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义诊

于飞被他坑了一次,警惕地盯着他。

将自己收拾整齐的方承云:“我身上有一块赤霞剑碎片,你收回之后应该能想起一些事情,耳听为虚不如眼见为实?”

于飞怒道:“你不早说!还给我!”

“在我膻中穴内,替我续着经脉,若非这块碎片自行运转灵力为我护命,我已生机断绝。”方承云说完偏头看着他。

于飞感觉他还有句“要能给你,我为什么要搞这么复杂?”没说出口。

“体内?这怎么取出来?”

于飞又觉得他态度十分不对,自己抓错了重点:“等会儿,那你不说谢谢我救你狗命,还抢我灵力?!”

“我初时请你拿乾坤袋来,原是想自行取用灵石恢复,你不应,只好出此下策。”方承云好脾气地有问必答,将乾坤袋收好,顺手取出几块灵石递给于飞,“贴到灵台上。”

“是你自己没说清楚!”于飞也不客气,方承云“借”了他的灵力,还这点他还嫌少呢。灵石贴到额间,其中灵力灌注进体内后很快就变成一块空空的白色贮石,被他还给方承云。这种吸收灵力的方式效率太低,要一块一块直接接触,大概寻常是不用的。

方承云没吭声,故意耗光他的灵力,将人钓在自己身边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他没想明白,方承云犯不着揭自己的短。

于飞感觉那点灵力聊胜于无:“怎么就还我这么点,你们方家不是很有钱吗?”

方承云:“方家是方家。”

“越有钱越小气。”于飞撇撇嘴。

方承云对他的挑衅视若无睹,提议道:“你与我一同去找医修?碎片取出后你再做定夺。我已立誓,断不会害你。”

于飞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堵着,却又知道他说的在理。

要不我自己走?

来的时候有导航,现在往哪走啊我……而且我去哪啊……这灵力也不够我回城里的……

你故意的吧?

你就是故意的吧?

那你这是问个屁啊?我有选项二吗?

他一脸不服地张了张嘴,除了脏话没有其他想说的,避免被方承云强行禁言,只好一一都生咽了,“哼”了一声,权当默认。

见方承云拿出两张符纸,于飞不解:“这又搞什么?平安符?”

方承云:“……”

什么符能保平安?真是异想天开,连符修出门也只能择吉避凶,不能逆天改命。

他将符纸分别摄去二人腿上:“御风符。”

“你一个剑修,赶路不御剑?用腿?”于飞大为震惊。

方承云捏了捏眉心,有时候懒得理于飞真不怪他。

御剑?剑呢?

别说现在没有剑,自从当年于飞出现,他的剑就再没被踩在脚下过。

被方承云甩了个背影,于飞回过味来,原来还嘴可以不用骂的,突然感觉招惹完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芜域虽地广人稀,出入城门这处仍聚着不少人,于飞看到别人比看方承云亲切多了,忍不住往四周多瞅几眼,城门外边摆了零散的摊子,大都是挤不进城只能住在城外的凡人,这季节农忙,多是年迈的老人蹲着卖些菜、柴、鸡鸭崽。

城门守卫只对城内负责,外边的人是死是活一概不管,摆摊更是随意。城里混混闹矛盾要动手都会放狠话“有种去城外打”,城墙上甚至有看台,专供人瞧乐子。

路过一个摊位时,方承云叫住于飞:“我认识的医修丹修都跟方家关联甚密,不安全,义诊者多修苍生道,我们过去看看。”

于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摊位就一张小桌子,立一杆泛黄的旧旌,上书“包治百病,免诊金!”,边上还挂着个令牌,于飞猜那估计不是某种营业执照就是某种从业许可,用来取信于人的。

于飞:“……”

于飞时常感觉方承云看他像在看傻子,现在他终于可以还方承云一个同样的眼神。

“你知道有句话叫‘免费的就是最贵的’吗?我说,你白活一百二十多年,没见过骗子?”

方承云的眼睛阳光下泛着深棕色,他比于飞高出些许,看人时需要稍微低头垂眸,那长睫落下的阴影就让瞳色沉下去,显出一派凝重。平时唇一贯抿着,嘴角平直,端着幅若不经过深思熟虑便鲜少开口的作态,只鼻头一颗小痣像在那内敛之下试图往外吐露一点心绪。

他现在就将脑袋侧过来,于是那颗没见过骗子的痣便朝向于飞。

于飞算是懂了,以貌取人害人不浅,都是假象。

那兴许不是小痣,是弱智。

“免‘诊’金,不免药费,还没明白?你看她桌上那些瓶瓶罐罐、这丹那丹的。还有,什么玩意儿就包治百病啊?这不纯骗?还很低级!”于飞转头狐疑地看着方承云,“还是说你看人家长得好看,想搭讪?”

他说完,了然点头,自认窥破真相,全然不觉以己度人。

方承云被这通话讲得无言以对,似乎又回到当初被“随身老爷爷”教育的日子,只觉得于飞失忆后哪怕幼稚许多,歪理照样不少。

“低级骗子”名叫黄绮,好看的眼睛耳朵都不是摆设,是个货真价实且耳聪目明的筑基境修士,对面那俩衣着光鲜的活宝好像不知道“礼貌”二字怎么写,当着人面一通编排。

可对方的实力她一眼探不明,要么是修为远高于她的修士,要么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揣着隐匿境界的法器。而这二者皆不是她一介散修惹得起的。

于是正给方承云上人情世故课的于飞,就看到那摊主将旌一转,露出反面的字来——

“治病不治伤,治人不治仙。”

于飞:“……”

于飞凑近方承云小声道:“你们修士耳力这么好的吗?”

方承云:“是你声音太大。”

还是能听见的黄绮冲着他俩微笑点头。

黄绮猜对了一半,方承云确实不知道如何“礼貌”,活这么大只有旁人礼遇他,他只需要秉持身份应上一句就算有礼。

因此,语言冒犯他人被抓包后,尴尬的只有于飞一个。

于飞气盛,不过一刹那便给自己打足了气。

我对着个骗子有什么好尴尬的,被我拆穿,尴尬的难道不该是她?

他那一点尴尬消失,梗着脖子往骗子那走,好似不曾怂过,于摊前站定,倨傲得像有执法权:“怎么?人比仙好骗?”

黄绮不卑不亢:“若单论此句,道友在理。不过,我是行医还是行骗,不在道友一言。”

周围有些受过黄绮恩惠的人,偷偷关注着这头的情况,不敢开口掺和仙人的事。有三五人预备过来就诊,此刻也缩到一边,踌躇不前。

方承云是和于飞来找医修的,不是来找茬的,虽然习惯了于飞一出门必惹麻烦,此时也上前拦了他:“还请道友见谅,在下方承云,这位是我的……”

“于飞,我叫于飞!”于飞是插话的老手,很不想被冠上方承云的名。

“……剑灵。”方承云亦是被插话的熟练工,镇定自若将话补完。

黄绮看看躲去一边的真病患,面上得体的笑容没撤下,将赶人话术往外掏:“在下黄绮。在此处义诊有些年头了,‘治人不治仙’是何故,想必道友比我清楚,你们这般的仙人求医问药自有门路,不是我等修为低微的散修……”

一摞百块灵石摆上桌。

黄绮:“……”

“哎,看我这也没个坐处……”黄绮在芜域这荒凉地界久驻,哪见过这二话不说直接拿钱开路的主顾,起身把自己的小板凳让了出来,“来,病人是哪个?坐这,让我看看。”

不仅黄绮被灵石闪出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弯,于飞也傻眼了,手快拿了回来,不知道冲谁撒火:“不是!你上赶着让骗子骗啊?她连谁有病都看不出来!”

没人和钱过不去,但黄绮若只看钱,也犯不上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搞“义诊”。方承云说的没错,义诊者多修苍生道。修道之余能挣到钱固然好,可为了挣钱,谄媚讨好,屈膝迎人,那她第二天就得道心破碎了。

黄绮绕也没替自己再解释,将摊子往左挪挪,让开这俩路障,又将旌打了回去。

于飞自讨个没趣,人家不跟他争,方承云看戏不搭言。他倒非要揭穿这低级骗术,看看她怎么“包治百病”!赖着不走了。

这边消停了没一会儿,那边几人中便有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觑着三位仙人的脸色,第一个往摊位前来。

若非她怀抱着的姿势太过小心翼翼,又在离近后听见微弱的啼哭,于飞尚不敢说那是个孩子——实在太小了。

初春时节,临近傍晚,乍暖还寒。

妇人身上衣物单薄,用冬衣裹着孩子,到黄绮面前时,怯怯看了于飞二人一眼,小声道:“黄仙子,还记得我吗?我女儿眼见着要不行了。去年年景不好,我……”

她停顿,又接:“大人吃不饱,没有奶水喂……救救孩子吧……”

黄绮熟练地从桌上某一片雷同的瓶中取出两颗丹药:“大人一颗,孩子一颗,明日有恙再来,下一个。”

于飞:“?”

见那妇人诚惶诚恐将丹药拿了去,这回他是真急了:“丹鼎烹汞,药炉炼铅。你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这孩子才多大!”

可仍阻拦不及,他是好意,那妇人却当他是歹徒,不仅躲闪着将丹药塞进孩子嘴里,自己的那颗也赶忙囫囵吞了,生怕他抢了去。

于飞哑然看向方承云,发现他还是没反应。

难道给婴儿喂丹药是很正常的?

一错眼,黄绮已经诊到第二个,瘦骨伶仃的老妪。比起上一个,穿得奇多,一年四季家当都裹在身上,乍一看看不出瘦,走起路来才能看到棉裤裤脚处绑了绑带,保暖,防止漏风,那小腿则和她杵的拐棍一样瘦。

黄绮话都没问,还是同样的瓶子,一颗同样的丹药,盯着她咽完,继续道:“下一个。”

那老妪又晃回墙根,抱着拐棍和一个破碗,缩在那似要打盹。

见两名妇人都没触怒仙人,后头的数人才逐个上前。

……

直到人都散了,黄绮也没掏过别的丹药,好像她那一种药当真如她旌上所书可治百病,所以她连病因症状也不一概不必多问,是人来了,领一颗,当场吃完就算治了。

方承云一如于飞所言,白活一百二十多年,温室里的花宝宝,没见过多少世面。他见过的医修别说一日治几人,就是几日也不见得能治一人,习惯性看向于飞。

于飞似懂非懂,却给他说:“她要人当场吃了才走,是怕他们假借求诊,取药倒卖,用来牟利。”

“一部分是。”黄绮收摊,发觉他们并非恶人也愿意多说几句,“主要是不吃进肚里,谁也不能保证转头不被人抢了,你没见你一靠近,她担心你抢她的救命药?”

于飞脑子里只有治安良好的现代社会,违法乱纪的顶多是黄牛贩子,没承想这里头还有抢劫犯的事。

“我?抢?她?”

“黄仙子,你这什么宝贝,值得我抢?”于飞叫她叫得抑扬顿挫。

黄绮:“……”

她想起他俩是有钱人,约摸看不上这些丹药,一句“宝贝”说得她有些臊。

方承云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眼看于飞又要把话题扯远,开口道:“黄道友,为何能这么高效治病救人?”

于飞阴阳怪气的功夫也是一流:“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看大夫呢,也有门道,不求名望,只看经验。但凡不是疑难杂症,就得找医疗经验足的。”

“诶——就比如咱们黄道友这样的。一天能见百八十个病例,远比那些经营名声,空有其表,一年到头接触不到一个病人,只肯接自己一定能治好的伪神医强多啦!”

说完还不嫌事大地朝向黄绮扬了扬下巴,嘲道:“你说是吧?黄道友?”

黄绮被他一串头头是道的话砸得晕晕乎乎,没咂么出味儿来:“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啦……”

于飞:“……”

我是夸你了是吗?

方承云微微点头,又将灵石码过去:“所以黄道友悬壶济世,经验丰富,并非沽名钓誉之辈。还请道友务必帮帮我们。”

于飞:“?”

哥们儿!你到底是哪头的啊!

黄绮平日多同唯唯诺诺的凡人打交道,哪听过这么多好听的话,一时间如遇知音,又不愿露怯,模棱两可地应道:“灵石我就先不收了,还不一定能治呢,若道友坚持,便随我来吧。”

方承云欣然同往。

于飞“诶”了一声,倒觉得知音难觅,无奈跟着。

是夜星繁,三人都没注意到空中有一颗星子倏忽往城东飞去。

某作者:(我看你俩都挺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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