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一词在广泽城并不指代夫妻关系中的丈夫,不过方承云是听得懂的。方承云和于飞多年相处,耳濡目染,对他神奇的语言体系相当了解。
可是他嘴里的“老公”是什么情况?
赤霞剑碎时,方承云确确实实丧失了对剑灵的感知,那现在这局面又是怎么回事?
家族用不为人所知的秘法把于飞复活了?他们能否直接控制于飞?
剑稳稳指着,没撤回却也没继续施力,于飞追了一句:“问你话!”
方承云第一时间先掐了个净尘诀,可惜灵力不足,后继无力,只在漆黑的废渣里露出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的视线锚上于飞,眼睛缓缓地眨,像是罕见的有些懵。
随后目光逐渐聚焦,对上于飞的眼神。
“喂,别装死!”于飞嘴利,单一张嘴还不够他用,连带着眼睛也要一起骂人,其中的警惕、怀疑、怨怼都不遮不掩。
看起来骂得还挺难听,红瞳中似跳跃着一簇暗火,把方承云已被劫雷劈死的心绪又一把烧活过来。
方承云可以确信一点——于飞不认得他了。
他思索片刻,嘴唇启合,还没发出声音,先咳了两声,胸口因此剧烈起伏,簌簌地往下掉着焦灰。
于飞刚觉得他有一点可怜,就听见他稳住气息,声音发涩地说:“我应该是……你的主人。”
行吧,死有余辜。
于飞居高临下,使剑轻轻拍了拍坑里那张惨白的脸,不敢拍重,怕话没问完直接将人拍死了。
嗤了声,轻佻讽道:“你们修真界都玩这么大?还是说,你们大户人家就是这个路子?”
方承云:“……”
什么跟什么?
看来对这套语言体系还是不够了解……
“你不知剑灵弑主会遭反噬?”方承云试探道。
“什么?!”于飞声音大了一茬,“那凭什么你杀我证道没事?我可是你家祖传神器,这么没排面,签的还是个不平等条约?”
他说得煞有介事,说完不待方承云开口,又密密接了一句:“哦——我懂了,你现在这‘叫花鸡’德行,就是做了亏心事,天打雷劈了?”
“方洄叫你来,却不跟你说清前因后果?”方承云意指方洄欺瞒于他,那么那人的话就该再做考量。
至于“叫花鸡”的说辞,方承云并不在意,这种五花八门的外号若都要在意,于飞一天能让人生百八十次气,他的耐受能力早就被锻炼出来了。
“方洄是谁?”于飞完全不往他指的回路上运转。
连姓名也没告诉他?
“不重要。”方承云道,“叫你来的人还说什么?”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真服了……还能说什么?”于飞因唯一记起的山巅碎剑片段,语气带着私怨,添油加醋地数,“说你不孝不悌,冷心冷情,狼心狗肺,不择手段,人神共愤……”
听他百般罗列,也不知如此一个方承云里装不装得下这许多罪名。
“行了……”方承云了然如今自己在于飞那怕是没什么好印象可言了,因打断了他,随后又缓声补了几个字缓和气氛,“……我知道了。”
于飞却感觉他态度不好,剑指在命门,不说痛哭流涕求饶,也该软言软语吧?思及此,语气更冷:“你还不给我个解释,我真杀你了啊,别给脸不要脸。”
方承云一直躺在原地,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眉头微不可察地拧着,也不知是在措辞还是在忍痛。
他再三抿唇,声音轻飘飘的:“一百二十年前……”
于飞:“?”
于飞:“你怎么不从你还是个受精卵说起呢?”
方承云无视他的话,勉力继续道:“我当年八岁,刚有气感,得赐赤霞剑。九年后筑基时,剑中的上古神王苏醒,我修为尚低,不足以使他化形现身,他一边敦促我修行,一边教导于我……”
“等会儿……”于飞插话,“这说的还是我吗?我拿的是龙傲天主角的随身老爷爷剧本?”
方承云长舒一口气,表情依旧淡极,于飞却莫名看懂了,那是“说了你又不信”的意思。
“老东西,实话告诉你,我只缺了作为剑灵的那部分记忆。抛开这块儿,我刚满十八岁,可不是你嘴里的‘上古’神王。拖延时间?还是拿我当傻子?哥们儿有的是工夫跟你耗。”
于飞收剑,盘腿坐到他身边,又将剑架回他脖子上,大有跟他长谈的架势。
一声“老东西”把年少成名的天才剑修叫哽住了,合着于飞听归听,只信他自己想信的那部分。
他的目光一直追着于飞,并不认可这是个适合聊天的场合,但对方完全不似要讲理,便换个切入点:“先帮我把乾坤袋打开……”
“你休想耍花样。”于飞纹丝不动,审视着他。
方承云:“……”
“行了,别说有的没的,先解释你为什么杀我。”于飞不耐烦再听他上历史课,免得他再编出个什么父慈子孝来。
“我没杀你,怎么解释得了‘为什么杀你’?”方承云看着他,不似有分毫心虚。
若非于飞看过了那段碎剑的记忆,又切身痛过一痛,仅凭着这张脸他绝对信了。
于飞咬牙道:“嗯嗯,你再说我是自杀的呗?”
“总之剑灵不能弑主。”方承云动之以情不行,只好晓之以理试试,方家养他这么多年,从没沦落到要堂堂执剑人出去打嘴仗,他根本不擅长言语交锋。
“哦?反噬会死吗?”于飞扬了半边唇角,很是不屑,将横在方承云喉间的剑往上抬,挑起他的下巴,显得跃跃欲试。
于飞显然不信方氏的人辛辛苦苦唤醒自己,只是为了当个一次性道具用。
方承云不恼,只道:“我进阶了。”
“怎么?我还得恭喜你?”于飞没明白这话题又是怎么转进的,随口就怼,“这里没有灵气,你进阶到姥姥家去也只是个面子货,我随便杀你跟玩似的,你懂不懂?”
方承云:“……”
他又喘了两口气,无奈继续给欠缺常识的剑灵解释:“杀……剑灵证道不会天道被认可,劫雷之下只会神魂俱灭。”
“我管天道认不认……”于飞说了一半反应过来,“所以你杀了我,天道反倒让你进阶了?你们这都什么狗屁天道。”
于飞不仅认死理,连天道也敢骂,方承云不欲同他一直鬼打墙,再次道:“我乾坤袋里面有一张誓约卷轴,给我,我立誓。”
“哦对,你们发誓有用……”
“不早说……”于飞眼睛眨巴着,估计又没什么好话,起身在他旁边扒拉了一圈,灰堆里找到个漂亮锦囊,于飞灵力一探就能打开。
于飞暗忖:“我俩以前关系这么铁?兄弟银行卡密码都给我?这不等于我是他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吗?”
他将卷轴抛到方承云身上,抱臂等着。
方承云一动不动。
于飞纡尊降贵用脚尖踢了踢他:“说了别装死。”
“咳……”方承云脸色似乎又白了一分,积年累月端着神仙真人的架子,涵养功夫极好,即便被于飞用脚碰了,微弱的声音里也听不出一丝不满,“手给我……你没发现自我睁眼,再没动过吗……”
于飞自然发现了,原以为是他被自己所威慑,听他咳完,又这么说,再看那破败样儿,这才明白不是他不想动,是他不能动。
看来方承云的伤比自己预想的还重,输给他的那些灵力怕是不太够。
“活该……”于飞骂了一声,估摸着立誓也要灵力,仗着他看不懂,竖了根中指往他胸口隔了一寸虚虚搁着,准备再借他些灵力。
不料下一刻手腕便被猛地攥住!
风起云涌,于飞的灵力不受控制地被抽走。
那只枯枝般的手刚抓上他,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片片黑色的残渣从上面飞速剥落,随风往后褪去,很快现出一只修长劲瘦的手。
这下抓得更紧了!
随后乾坤袋中一套法袍被飞摄而来,刚刚还十分狼狈的人形炭在灵光消失后蜕变成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一丝杂尘也不忍沾染于他,他身上唯一的黑,是那头缎子般披散而下的长发。
“你他妈玩阴的!我……”于飞发现不对时,嘴比什么都快,先嚷嚷开了,然而他不干不净的话还没吐完,嘴唇已严丝合缝地粘在一起,只能发出点“呜呜嗯嗯”的动静,满眼尽是难以置信。
方承云强“借”了他的灵力,随手就给他下了噤声诀。
实在不是故意,习惯了……
自认为用眼神安抚了一下他,方承云不单继续攥着他的手腕拿他当电源使,还拉着他借力,云淡风轻地站起了身。
被强行压制,加上方承云冷眼警告,于飞下意识不敢挣动。
继而于飞看到那誓约卷轴悬空立在方承云胸前,他先是偏头看了于飞一眼,然后以指为笔,快速地划着于飞看不懂的铭文。
灵力如开闸泄洪般从于飞体内流失,于飞几乎感觉自己要站不住,一双凤目圆睁,恶狠狠地剜他,开不了口,骂人的话全积攒在一腔胸肺里,憋得头顶都要冒烟。
暗红色的灵力在方承云指尖浮动,转瞬形成一块复杂中暗含和谐韵律的阵纹。
方承云终于停手,二指并到眉心,阖眸缓声道:“吾号浩然,以神魂誓,此生与赤霞君所约,永结为好,绝无相负,请玄嚣证,如有违者,天地不容,万劫不复。”
每当一个字从他口中脱出,于飞便感觉自身灵力再被泵走一截,待到他话音落,那卷轴化作青鸟展翅腾空而起,一道华光收束进他眉心时,于飞已经一滴也没有了!
这简直就是入室抢劫!
方承云感受着识海,确认那里除了原本与赤霞剑的主仆契约,又多出来一道誓约之力,他缓缓掀开睫羽,礼貌地把已经被掏空的于飞松开:“现在平等了。”
这通变故让于飞应接不暇。
天知道!上一秒他还在当业务不纯熟的刑讯专家呢!
“嗯嗯唔啊!”于飞凿了方承云一拳,猛指自己的嘴,眼睛已然不够用来表达当下的情绪了。
这狗东西没把“噤声”给他解开!
到底哪里显出平等了?
方承云若无其事地掐诀解术,于飞能开口后,甚至不知道这脾气该从哪里开始发起,生生歪着脑袋,指着他“你、你、你”了半晌,没敢再骂,最终只挤出来一句:“刚刚那个,啥意思?”
“立誓。”方承云坦然答道。
“我知道是立誓!可是‘永结为好’怎么能证明你没杀我?不应该是‘我发誓我没杀你,不然暴毙’吗?”于飞口无遮拦。
“立誓只能保证以后,确实证明不了以前。”方承云拿出个发冠将头发束好,不疾不徐地话锋一转,“不过,有东西能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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