果不其然,子时后黎栎又开始梦游了,时郁连忙抓起身边的鞋子就冲出了屋子,一路跟着黎栎到了枫泉边,时郁生怕他走进池水里,连忙冲过去挡在泉边,没想到黎栎竟然向右边一转,走向了不远处的一棵树旁,坐了下来似乎睡着了。
“这里,好生熟悉。”时郁看到这个地方,升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
这个地方正是七年前黎栎捡到时郁的地方。
时郁挨着黎栎坐了下来,渐渐也睡了过去。
“韵儿快走,爹娘护不住你了,快走!”屋外火光烈烈,爹爹孤身一人拎着一把长剑,身上已经是有数道伤口渗着血,身子微微颤抖,水蓝色的中衣大半都被染红了。
娘亲眼里早已蓄满了泪水,将时郁用力往后窗推去。
“娘亲,娘亲我们一起走,一起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小时郁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停的掉,扯着娘亲的袖子不愿意松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娘亲摇了摇头,甩开时郁的手,反抱起时郁往窗外扔去。
“娘,我不走,娘!”小时郁的手紧紧地抓着窗棂,微微渗血。
娘亲眼底猩红,一个个抠开时郁的手指,“韵儿快走,去山上求神仙,求神仙收留你,你定要好好活着!”
后方,突然传来那群人发起最后攻击的吼声,女子回头看时,正看到男子应声倒地的景象,身上插了数把剑,头直直垂下,身体却依旧挡在门前,为母子俩争取最后的时间。
“夫君!”
“爹爹!”
娘亲冲上前,死死地抵住门,门外几个大汉推门,竟愣是没有将她推开。
几把剑插了进来,娘亲的身上顿时出现了数个血窟窿。
“韵儿快走,快走啊!”
小时郁跌跌撞撞跑出去几步,再回头看时,门已经被撞开,娘亲也倒在了地上鲜血淋漓,眼睛死死地望着小时郁的方向,还维持着让他快走的模样,那些人从她的身上踩过,如同没有感情的傀儡毫不留情。
小时郁的泪眼里,只看见,那些屠夫的脸上有雷霆般的紫纹,小时郁眼底充斥着的是悲恸,是愤怒,是无助。
“爹!娘!”时郁尖叫着从梦中惊坐起,鬓角挂着虚汗,嘴唇发白,微微颤抖。
“阿郁,别怕,为师在,别怕。”时郁一睁眼,已经躺在了茅舍的小床上,黎栎皱着眉看着他,抓着他的手,一脸担忧。
“啊,师父,阿郁不好,还要师父将我带回来。”时郁低着头,不敢去看黎栎。黎栎本来叫他忘了过往的一切,可他,还是忘不了。
“再睡会吧。”见时郁已经脱离梦魇,黎栎将时郁的手放回到被子里,起身便走了。
时郁怎么睡得着,当年的事如鲠在喉,血与火充斥在时郁的脑海里,久久不散。
时郁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从床板下拿出一块玉珏,紧紧攥住,攥得指节发白。
过了一会,时郁慢慢将手松开,轻轻抚摸着玉珏,因为刚刚太过用力,玉珏的断口将时郁的手掌划破,而时郁却毫不在意的,将玉珏收好后,任由血滴着,双眼无神的盯着房顶,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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