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雾藤神之子明琅的神像。雾藤神是藤族诞生之初守护它们的大妖,因修为极高年数极长,便被藤族敬仰为神。
这样的神灵各族皆有一位,除藤族之外,还有花族倾花神,草族郁草神和树族聚树神,如今皆已亡故。
说来藤族也是大不幸。明雾早亡,藤族失了大妖的庇护为各族驱逐,被迫迁往沼泽之地。直至明琅带领着爬藤族征战四方,收复各处领土,藤妖才有地安居。
关于明琅这只妖倒无史料记载,只知藤城沉没时他正值壮年,且传闻此妖生性暴虐,记仇。
卿竹幽幽怨怨在神像上擦了几下,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他后退几步,仰头望向神像的头部,发现了稀奇之处。
神像的眼眸中镶嵌着耀眼的明火,光芒如同实质,落在了极远处那扇暗红色大门上,仿若燃烧千年不尽不灭。
神殿的大门原本就是敞开的,他来时未曾注意过。如今细细看来,才发觉整个神殿的构造极其华美。
站在神像脚边往下望是无数簇拥着的藤蔓造像,皆以半人半妖模样。造像背后两侧的石柱钉着古朴烛台,透过那如同通天般的台阶,便是数扇雕着镂空纹饰的暗红色石质门扇。
那红色红得诡异,如同鲜血染就一般。
乔绝走到他身边,并肩看着底下那半敞的红色石门,开口道:“藤妖的血是绿的。沼泽之地盛产红石,材质坚硬,最适宜建造殿堂。”
话音刚落,卿竹脑海中描绘的古战场画面瞬间瓦解,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提着灯笼溜远了,走了两圈又回来凑在对方身边问道:“他眼睛里是什么?”
乔绝道:“不知。”
“哦。”闻言,卿竹便自食其力,晃悠地顺着神像身上长出的藤蔓往上爬。
这神像的模样着实正气,周身绕着的绿色藤蔓更服贴,只顺着恰当的地方长,如同服饰一般。
待爬到神像眼睛附近时,他才发觉里面竟然放着圆滚滚的白烛,火光从白烛中间亮起,如同妖类的竖眸那般。
他伸手摸着未着火的地方,挖下了一把白蜡,捧到面前闻了闻,又将手中的灯盏放下,取出里面的蜡烛。两相对比之下,可谓是一模一样。
他坐在神像左眼内往下眺望,双手捧着蜡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问道:“你是不是见过别的藤妖,这两样点着火的白烛是同种材质。”
乔绝仰头看他,平静道:“几年前见过。”
从卿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底下有个小小的人影,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玩,便坐在原地荡着,询问道:“是谁呀?”
乔绝遥遥地望着他,答道:“明琅。”
话音刚落,卿竹便呆住了,探头看看这神像,又看看底下的乔绝,思索了许久才恍然大悟。
不一会,他就悉悉索索得爬了下来,站在乔绝身旁仰头看着,却没有说话,只是眨着眼睛看着乔绝。
他原本还在困惑乔绝从哪里寻的古籍,也不知靠谱不靠谱。而且,明明这藤城和青心他们又没听过也没见过,对方却仿佛很笃定。
但如果明琅这大妖还活着,他们也见过面,那这就好说多了。
他没有言语,乔绝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朝他点头,又走向神殿各处。
卿竹想了一会,便发现了个新的问题。他挪到对方身边,好奇地问:“明琅明大哥是不是有告诉你青心放哪了?我们能不能很快就找到呀。”
乔绝望着面前刻满古藤文的黑色石墙,静默了一会,缓缓道:“他只说离去时未曾带走。”
闻言,卿竹便忧愁了一下下,又巴巴地看着。刚看了片刻,忽然瞥见了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
紧接着,又听到了奇奇怪怪的呼喊声。那声音很细微,带着奇异的腔调,雌雄莫辨。
他收回了目光,开始四处打量,待看清异动和声响的位置后,便顺手拉着乔绝,跟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面前是一截藤蔓,看上去很是纤柔,十分无害。
他低头看了良久,又伸手捏了捏,没想起来这是什么品种的藤蔓,便仰头看着乔绝。
乔绝垂目,解释道:“是千枝藤。”
千枝藤的故事刚刚才听过,据说是十分凶残。但卿竹左瞅右瞅,都没看出这藤蔓和凶残有何关系,顿时有些稀奇。
那截千枝藤条又发出了恍若呢喃的声音。传闻中并未说千枝藤会说话,卿竹有些困惑地盯着观察了许久,才看出端倪——那是藤蔓在地上摆动时,磨蹭石块发出的声音,像是刻意模仿什么。
他刚抬手,那千枝藤就像小蛇般游走了。见状,他顺手拉着乔绝追了过去。七拐八拐,一直走到藤蔓停下来的地方。
放眼望去,是一扇极高的暗绿色厚重木门,上面沟壑不平、布满荆棘,已经落了不少灰烬。
他往上摸了一把,险些被刺刺伤。思索了片刻,便拎着灯笼细细地照了个遍,才恍然发觉这门竟然是由无数藤蔓缠绕在一起做成的。
门只有一扇,严严实实地卡在游廊之中,推不开拉不开。
他试探着扯着门,半晌之后依旧纹丝不动。下一瞬便见乔绝走了过来,将那手中的火光往周围照去,落到了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圆刻上,伸手按下。
那藤门缓缓升起,直至露出面前的模样。
映入眼帘的是由长石围起来的神坛,四周矗立高高方柱,神坛面前是一块空旷的前庭,跪立着密密麻麻的藤像,大多焦黑一片。
面前的藤像模样各异,衣裳服饰种类繁多,有的化作原型,有的维持人形,而有的则是以半人半妖的模样出现。
他们的目光却是一致的,都望着神殿的方向,靠得最近的几只还未来得及变成原形,它们的双腿已经成了根须扎进泥里,上身却还是人的模样,头发是碧绿的,神色惊惧。
卿竹站在神殿白玉石阶往下望,整个神坛上方数千丈都是空旷的,从砖石缝里生长出的巨大的藤蔓直直地冲上了天际,挡住了泥沙。
泥沙与藤蔓让天变得如同石墙般结实,也让整个空旷的藤城显得压抑黑暗。
这场面着实壮观,此时他才倏忽灵光一闪,想起了个方才欠考虑的问题,便回头看乔绝,遥遥望着,问道:“明琅与我们是旧友吗?”
乔绝沉默了半晌,淡淡道:“不是。”
卿竹迟疑了片刻,开口问:“那是什么?”
乔绝答道:“无名山一役,我将他困于阵中。”
卿竹哑然,小声呢喃:“那就是旧敌了……”
他还没问两句,转眼间那千枝藤又从他们面前缓缓爬走,传出爬行的声音。那一小截藤蔓在跑,跑到了神坛之下,他就追啊追,追到了神坛面前。
神殿与神坛间有很长的距离,周围摩肩接踵的都是那些获跪或站,或跑或跳的藤像。大多已经成灰,碰上了便化作青烟。
走过空旷的石板路后,来到神坛之下,他才发现这神坛十分的高,台基约莫有小山那样高,那向上的阶梯有九百九十八道。他回头,见乔绝就站在他身后,随口道:“话说藤族是比我们高大吗?”
乔绝平静道:“相差不大。藤城地广妖稀,盛产山石。”
卿竹点点头,又顺着千枝藤的离去的方向走去,绕到神坛两侧。
神坛四周在经年累月的时日中,覆盖上了藤蔓与枯叶,那飘荡的藤枝从极高的地方落下,微微荡着。
左右两侧没有台阶,只有高高的长石交错叠着,他伸手拨开了面前的藤条,露出了神坛原本的石块。底部约莫两人高的位置皆是黑灰,再往上则逐渐变淡,直至变成那石块原有的白灰色。
他又将那枝条放下,将露出的石块遮掩,余光瞥到了不远处的地方,然后发现了一处门洞。
那是神坛底部开着的拱形洞口,十分显眼。
洞口旁边爬满了藤蔓,石墙上刻着两个很大的字,已经剥落泛黄,看得并不清晰。
他往前望去,石门内部是条仅有一人高两人宽的甬道,顶部呈圆弧形,脚下的路是未着雕刻的泥沙。
他看了一眼石洞,就去将乔绝从藤蔓造像的环绕中推过来,手拉手往里走。
走在甬道中,四处皆是漆黑,两侧千斤重的长石块交叠构成石壁,头顶是拱券青砖顶,皆昏暗无度。只有他们手中提着的灯笼,一静一动照亮周遭场景。
他拉着乔绝一直往里走,绕过几个弯,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后,甬道尽头便出现了个黄沙石洞。
石洞内的构造有些并非四面墙壁,竖立内墙有六面,围合如同卦象般,方中带圆。
洞中是个被藤蔓缠绕得严实的圆茧,依稀能看得出人形。藤蔓悬在半空,嵌入墙壁,根茎绿叶几乎爬满了整个石洞的内部,放眼望去皆是绿色。
那藤茧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轻微地起伏着,与周围融为一体,千枝藤便是从藤茧中生长出来的。
卿竹看了半晌,没看出端倪来。
正纳闷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千枝藤从地上略微竖了起来,如同一支笔那般,在脚下的青石砖上刻着。
那速度很快,几乎要让石砖蹦出火花,不一会儿,某种很质朴的类似于古文字的痕迹出现了。
那截千枝藤看上去很柔软,却比石砖坚硬,青石崩裂它却毫发无伤。
卿竹蹲在地上瞅了一会,没认出来是什么意思。
乔绝站在他身后开口道:“是藤族的文字。”
卿竹转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乔绝道:“不知。”
闻言,卿竹愣了半晌,疑惑地抬眸看了好几眼。
那千枝藤仿佛也愣住了,只是下一瞬又重新奋笔疾书。
待卿竹再低头时,地面已经出现了行新的文字。可惜的是,这个新的文字他更看不懂,只能茫然地看向乔绝。
乔绝淡淡的:“花族古文。”
卿竹象征性地问:“你认识?”
乔绝平静道:“不知。”
千枝藤蔫了一会,又开始写,这次藤蔓刻得很慢,甚至于书写顺序大多颠倒,只能依稀看出模样,似乎对与这样的文字并不熟悉。
卿竹看了一会,有些好奇更是困惑——千枝藤此次写的是天门山常用的字形。
青砖上反反复复刻了许多句不同表述的话,都是同种意思: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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