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殿内静了片刻。
窦明昭抬头,看向那大方笑着的小太监。
马瑞笑得真切,恭恭敬敬说道:“还请娘娘恕罪,掌印大人老早便想来拜见娘娘,此次事情重大,按理说大人也该前来细细禀告娘娘,只是——”话锋一转,尖嘴猴腮满脸精明的脸上挤出几丝憨笑,马瑞拱手道:“只是大人的身份……”他欲言又止,只道:“大人唯恐让娘娘高山明月般名声沾染一丝尘土,故,只能让奴婢这等子人前来拜见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掌印何罪之有?”窦明昭微微笑道:“来得正是时候。”
“多谢娘娘!”
马瑞脸上无时无刻不布满笑意,他眼珠缓慢右移,直指刚刚呈上去的丝毫不引人注意的小册子。
“咱们四监服侍陛下娘娘,自该将陛下娘娘的事看做最大的事,欺上瞒下之人,实属罪有应得,咱们自然不能任这起子小人有违娘娘的威严。”马瑞笑道:“娘娘是后宫之主,后宫之中,您为尊。”
窦明昭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满意笑容,“掌印有心,本宫知晓了。”
“奴婢告退。”
宋清竹默默站在一旁,垂眸颔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窦明昭视线扫过青葱少女乌黑的发髻,阳光折射下红宝石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本宫所料不错,此簪与你很是相配。”窦明昭笑道:“这是前些日子安王安王妃送来的,安王母族昌盛,满门荣华,安王出手之物,皆价值不凡,质地上乘,你可喜欢?”
“娘娘所赐,臣女自然喜欢。”
宋清竹抬眸,窦明昭与其坦然相视,几息过后,又听下面站直的姑娘不卑不亢开口。
“只是比起这等珠光宝气金翠满头,臣女更爱些平凡花草。”
“你胆子倒是不小。”
宋清竹不慌不忙张口:“娘娘仁厚,臣女胆子自然会大。”
窦明昭眉眼从容,微不可察轻笑,“恰好合了本宫心意,”她点点书案上放的册子,开门见山道:“只是不知道宋姑娘的胆子大到何种程度?”
宋清竹倏然下跪,拱手垂眸:“臣女,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好。”窦明昭端坐,冷声开口:“宫正司诸掌事涉嫌以权谋私,执法犯法,今撤职收押,以待查证,宫正司同六司处置,以太祖孝恭皇后上表为尊,改立宫正、司正、典正四女官。”
“奉承天恩,今加汝宋清竹为五品宫正,望自此勤勉不辍,为国效力。”
言罢,窦明昭起身,接过承影双手捧着的发冠缓步上前,宋清竹神色平静,双眼却比平常亮了几分。
窦明昭动作轻柔为眼前人戴上发冠,如意云纹,攒金缠珠,华冠霓裳。许是察觉到重量,波澜不惊的水面卷起一丝涟漪,稳重的姑娘嘴角轻不可见扬起,窦明昭瞧见,附到其耳边轻声道:“发冠华美,姑娘可知其背后的意义?”
她退后一步,瞧着眼前人虽有些疑惑,却并不彰显急切。
窦明昭满意点头,倏尔一笑,“只是让人从库房找出来,本宫瞧着配你而已,并无深意。”
宋清竹目光凝滞一瞬,又转而不见,平心静气谢恩:“臣谢皇后娘娘赏赐,定不负皇恩。”
“如今宫内巨变,哪怕有着孝恭皇后从前的上表,又有本宫与皇上鼎力支持,也阻挡不住那些人的种种手段,本宫想,宋宫正不像是轻易言败的人。”窦明昭淡声道:“原宫正司诸掌事所犯下的罪责本宫便交给你了,他们背后牵连众多,又有人虎视眈眈,其中分寸如何拿捏,想必宫正能交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答复。”
“臣谨遵娘娘教诲——”
“起来,”窦明昭毫不遮掩地扫了眼宋清竹下盘,意有所指道:“秋猎在即,宋宫正就莫要藏锋了,宋家子弟习文堕武,总要有个人出来撑场子,宋宫正说呢?”
“娘娘,我——”
“嘘——”窦明昭以指封唇,柔和笑笑,“宫正不必着急,本宫说过喜欢你,而你很聪明,想必也猜得出本宫喜欢什么样的人。本宫从不逼迫他人,秋猎一事,宫正自便。”
她一手轻抬,当即有人上前请宋清竹离开。宋清竹站在原地顿足几息,神色平静,忽然俯身行礼退下,脚步变换不再遮掩。
“殿下——”
承影皱眉:“为何要让领路的宫女绕路,这个时辰会去竹林习武,如此一来两人撞上,岂不是正合了宋清竹的意?”
“想要马儿跑得快,总要给马儿吃些草。”窦明昭踱步窗前,窗柩打开,琉璃瓶中月季花开得正艳。她全神贯注修剪花枝,心情甚好。“清竹惦念了那么久,总要让她见见那个掌握生杀大权,九五至尊的男人。也顺带让她看看,谁才是能让她入后宫的人。”
“她那个样子惯会装模作样,娘娘就那么放心陛下?”承影冷着一张木头脸不服气。
“放心,十年之内,后宫不会进人。”窦明昭放下剪子,为数个花盆中透着柔桃粉色的花瓣浇水,“清竹是个出众的姑娘,只要勾着人,她便能为我所用,何乐而不为?”
“十年?”承影皱眉:“殿下是说,能瞒陛下十年?”
“此言差矣。”窦明昭停手,微微摇头:“我瞒着他那么多事,此后还会更多,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会能瞒那么久。”
“那——”
“怕什么?”窦明昭继续侍弄花草,“只要日后他知却不知,那便万无一失。”
“知却不知?”承影接过水壶,皱眉深思。
“好了,等到那时你便知道了。”窦明昭轻嗅花朵,满眼笑意:“陛下这次让人送来的这些月季的确出众,远胜前些日子送来的那些。”
说着,窦明昭忽然想起明日入宫的诸位女官。“剩下的那几支发簪可准备好了?”
承影的不乐意溢于言表,“准备妥当,殿下,您真的要将那十二花神簪都送出去?那可是——”
“好了。”窦明昭道:“放在那里也是死物,不如让这批女官戴着,也算告慰母后在天之灵。”
“娘娘如此喜爱宋清竹,为何不给她留一支?”承影下意识道。
“自然是我另有安排。”说到这窦明昭起疑,转头仔细打量一番,忽然乐道:“你这番话好似拈酸吃醋,依稀记得幼时我回江南时,和母家几个小丫鬟相处的近了些,那时承黛好似便说了这么一番话,你这是近墨者黑?”
“娘娘说笑。”承影解释:“奴婢只是看不上她那副装模作样的样子,十分假,像是纸糊的假人。”
“若说装模作样,我岂不是比她更甚?”窦明昭笑道。
“这不一样。”承影急切道:“她的心飘得很,根本不在您这。”
“再飘,也没有错处,往上走而已。”窦明昭道:“更何况,如今不在我这,不代表以后不在我这。”
“好了,”窦明昭亲自端着一盆开得最盛的一盆月季入内,“时候到了,此花开得甚好,让云淮来此,与我一同欣赏。”
窦明昭令人撤了些东西,坐在临窗榻前翘首以盼。
“阿娘!阿娘阿娘!”
隔得老远便听见稚童清脆的叫喊,窦明昭无奈笑笑,听着珠帘碰撞声起张开双臂。
“阿娘你好忙呦。”窦云淮扭着身子窝在怀里四处蹭蹭,一双小手摸摸她的脸,又轻轻揽着她脖子小声嘟囔。
“阿娘好久都没和云淮一起吃点心了。”窦云淮脸上有一点点失落,“云淮每次都给阿娘留着。”
窦明昭抱紧了孩子,脸上的神情几分恍惚,低声轻柔道:“云淮是个好孩子,是阿娘不好。”
“不对!”窦云淮说:“阿娘最好最好!”
“嘴这么甜,难怪陛下私下里偷偷喂你糕点。”窦明昭道。
“阿娘你知道!”窦云淮捂着嘴巴,一脸讨好看着阿娘。“云淮是小人,只吃一点点,陛下是大人,陛下吃的多。”
“你呀。”窦明昭轻轻戳了小孩脑门,转头吩咐承黛:“今日令小厨房多做些花样。”
“阿娘最好了!”窦云淮欢呼。
“花样多,食量多不了。”窦明昭将孩子抱起来,两人目光平视,她一板一眼与云淮谈话。
“今日是阿娘对云淮的补偿,秋猎在即,届时阿娘事多,猎场人又多,阿娘不放心咱们待在一起。”
窦云淮早在听见第一句话时眼眶便红了,只是隐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安安静静听阿娘说话。
窦明昭将人抱得紧了些,凑到云淮身前轻轻亲在额头上,她轻声道:“等到那个时候,云淮和祖母舅母待几天好不好,你年纪小,阿娘实在不放心,让你离开阿娘身边,是阿娘的错。”
“阿娘……”窦云淮抹了把眼泪,断断续续道:“那、那阿娘要早点来接我。”
“好,阿娘答应你。”
窦云淮又摇摇头,没忘了强调:“不是阿娘的错。”
“好,云淮乖,阿娘一定早日接你。”窦明昭动作轻缓为云淮抹掉眼泪。
承黛适时出现,身后领着人,放下数盘糕点。
“娘娘,小公子,糕点好了。”
窦明昭不露痕迹看向承黛,只见她轻轻眨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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