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当年

翌日,天蒙蒙亮,赵祈安一如既往于卯时正刻醒来。

脸上有些细碎的痒意,丝丝缕缕黑发互相缠绕,身侧人闭着眼,呼吸绵长轻柔。赵祈安缓慢后撤,拉开二人的距离。

岳坚带着人小心翼翼进殿,点燃外侧的烛火。

赵祈安放缓动作起身,拉好纱帐,不留一丝缝隙。

直至帝王离开,殿内细微的响动消失,窦明昭倏然睁开双眼。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虽然她每次被吵醒时脑子都不甚清醒,然出众的听力致使她无法在这些看似细微的响动下睡去。

窦明昭盯着那两个贴得极近的玉色金线锦缎迎枕,眼中的茫然逐渐消散。半晌,她忽然伸手挪着枕头往后,翻过身面向内侧,沉沉睡去。

·

几日后,朝阳殿。

窦府众人率先入殿,落座右侧,正襟危坐等着其余人的到来。

窦忠老实半晌,耐不住性子伸直了头往外瞧。

“别看了,其余几位王爷还未到,陛下与娘娘更不会到了。”柯素书一把将人拽回来,冷冷道,“年叙都比你懂规矩。”

“嗐,皇家人就是麻烦,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窦忠不以为意,“一个比一个要面子,非要撑到最后一个来不可。”

安玉珠见伺候的宫女离得远,也小声絮叨:“就是,陛下娘娘日理万机,来得晚也就罢了,那几个太妃王爷是什么道理?”

“嘘,阿娘噤声。”窦年叙端正坐在父母中间,见父亲皱眉,当即提醒母亲。

“怕什么!他们又听不见。”安玉珠戳了戳儿子,无可奈何道:“真跟你爹学了个十足十的像。”

窦明璋微微皱眉看向妻子,无奈道:“皇宫重地,须寡言少语,莫要给娘娘添麻烦。”

“知道知道。你都要离京了还啰嗦我,就不能给我几天清净日子。”

窦明璋无奈叹气,握着妻子的手以示安抚。

“平德长公主到——”

几人面色皆是一变,尤其是看到扶着平德长公主的人后,窦忠险些捏碎手里的杯子。

“他来做什么。”

“长公主驸马,自然来得。”柯素书低声回应,一手按住身侧人胳膊,“无论之后那人说什么,莫要轻举妄动,落人话柄。”

窦忠哼哼两声,气得他一口酒猛灌下去,连个味都没咂摸出来。

“还剩两杯。”柯素书神色淡淡。

“不是!我!”窦忠更烦了,挠挠头搓了把脸,欲哭无泪道:“今儿不就相当于闺女回门宴,你怎么着也得让我喝个尽兴吧!”

“好啊。”

窦忠还没来得及咧嘴大笑,又见妻子侧过身,一手抚上他肩头贴近,瞧着温柔得很。

柯素书手掌用力,冷声道:“你尽兴喝,后边那些年我找个文雅书生给明昭当爹。”

窦忠端着酒杯的手一哆嗦,“不喝不喝,今儿就两杯,可陛下若是劝酒……”

“你当陛下同你一样拎不清?”柯素书收回手端正坐好,低声道:“坐好,有人来了。”

“见过窦都督,窦夫人。”

林少宣一身青衫,嘴角带笑,恭敬拱手。

窦忠一言不发,无视眼前这人。柯素书微一点头,只道:“见过侯爷。”

林少宣也不在意二人的冷谈,依旧温和道:“公主身子不便,在下失陪,先去照顾长公主。”

待人离开,窦忠恨恨道:“他这么过来一趟是什么意思?炫耀他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他脑子抽了!”

“无需在意他。”柯素书视线看向平德长公主,面色如常,并无不虞之色。

“这人倒是有些能耐。”竟能将这位长公主哄到如此地步。

平德长公主并未察觉到旁人的目光,她一双眼睛死死盯在林少宣身上,直到他坐在身旁,才愤愤道:“你上赶着寒暄,人家却理都不理。”

“毕竟是窦都督,当年还救了先帝性命,你我以礼相待,也是应该的。”林少宣握着妻子的手,柔声道。

“笑话。”平德捋了捋身上招摇过市的华贵衣衫,讥讽道:“除了我那位好弟弟,又有谁在乎那个人。我不在意你与那一家人寒暄,是因为窦都督对我大雍的功绩,谁在意那救命之恩。”

“公主慎言。”林少宣柔声劝道:“在外万万不可谈论此事。”见妻子瞪圆了眼,林少宣温柔道:“是我不对,以后绝不提先帝之事,可好?”

“算你识相。”平德握紧身旁之人的手,再三强调:“一会儿你的眼睛若是乱看,本公主就挖了你的眼!”

“我对公主之心,日月可鉴。”林少宣靠近妻子低语,满脸温柔。

“皇妹与妹婿当真羡煞旁人。”

一道温温柔柔的嗓音响起,殿内众人望向来人。

睿王妃冯氏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挽着自家一言不发的王爷落座。

“我与王爷晚了不成?各位当真来得及早。”

“不晚不晚。”睿王妃刚刚坐下,还未来得及与窦府众人见礼,便瞧见那相携而来的三人。

“时候刚刚好。”睿王妃笑着回应,她瞧着跟在平王与平王妃身后形单影只的康王,生出几分调笑的心思:“虽说现下不宜娶亲,可四弟也该找个人伺候着,也省得每次独身赴宴。”

“大嫂这话可是高看四弟了。”说话者眉宇间带着倨傲,腰身挺拔,正是平王妃郑氏。“要么整日与书画为伍,要么与王爷做对老饕穿梭在邺京诸多小巷里,哪里有功夫相看姑娘。”

“贤母妃怎么也不安排一二。”睿王妃与平王妃中间隔着两位默默无言的王爷,却依旧止不住交谈。

“嗤,德母妃与淑母妃痴心妄想,眼界狭隘,每日只想着如何搬弄钱权是非;贤母妃与良母妃不问世事,连亲儿子都不见。咱们这些人也是百年难遇,母不像母,父不像父,也就当年母后在世时,还有几分天家亲情的样子。”

“冯氏,休要口出狂言!”平王压低声音愤怒道。

“怎么?有本事你就休了我。”平王妃不以为意,她家世出众,与大嫂睿王妃皆出身大族,自然不怕这几个一无权势二无帝王恩宠的闲散王爷。

“好了好了,”睿王妃打着圆场,她看向殿外,低声劝道:“几位母妃到了。”

下一瞬,只见四位太妃衣着简便,身后只跟着两三位贴身宫女,依次落座。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几位母妃怎么如此低调?”平王妃一双眼睛毫不遮掩地盯着淑太妃。

她这位亲母妃成日里和德母妃招摇过市,恨不得所有金银首饰都堆在身上。怎么今日一反常态知道收敛。

另外两位太妃默不作声,德太妃与淑太妃倒是想呛两句,只是今日头上轻便了不少,她们二人十分不习惯,瞪了平王一眼作罢。

“行了,你少说两句!”平王咬着牙低声道:“省得待会闹起来没完让陛下看笑话。”

“哼。”平王妃不理他,举起酒杯遥敬长嫂。

“陛下,皇后娘娘到——”

众人起身行礼,赵祈安与窦明昭双手相握,窦云淮被承黛牵着,绷起小脸跟在二人身后。

“今日家宴,诸位不必多礼。”

窦明昭率先看向父母兄嫂,窦云淮坐在阿娘身旁,双手老老实实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笑眯眯的眼睛第一时间看向祖父祖母。

“这小东西怎么也来了。”平德皱着眉,讥讽道:“先帝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管不顾,怕是没想到自己唯一在乎的儿子会和他截然相反,拿着别人的儿子当亲生一般。”

“公主,不可妄议陛下。”林少宣眉目舒展,一只手握着旗子,另一只手藏于袖间,死死握着。

“哟!看来臣又来晚了,陛下莫要怪罪啊。”

赵祈安听着来人嚣张懒散的声音,淡淡笑道:“安王兄还是一如既往。”

安王一手执扇,衣衫华贵,发冠上的宝石流光溢彩,与其他几位兄弟低调的打扮截然相反。

落后他一步的妇人倒是衣着简单,亦步亦趋跟在王爷身边。

安王赵祈琼看也不看其余几位兄弟,自顾自落座,一双眼盯着坐在上方的皇后娘娘,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灼热的目光让她无法忽视,窦明昭并不躲避,直直看向安王。

“本王还以为能让陛下冒着被天下人耻笑的风险,也要将人娶回来皇后到底是怎样的绝世美人。只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语毕,赵祈琼才状似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举起酒杯笑道:“娘娘莫怪,臣来前吃了些酒,冒犯娘娘了。”

他一双眼里满是笑意,意味不明盯着高台。

立后大典时他离得远,只能远远瞧出是个气质出众的身影,如今仔细看过,也算不上绝世美人,既不温柔也不妖娆,冷淡端庄的样子看着就让人退避三舍。

“王爷说笑了,这世间能有多少貌若天仙的绝世女子?本宫除去身份,不过是普天之下处处可见的寻常之人。”窦明昭话锋一转,又道:“陛下明德之君,又岂会单以相貌评判他人?”

窦明昭举起酒杯回应安王,“此虽家宴,可陛下面前,王爷还是要斟酌酒量,莫要醉酒糊涂,失了风范。”

“那本王便谢过娘娘教诲了。”安王眼角带笑,看了一眼自己那好弟弟,遂一饮而尽。

赵祈安不欲理会,只低声与窦明昭交谈。

“其他的人你幼时也算相熟,只是这几位王妃,三年里你可与她们交谈过?”

窦明昭同样低声回道:“永信侯府一应交际,都是永信侯之母出面,臣无从插手。”

赵祈安皱眉:“你便任他们如此?”侯爷夫人被困在府邸不得外出,不得自由,普天之下哪有这样道理?

“臣不愿,也不想与他们耗费时间。”

“什么意思?”

窦明昭侧首,坦然一笑:“臣的意思是,臣并未有久留侯府的打算。”

“就算没有平德长公主,臣也会另想他法,带着云淮离开侯府,断绝关系。”

赵祈安下意识追问:“那你去哪?”

窦明昭不急不缓道:“天下之大,总有臣的容身之地。”

赵祈安不作回应,半晌,他意味不明道:“那朕岂不是阻了你的路?”

窦明昭却忽然端起酒杯,“臣以为,臣戴上玉佩,已是向陛下表明臣的意愿。”

眼前人笑得真切,赵祈安举起酒杯,不去探究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想法。

杯壁相碰,发出清脆响声,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台下,柯素书忽然皱眉,眼中有些担忧。

“你又担心啥?”

窦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自家女儿与陛下笑得开怀,宛若一对情意正浓的恋人。他拍拍老妻,不以为意道:“放心,你女儿才不会对哪个男人上心。”

岂料柯素书眉头更皱。

“公主!您的衣服!”

满殿的人望去,只见平德长公主不慎打翻了酒杯,冰凉酒水洒满衣衫。

平德制止住宫女擦拭衣裳的手,抬头看向上方,“娘娘,此次赴宴并未带替换的衣裳,还望娘娘相借。”

窦明昭了然,朗声回道:“公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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