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酒珍馐无人尝,殿中美人无人赏。一时之间,众人都只看向那高台之上,与帝王同坐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入宫不过两月,竟已到了为陛下纳美的地步?宋辛只觉得恍惚,他备下那么多的说辞,就是以防这位皇后娘娘阻拦他家女儿入宫,可谁能想到,这位娘娘竟然主动松口?
多次邀一位年岁正好的姑娘常常入宫说话,不就是后宫将要添人的心照不宣?
宋辛看着站在前方如松柏一样挺拔大方的孙女。
不枉费他仔细琢磨懿文太后与陛下心思,自幼将女儿充作男儿养,六艺皆授,摒弃柔弱之气,与台上这位皇后娘娘南北之别。
窦明昭微微侧身,展颜一笑,好似不理解陛下为何这么看着她。
众目睽睽之下,赵祈安不好大声言语,只低声道:”皇后莫要忘了。”
“陛下所言,臣一刻不敢忘。”窦明昭道。
赵祈安看了半晌,又道:“朕姑且相信你。”
见陛下移开目光,窦明昭也看向台下。
宋辛志得意满,与女儿双双退下。而其余有心者本以为这老狐狸能开个头,谁料这人另辟蹊径,只自己吃了肉,他们连汤都不能跟着喝一口。
眼看着献礼一节就要恢复原况,终于有人按耐不住,硬着头皮道。
“启禀陛下,臣国子监祭酒苏惕守,小女苏师师见此一幕,颇有感慨,特作诗一首,以感陛下孝心动天,还望陛下成全。”
赵祈安看向来人,宿国公幼子苏惕守,世袭罔替之家,竟也来趟这浑水。
“准奏——”
台下姑娘小声开口,赵祈安差点听不见。他嘴角扯了扯,与窦明昭讥讽道:“朕这孝心,还真是好用。还有这诗,堆砌辞藻,满是矫情之言。他们想往后宫塞入,也不该拿这种异想天开。”
言语间,台下的姑娘已经做完了诗,窦明昭没有回应赵祈安之言,朗声道:“武将门第,姑娘却诗书皆通。甚好,本宫很是喜欢。”
苏师师羞涩笑笑,眼中满是被人称赞的欢喜。窦明昭轻笑,在众人看似不在意实则两眼铮亮的目光,高声道:“若是愿意,以后也可同宋家姑娘一样,你二人一字一诗,甚合本宫心意。”
赵祈安愣住,差点抑制不住音量:“皇后醉了?”
窦明昭低声道:“陛下朝中所见,皆是万里挑一,如此苛责也是情理之中。可天下又有多少奇才?况且,十五岁,不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矫情一些又有何妨?”
“皇后倒是对这位姑娘颇为偏袒。”赵祈安不冷不淡道,他瞥一眼其余有心人,冷哼一声:“这么多人,倒时只怕皇后忙不过来。”
窦明昭浅笑,不急不缓道:“陛下放心便是。”
献礼继续,只是早已变了样子,大多都是用几个蹩脚的借口,引出自家儿女。更有那些为了恩宠不要脸面者,借口也无。
赵祈安依旧不予置评,他懒得应付那些说辞,大手一挥让众人自便。唯有窦明昭每次开口,且皆是称赞,只是再也未提过让姑娘入宫的话。
众人逐渐明白过来,虽陛下一言不发,他们却不会以为是真的不想要别的女子入宫,只以为陛下将此事全权交由皇后娘娘处置。
于是再出场者言辞变换,开始奉承皇后娘娘。
窦明昭啼笑皆非,不论那些人说什么,她都是一副先前的样子,只夸赞,却对入宫之事只字不提。
赵祈安见这场面才放了心,台下姑娘吹着竹笛,他眼睛在看,心思却都放在了身侧人。
“看来皇后没忘记朕的嘱咐。”
窦明昭微笑:“臣说过,陛下之言,臣不敢忘。”
赵祈安舒坦了,往后靠着椅背,懒散得看着下方人的动作。
一曲终了,窦明昭笑着夸赞几句作罢。台下的姑娘迟迟未退下,等了半晌,见皇后娘娘实在没有召她入宫说话的意思,这才悻悻退下。
赵祈安低声取笑:“吹个笛子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心思全用在打扮上,还频频往朕这看,谁给她直视圣颜的胆子?你夸她几句她还不乐意,朕就不该给他们机会。”
窦明昭看着接下来的那位姑娘,微微转头为身侧人斟酒。
“陛下年岁正盛,她们仰慕陛下,情有可原。”
赵祈安否认:“仰慕朕?明明是仰慕朕的皇位才对,这些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有哪个没有野心?”
窦明昭道:“有野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有野心,于朕,于大雍,的确有不少益处。然而野心过盛,反倒惹火上身。”赵祈安举杯与身侧人相碰,“只看谁坚守本心,只看谁自作聪明,只看谁欲壑难填。”
窦明昭看着赵祈安,温声道:“陛下欣赏有野心的臣子,臣也欣赏有野心的姑娘。”
“什么样的野心?入宫为妃,得居高位?看着不像。”
窦明昭并未接话。
赵祈安笑笑,“世人教女子温良恭俭让,教女子四德,你却在朕的面前说野心,就不怕朕恼怒?”
窦明昭气定神闲:“陛下不会。”
话音刚落,忽响起一阵擂鼓声,鼓声重而缓,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众人心里。
窦明昭抬眼望去,淡青色水袖猛地甩开,露出那张倾城之色。
鼓点越来越密,台下那人的动作越来越快,轻盈灵动的舞姿,却是力重千钧的磅礴之势。殿中热烈欢闹,美人眼中却平淡无波,甚至隐隐透露着死寂。
鼓点渐歇,水袖收起,四下静默,身着淡青色衣裳的姑娘缓步往前。
“臣女工部尚书之女,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窦明昭掠过众位大臣或愤恨或嫉妒或艳羡的目光,忽然问道:“陛下觉得如何?”
赵祈安看她一眼,淡声道:“尚可。”
满殿哗然,众人不约而同忽略皇后娘娘所问,只知道这是今晚陛下第一次称赞一位姑娘。
纪慕灵不为所动,窦明昭见状笑道:“倾城颜色倾城才,纪家出了个好女儿。”
“娘娘谬赞。”纪慕灵低头回答。
窦明昭道:“本宫从未见过这舞,可是纪姑娘自创?”
纪慕灵迅速回道:“启禀娘娘,臣女才疏学浅,此舞是臣女翻阅古书,在前人所作之舞上编成。”
窦明昭笑容更盛:“文舞兼修,纪姑娘厉害。”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承影,承影明了,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走到纪慕灵身前,双手奉上。
窦明昭于赵祈安难掩震惊的目光里,一字一顿道:“持此令牌者,可无诏入宫。”
赵祈安拽着她的袖子低声喝道:“你醉了!”
她微微一笑,一手覆上身侧人的手,轻拍两下以示安抚,依旧朗声道:“本宫很喜欢你,往后无需纪家夫人递牌子,纪姑娘可直接入宫。”
纪慕灵握着手中的令牌,她没有回头,却能想象到父母的欣喜若狂。
为何是她?
纪慕灵看着皇后娘娘,死死握着令牌,极力掩盖这欣喜面具下的哀痛。
她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位置,旁人却只当她欣喜过头,失了魂魄。双眼满是迷茫,她没有心思再去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娘娘让宋家姑娘与苏家姑娘常常进宫,却只给了纪姑娘令牌。输赢已定,殿内众臣也没有心思去看接下来的一出出戏。
高台之上,赵祈安更是没有心思再管旁的。
“窦明昭,你把朕的话当做耳旁风?”赵祈安不可理解,他压着声音,不可置信地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窦明昭不急不缓道:“臣说了,臣很喜欢纪姑娘。”
“这后宫的嫔妃是给你选的?你说喜欢就让她进宫,你把朕放哪?放在宣政殿你们好在椒房殿浓情蜜意?”赵祈安一股脑发问。
听着这话,窦明昭面露惊讶,不解道:“臣何时说过后宫嫔妃?”
她看着眼前人微红的面庞,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陛下想要选妃——”
“你住嘴!”声音有些大,身后岳坚轻咳两声,赵祈安不耐烦,往窦明昭跟前使劲挪了挪。两人大腿贴着大腿,耳朵贴着耳朵。他郑重解释道:“朕刚刚说尚可,是因为那姑娘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愿进宫。”
窦明昭笑道:“欲拒还迎,民间所言不假,陛下原来喜欢这种。”
“窦明昭,你话本子看多了!”赵祈安气急败坏:“朕对她没兴趣,朕对所有人都没兴趣!”
“臣明白,陛下放心,没人比臣更不想妃嫔入宫。”
赵祈安怔住。
窦明昭不再说笑,正经道:“可臣所言,句句属实。臣的确很喜欢纪姑娘,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赵祈安才不信,他盯着眼前人半晌,意味不明道:“朕信你的忠心,所以皇后想做什么,权力之内,朕都不会插手,只是皇后还须记着,莫要引火烧身。”
窦明昭从容不迫,举杯与眼前人对饮。
“臣自认,刀剑不入,水火不侵。”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赵祈安盯着眼前人明亮的双眼,声音微冷:“朕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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