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往上往下走皆死路一条,相较而言幻境的确好些。
他想起石室墙壁中攀附的许多藤蔓,或许它们也会成妖,届时睁眼看到的是昏暗,也没有声音,更没有同族教导他是非。只能在那座由同族尸身构成的石室中漫无目的行走,直至冻僵成为深坑枯骨的一具。
既然如此,为何常浮还要多此一举去见他。
没想通他就继续挽着乔绝的手往外走。走出洞口的时候,卿竹才意识到乔绝说的小伤,可能并不小。
出口处放眼望去皆是漫地的黑色断藤,流淌着黑血。周围的黑炭石已经湿润,泛着浓厚的血腥味。
他拎着灯笼往几块长着绿藤的墙面上看去,看到了无数红色的血液溅在了墙面之上。
看到这副惨状,他盯着乔绝看了许久,又凑到身边嗅了嗅,上手摸了摸,除了衣袍上的那点红色外,没看到别的伤口。
乔绝平静道:“痊愈了。”
卿竹迟疑道:“这么快?”
听到这话,卿竹并不全信,却也看不出端倪,只能对着这个地方四处瞅瞅。
看着看着,他便看到有断掉的藤蔓有几根十分眼熟,也有些奇怪。
此处的藤蔓都靠着墙壁和角落生长,皆是黑藤。面前的藤蔓却是绿色的,就直挺挺地折断在洞口处,在空旷的黑炭地面留下了深坑。
他转头看着乔绝,疑惑眨眨眼,见对方没反应就蹲下去捡起一根藤蔓细细看了起来。
那藤蔓的模样有些不好看,绿色的藤蔓上独独长了白色的叶片,又尖又细如同牙齿一般,断口处渗着粘腻的汁液,看上去更是与张开的口有些相似,更离奇的是还有这一股腐臭的气息。
他看了一会便捡起来问乔绝,刚拿到对方面前,就被很轻地拍了下手背。
他迟疑地看了两眼,又将藤蔓放下,在地面上擦了两下手,然后指着面前的藤蔓道:“这是什么品种,看不出来。
乔绝没有回答。
卿竹又想了一会,许是自己问的问题不好,便又换了个说辞:“我觉得它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我们是不是之前遇到过这种藤蔓呀?”
乔绝点头。
卿竹又问:“那这藤蔓是不是很厉害,是它伤的你吗?”
乔绝摇头。
卿竹十分疑惑,又凑过去乔绝旁边嗅来嗅去,没闻到对方身上有那长牙绿藤同样的味道,更是迷茫,仰头看着。
乔绝没再说话,只是带着他往南走去。说来也巧,另一处地牢就在这炭山幻境附近,只是离得有些远。
他们如今身处于两炭山之间,刚从山中石道走出,再往南走又是另一座山。都是八尺宽高的方洞,种着黑藤,上面依旧刻着不平的文字。
卿竹跟在乔绝身边走回去,提着灯照着墙壁,对方看一眼,他就跟着看一眼,对方淡然扫视,他两眼茫然。许久之后他才凑到身边,眨眼问道:“这写的是什么呀。”
乔绝解释道:“藤族往事。”
卿竹好奇道:“都讲了些什么呀。”
乔绝道:“一些藤城往事。”
卿竹更加好奇,又问:“跟我讲讲嘛,我看不太懂。”
乔绝道:“数千年以前,明琅曾承诺待藤族病愈时,便会以自身血肉使苦哑藤族复活。只是后来草族每每袭来,防不甚防,明琅抽身乏术便也无暇顾及,苦哑藤族无法承受心腐之苦,向明琅寻死。再过百年,藤城就着火了。”
悠悠听完,卿竹恍然大悟,只是看着上面的字迹还有些新,还未曾被风化,他抬眼看着乔绝。
乔绝解释道:“都是最近刻的。”
卿竹开口道:“眠兮?”
他走来时各面墙的文字都十分工整,如同精通诗书的文人所刻,而面前这面墙上的文字则十分潦草,歪歪扭扭的,刻的位置也十分低,只有腰侧那么高。
乔绝没有回答,只是又往前走去,看着上面的字。
卿竹跟着走了几步,边走边思索,忽然就相通了,对方的意思就是不知道,更加贴切的形容则是:不敢妄议。
这里的路更靠近南侧空旷的藤城,长长的四方道将极其微小的风也变得有些刺骨。卿竹跟着看,提着灯将墙照得亮亮的的。
走出那座黑色的山外,便稍微……豁然开朗了一些。
万藤城上空不见日月,不知昼夜,虽说外面的天地高了许多,却依旧是黑的,如同置身山中。
这里没有阳光,周围的藤蔓早已呈枯木的模样,地上落着的都是衣摆扫过就会化成灰烬的绿叶,只有几株小小的藤蔓上的绿叶鲜活。
不远处在山石遮掩之下,有座四四方方的碎石垒起来的小屋。
屋身左右各开了两扇小窗,正中间是闭合着两扇门,门周围爬满了藤蔓,却没有一支垂落遮掩,左右两扇刻着两个很大的字,也在岁月风蚀中剥落,模样并不清晰。
卿竹看了看便认出来是地牢二字。
他回头看了一眼,便上前去推石门。
石门很重,推动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顶部挤压已久的灰尘落下,在面前形成了尘雾,躲避不及被浇了一头的白灰。
他困惑地眨眨眼睛,低头解下发带,将头上的灰拍下,待灰飘完之后,走到乔绝身边将发带递了过去,乔绝随手将他头发低低地挽起。
待白雾散尽之后,卿竹才看到面前的场景。屋内仅有几件物品,最中间处摆了一张月牙桌,已经在千年岁月中斑驳,上面挂着的画也已经成灰,只留下飘着的绿绳,仅有一尊尊极小的明琅的石塑像还摆在桌上。
月牙桌右侧是黑色的长桌,上面摆了许多已经落灰的东西。
左侧则是向地下的弯弯绕绕的阶梯,底下是极深的黑暗,看来此处的地牢,是名副其实的在地底。
周围的墙壁与地面都没有火燎的迹象,他看了许久,忽然想,那日着火时是不是所有的藤妖都聚在神坛之下,才会几乎无一幸免。
往下走了不远便到了一处山体罅隙之中。头顶上的空间十分高,望不到顶,皆是漆黑,但两边却是极窄,阶梯层层叠叠。
卿竹原本是走在乔绝身后的,只将手搭着,走得久了便觉得有些冷,便往下挤着,同乔绝站一块,边走边东问问西问问。
很快就走到底了,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便是略微空旷的平地。面前左右两侧皆是牢房,十分的长,望不到头。
地牢的样式倒是常见,牢门是黑木做的,望进去一览无遗。只是各处都是已经腐烂的藤族尸骨,几乎都是贴在门边的,墙壁上沾满了碎藤,写满了绿色血字,多是咒骂。
卿竹提着灯笼对着那些血字看了一会,便依稀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里面的妖都是被明琅关进地牢,进来时便已经被下了毒药,半月毒发,故而众妖不敢逃去。
只可惜沉城之后明琅消失不见,地牢之中的妖几乎都因此而死,看那藤妖写的血书,就知道还活着的时候是怎样痛骂的。
他又细细地看了几篇血书,发现内容大同小异,便有些兴致缺缺。
那千年间留下的漫长的刻痕诉说着刻字者的悲愤与绝望,却只让旁观者觉得乏味。
乔绝开口道:“明雾刚死之时,许多藤妖谋乱以同族血肉修行,大多关押于此。最靠里的那几只,是藤城沉没前,以谋逆获罪的。”
卿竹听完就懂了,原来此处都是造反的。他又看了会,发现更深处的牢房中,也就是那几只谋逆罪的藤妖关押处,不再刻有血书,而是用着极其工整清秀的文字刻着一篇篇的史书典籍。
那诗句大多是教导心平气和的,诗句的下方又刻有不同的字迹,用着凹陷的线条书写感悟。再往下又出现新的经书,周而复始。
颇有种圣人设坛论书说道的模样,他看得久了,心也跟着静了,仿若无欲无求。
更古怪的是,里面的妖类也只是盘坐着便枯朽了,并未有挣扎,仿佛原地度化了。
卿竹看在眼里,总觉得处处奇怪,明明就是普通的字,看上去却有些摄人心魂,直直的沉浸在里面。
他晃了晃脑袋,仰头看着乔绝。
乔绝解释道:“白渡藤,能迷人心智,生性善良,常设坛论道。”
卿竹点头,小声地赞叹了一声,又逛到其他牢房去看,只看到了几封留在墙上的遗书,都是不同妖刻下的,已被风蚀腐化,泛黄剥落的石子堆在墙角,显得有些荒凉。
再往前走的道路十分平坦,皆是有些泛黄的长石。前方的路上都铺了一层绿叶,显然是绿夭刚刚走过。
弯弯绕绕走了不远,两边的牢房都变成了墙壁,只余下一条通往黑暗的路。
卿竹回忆了一下刚刚看到的诗书和乔绝讲的藤妖品类,有些好奇——那只妖独独设了远离众妖的牢房关着,可见其特殊。
没有妖灵在的地方白渡藤便也没再留下刻字。两侧的墙壁及腰处往下是装饰的纹路,再往上则是平坦的碎石砖,上面爬着已经枯朽却仍旧碧绿的藤蔓。
卿竹走了一会,就看到了墙壁上又出现了字迹。那字迹和让他心静的诗书字迹相同,但内容却大相径庭。
第一句出现的话是:“你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他们都是贪婪的妖。”
那字形已经被细细碎碎地划掉了,上面沾了不少干涸绿血。
卿竹又提着灯看了许久,有些迷茫,怀疑是字迹看错了。仔细看起来,这里的字确实好像和方才建的诗书不太一样,会略微潦草一些,凹凸也不同,看上去更加随性,似有不忿。
乔绝走到他身边,读出了下一句:“藤族已经被神灵遗弃,自它步入迷雾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迎来了永恒的死亡。”
卿竹有些疑惑:“被神灵抛弃?”
他记得传闻之中,雾藤神是为藤族散尽修为而死,那应该是守护,而非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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