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立后

建宁十八年二月初九,新帝登基,尊先帝为太宗,谥号启文皇帝。追谥生母孙氏为懿文皇后,改明年为元兴元年。

窦府

前院丫鬟来叫人,窦明昭看了看日晷,随即牵着云淮走向前院。

正厅里窦忠父子俩还未脱官服,一上午的折腾让二人大汗淋漓。窦忠早已解了扣子瘫在太师椅上,窦明璋还顾忌着礼仪,依旧端正坐好,只一盏又一盏地喝茶。

“我的老天爷来,这登基大典怎么弄得比打仗还累!”窦忠气喘吁吁,“一上午除了跪就是跪,那些叽哩哇啦跟佛经似的念得我脑袋疼。”

“父亲回来比女儿预计的早些。”窦明昭问。

“嗐,”窦忠一听这话乐道:“本来是没这么早的,登基大典一结束,那几个老东西就明里暗里想留下,说什么有朝政要事要与陛下商议。陛下烦了,索性不见。说,先帝与懿文太后逝世时他无法在跟前尽孝,虽说如今两位丧期已过,可除上朝之外,陛下都要在宗庙重新为先与懿文太后服丧,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打扰。”

说到这窦忠有些唏嘘:“先帝别的不说,于陛下而言当真是位好父亲。可惜陛下赶不上先帝最后一面,只能于宗庙聊表哀思。不过此举也能掣肘一番那些人的行为,省得那群人拿先帝逝世时陛下不在这事做文章。”

“朝中官员可有变迁?陛下的几位兄弟又是如何封赏?”窦明昭道。

“这个倒是还没有?”窦忠摸了摸下巴,眼里有些得意:“虽不知陛下为何登基大典后不下旨封赏百官,不过无论怎样,你爹我也不用无所事事了。”

正说着,就听外头有小太监高亢尖细的声音。

“圣旨到——”

窦忠喜气洋洋地招呼众人:“赶紧的!”

“圣旨?”窦明璋疑惑:“怎么会有咱家的圣旨?”

窦忠乐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咱们父子俩要升官了!”

·

宣政殿内,孙云亭苦哈哈地坐在书案后,迫于淫威捏着紫毫笔闷头苦干。

赵祈安外罩玄色龙袍,衣领袖口处显露几分白色麻衣,听见下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冷不丁开口:“世子快些,朕还赶着去宗庙。”

孙云亭闻言愣住,猛地一甩紫毫笔愤愤道:“我说陛下,自家人也不能这么使唤!”

赵祈安瘫在御座上,闻声睁开眼,轻抬右手,“来人,给世子上茶。”

端着茶水的紫衣太监笑容谄媚,不是昨日刚进宫的岳坚。孙云亭哼哼两声以示愤怒,接过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个干净,又哼哼两声接过这人递过来的紫毫笔。

岳坚缓步走至陛下跟前,附身小声回禀。

赵祈安微微歪头,“没记错?那几件珠钗的确是三年前母后赏的?”

岳坚低声道:“依陛下描述,的确没错。三年前,窦姑娘从江南归京,只是南方水患紧急,您二位无法相见,太后娘娘便让您亲自挑选了那些珠钗,一应记录在册,绝无差错。”

赵祈安闭上眼,他的记性太好,昨晚不过看了几眼,一切就记得十分清楚。

他从前的,做了他十二年的未婚妻子。

也是他十岁前,常常相见的姐姐。

赵祈安睁开眼,十分平静平静,他挥手让众人退下,下一瞬又冷声道:“等等——”

他鼻翼微动,目光转向殿内放置的香炉。

“什么香?”

“回陛下,是沉香。”一尖锐刺耳的嗓音突兀响起,赵祈安抬眸望去,说话者与岳坚并列站在一起,穿着同色宦官紫袍,手执一柄拂尘,脸上满是谄媚之色。

“是你安排的?”赵祈安神色未变。

“是,沉香安眠,是奴婢特意吩咐的,且上个月宣政殿皆是燃此香,奴婢便没有做主更换。”

“上个月……”

赵祈安轻声笑笑,随口问道:“何时入的宣政殿?”

那紫袍太监面上有些自得自得:“禀陛下,是上月太后娘娘吩咐奴婢伺候陛下。”

“太后娘娘?”

赵祈安笑得更甚,“太后仙逝三年已久,宫里哪来的太后娘娘?岳坚——”

“是。”

话音刚落,岳坚一脚踢向紫衣太监后膝处,伸手捂住这人口鼻,另一手迅速折断双臂,提着后领将人拖出宣政殿。

赵祈安吩咐其余人退下,满殿脸色苍白的小太监步履匆匆,不过几瞬殿中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孙云亭轻笑一声,“还是岳坚得力,毕竟是从小跟在你身边的,哪怕三年未见也能迅速上手。”

赵祈安微点头:“苏姑姑明日也该到了,有她和岳坚,宣政殿这些魑魅魍魉也能处理干净。”

孙云亭怕赵祈安联想至亲母,没再谈论苏姑姑,岔开话题:“那位德太妃还做着太后娘娘的梦呢?”

“朕已让人于长乐宫正殿供奉母后画像,她愿做青天白梦,就让她和诸位太妃缩在南坊做去。”

赵祈安走下御台,细细翻看孙云亭整理后的奏章。

“陛下——”

岳坚衣角带血,缓步踏入殿中。

赵祈安点点头,伸手指了指铜炉,“撤下去,往后殿内不许焚香,再让人查查这香。”

孙云亭挑眉:“这么快?”

赵祈安道:“不知,以防万一。”

语毕,赵祈安接过孙云亭递过来的册子上,提笔圈出几个人名。孙云亭看着上面熟悉的几人讶然:“就这么几个?”

赵祈安道:“宁缺毋滥,三年不见,底下不知多少人反了水,先派人查着。今日已给窦家父子二人升官,剩下这几人等到明日大封时再赐予官职。”

“升了?是何职位?”

赵祈安道:“中军府左都督。”

“原来那个?”孙云亭问。

“衣锦还乡,那么大年纪的人只会糊弄,不适合再舞刀弄枪掺和兵将之事,至于窦侍讲……”

赵祈安微顿,“朕给他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一职。”

“副都御史?”

窦府,窦忠接过圣旨,满脸不可置信。

他窦忠流寇出身,靠着一身枪法侥幸救先帝入朝堂,又不知怎么踩了狗屎运得了江南柯家的青睐,娶了书香士族的女儿。救命之恩加上江南文人背后使力,这才让他当年位列三品。

他儿子虽说当年是个探花,可这几年被先帝扔在翰林院坐了好几年冷板凳,怎么就突然成了三品大臣。

见这位大都督喜到发愣,宣旨太监掩唇笑了笑:“奴婢恭喜大都督,恭喜夫人,夫人的诰命也一并下来了呢。随夫同时封赏,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窦忠又愣愣地跪下接旨,直到最后,又见那太监小心翼翼捧出一贵重盒子,朝着窦明昭谄媚笑笑。

“还要恭贺窦姑娘,陛下说这盒里的钗是懿文太后生前想要给您的,只可惜……如今物归原主。”

窦明昭接过盒子,柯素书摆出一丝笑,上前一步递给宣旨太监一包沉甸甸的银瓜子。

“劳烦公公跑一趟,请公公喝茶。”

“哪里哪里,夫人说笑了。”那太监随手掂了掂,脸上的笑越发真切,连连奉承道:“都督府的喜事可是头一份,陛下这是看重都督,就连几个王爷的封赏都在大将军后头呐!”

窦明昭轻轻拍了父亲一掌,窦忠如梦初醒,直愣愣开口:“几位王爷?”

“是啊,四位王爷的旨意还在后头,分别封了睿,安,平,康为号。”

窦忠笑了两声:“这封号还真是……”符和得很。

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柯素书上前一把扯过窦忠拉至身后,沉声道:“明璋,去送送公公。”

窦明璋板着脸跟在一旁。索幸这位窦大人“黑面神”的称号闻名邺京,宣旨太监没觉得怠慢,笑着拱手离开。

“老大媳妇?”

安玉珠兴高采烈答应一声,窦忠递给她圣旨,指了指祠堂,“你和年叙云淮把圣旨放好。”

“爹放心!”

几人一走,窦忠再也憋不住,磕磕绊绊道:“不是……明璋怎么就进了都察院?”

“副都御史,越级授官,他如今可是未至而立,何以服众。”

“再说他那个执拗古板的性子,不出三天就能得罪整个邺京官员,哪天他牛脾气上来连陛下都弹劾。”

窦忠有点愁,又搓脸又挠头,不知怎么办才好。

“大哥恐怕要离京。”窦明昭皱眉,将盒中的凤钗对着双亲,尘埃落定,她眼中却是担忧。

“离京?”柯素书道,“你是说陛下还会变动你大哥的职位?”

窦明昭点点头,沉声道:“巡抚,代帝出巡。”

陛下登基,新旧交替,地方官场盘根错节,官官相护,与邺京大有牵扯。巡抚之人,本性,能力,忠心,身份,缺一不可。

古板刚正的御史,大都督之子,皇后兄长,皇亲国戚,上上人选。

窦明璋送人回来,他罕见地张嘴大笑,拍了拍蹲在地上的父亲:“是儿子小看父亲和陛下的关系,若儿子所料不错,过几月,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任巡抚便是儿子了。”

窦忠一颗头来回摇晃,看看女儿再看看儿子,咧咧嘴无声辩解。

国舅爷,他可没那么大的能耐。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窦明璋拍拍父亲,“莫要担心,我得去和玉珠告罪,先行一步。

窦忠叹了口气,他挽了挽袖子走向练武场,“收拾收拾上任!早看那群孙子不顺眼,好好的地方弄得乌烟瘴气,老子非得收拾他们不可。”

瞧着父亲远去的身影,窦明昭无可奈何笑了笑,她看向阿娘,眼中带着歉意。

“好了,若你所料不错,明璋算是壮志得酬,你反倒为他省了许多年月。”柯素书柔和笑笑,拍了拍女儿的臂膀,“我可比你爹明理多了。”

窦明昭无声笑笑,她摸着凤钗,转头看着皇城的方向。

“姑娘——”

小书房内,窦明昭收回盯着凤钗的视线,“何事?”

承影回禀道:“前几日朝堂惊变后,睿王迅速回了王府,府邸大门死死闭着,平德长公主敲了小半个时辰的门,也不见有人出来回应。平德长公主一连去了三日,自天亮就在门外等着,直到一个时辰前,王府的门开了。”

窦明昭道:“她待了多长时间?”

“不到一刻,动静闹得很大,应是吵了起来。”

不到一刻……窦明昭屈指轻轻敲击书案,吩咐道:“继续盯着这两人,林少宣也是,不可松懈。”

良久都无人应声,窦明昭抬头看向承影,却见这姑娘平静的面庞出现一丝裂痕,似乎是在为难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

窦明昭深感奇怪,她抱臂后仰,抬头盯着承影,回想刚才提到的人,猜测道:“难不成……那位长公主又作了什么幺蛾子?”

承影点点头,她知道自家姑娘的打算,只觉得往后的关系一团乱麻,“这位长公主自王府出来后立即进了宫。”

“她进宫做什么?”窦明昭疑惑。

“求赐婚圣旨。”

窦明昭:“……”

当真执着,窦明昭不明白林少宣到底给这位金枝玉叶灌了什么**汤,非他不可。携子逼嫁,甚至敢在这种时候跑去新帝面前,只为了求一道赐婚圣旨。

“不过陛下没应,长公主红着眼眶出宫了。”

这倒在窦明昭意料之中,不过今日宫里声势浩荡地提拔窦家,转头又拒了赐婚,这笔账长公主怕是又要记在她头上。

罢了,也不少这一笔。

窦明昭不再理会无关紧要的人,只道:“明日朝会……”

“已有按耐不住者。”承影答道。

·

翌日,赵祈安高居龙椅之上,面色不善俯看诸位大臣。

他没想到,这第一次朝会,最先提出来的不是新政,不是加开恩科,甚至不是对他提拔窦明璋之事的抗议,而是要他立后?

他本以为这群人会有几分耐心,如今看来,却是错了。

赵祈安看向提议者,是个小官,刚好够得着朝会的门槛。

台下众人蠢蠢欲动,这些老狐狸精得很,觉得他能坐稳皇位自然按耐不住,看来惦记这皇后之位的人……还真不少。

“众卿家当真是大雍肱股之臣,不诉民情,不诉财税,不诉律法,不诉基业。人人皆盯着朕的后宫,妄图一朝升天。”

“臣等惶恐——”

众臣跪地请罪,无人言语。

阁老宋辛见状左踏一步,高声喊道:“启禀陛下,非臣等主次颠倒,实则此乃懿文太后生前所念。我朝以孝治天下,陛下身为人子,更是我大雍孝道表率,故臣请陛下早日立后,采纳妃嫔,方可子嗣昌盛,告慰懿文太后在天之灵。”

余下臣子纷纷请命。这群人为了利益扯着大旗,赵祈安却是不怒反笑,让台下众人摸不着头脑。

“孝道……”

“宋爱卿当真是慧于旁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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