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了一天课的沈恪行赶往云和春天,又在地铁口遇到那小三轮。两人合计半天,最终沈恪行拿下他的至尊包月服务,每天一来一回,共计600块。
“遇上31号,我还白送你20块呢!”小三轮嘶吼着,沈恪行又开始装聋,盘算着他下周组会就讲:三轮车在乌卡时代——作为重建附近的技术座架。
谢柏羽放学后上了车,喝一口饮料,司机问他今天去哪吃饭。
“回家,打个电话让阿姨做……随便做点吧,两人份的。”他望向窗外,看见沈恪行坐在三轮车上,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延伸到半空中又慷慨的将阔叶搭成一座流动着的桥,光斑影影绰绰晃动着,仿佛醉在阳光和蝉鸣声里,他的白色衬衣灌满了风。
两个人在客厅碰面,吃了饭又开始重复昨天的流程:聊闲天,写作业,练口语。
谢柏羽写作业写到一半,凑过去看沈恪行在读什么,他面前摊开一本《死魂灵》。
“恐怖故事?”
“看你对恐怖的定义是什么。怕鬼吗?”
谢柏羽想了想,点点头。
“其实这个世界上比鬼怪可怕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恶意、压迫、剥削,你学过《包身工》吗?当你在挥汗如雨的夜里辗转难眠,高强度工作一整天却滴米未进,身上的阵痛提醒你别忘了下午刚遭受的毒打,它一边不让你睡一边催你快睡——你挨揍的原因就是打了一分钟的盹。你忘记多久没跟工友以外的人接触了,甚至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个人,毕竟你的工友都互骂猪猡,但你们明明瘦得皮包骨。到了如此地步,鬼怪有什么可怕的呢,甚至黑白无常在这种地狱里都是解脱般的存在。嗯,小天使?”
谢柏羽若有所思,又说:“但我还是怕鬼,我觉得这不冲突。”
“好孩子,你应该怕我接下的要说的内容:去把我刚才说的醒世恒言翻译成英文。”
“你!”
“我,”沈恪行指指自己,评价道,“大教育家。”
谢柏羽在心里骂了他一万遍啊一万遍。
沈恪行短暂地追随了一分钟孔子,随后几天又贯彻上了黄老之道——无为而治,休养生息。画面变成谢柏羽立侍左右,他键盘敲得飞快。
“高足,为师的理论如何?”他解释一通老子庄子椅子凳子。
谢柏羽嗤之以鼻:“黄老之道,养老之道还差不多。”
“养老?大弟子跑路了,谁给我养老?”一大早,吴稚晖在教室里跟沈恪行吹胡子瞪眼。
后者用手抹把脸,瓮声瓮气说:“我,我给你养老行了吧。”
“大师兄,你现在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哇,孩子们等你奶呢。”说话的研一师弟顾子羡,上次拜访沈恪行走错了门,被老胖和瘦猴好一顿忽悠,现如今是沈恪行头号迷弟。
师妹周询雨和岑熙颐摇旗呐喊:“大师兄我们喜欢你~”
为老不尊的老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师弟师妹,沈恪行仰天长叹:“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他又看向吴稚晖,“老板,有钱没?”
自古文人最爱两袖清风的形象,吴稚晖穿短袖,别说清风了,简直是赤膊上阵学海逆流,因而答:“没有。”
师弟师妹齐声:“啊?”
“老胖他们今天组会,可是出去吃大餐!”
“生物研究人的肌理,哲学研究人的灵魂,高下立判。”
“干我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干我们这行。”沈恪行摊手,表示地主家也没余粮了,“我们吃灵魂吧,接下来听我讲PPT,高级灵魂。”
更大声的”啊?”还在酝酿,沈恪行接了个电话,他喜气洋洋出门又回来。
“孩儿们,朝廷的赈灾粮下来了!”
大家凑过去看他打开袋子,里面装着一把香蕉。
周询雨撇嘴:“大师兄,俺老猪要吃肉。”
“二师妹,学门净地,不可杀生。”沈恪行边说边给大家发香蕉,师徒五人像花果山的猴子狒狒黑猩猩一样,嚼着香蕉开会,密谋上哪去骗点经费。
顾子羡提议:“去坑胖哥猴哥吧,他们杀小白鼠,我们写文章捍卫鼠权,这样他们就会乖乖给我们上供。”
“还上供呢,你的香蕉都是人家组会的剩饭。”
周询雨心生一计,说:“能不能去村子里溜达溜达找人打听事儿,对外说做田野调查就好了。”
“得上课,老想着跑校外不现实。”
最终,被香蕉撑实了的吴老板发话:“从长计议。”
众人的殷切目光投向沈恪行,他沉声道:“我有一计,来献丞相。首先,我们必须承认,将小组经费的获取与运用置于校园这一特定场域中进行深入考察,是一个既充满挑战又迷雾重重的任务,这无疑要求我们进行更为细致且深入的挖掘与分析,以期能够清晰地揭示出其中潜藏的复杂性与微妙之处。而当我们聚焦于人与科技紧密相连的典范——三轮车时,或许能够发现其发展与经营模式为我们提供了一扇独特的窗口,透过这扇窗口,我们得以窥见一幅既能够填补出行经济领域中的空白,又能够重塑并强化周边社交联系的生动图景。”师弟师妹被他绕得雨里雾里,只有吴稚晖知道接下来最明智的做法是闭目养神。
沈恪行邪魅一笑,“接下来,请允许我在本次组会上分享我的研究成果,并带领大家一同梳理这一领域的脉络。”他点开PPT。
一场干得毫无趣味同时又水得没有半点营养的组会结束,吴稚晖将六眼发懵的三个小徒弟交给沈恪行,自己躲进小楼成一统。
“大师兄,你在哪里做的挑染?”
“大师兄,学校食堂好吃不?”
听得沈恪行头都大了,盘算着赶紧开溜去上课赚钱。“大师兄,我要上厕所……”,他绝望回头:“这里不是幼儿园。”
“我想问卫生间在哪里。”
“走廊尽头。”
沈恪行收拾电脑就要走人,一看周询雨和岑熙颐还乖乖坐在位置上,讨论他刚才满口胡邹的分享。他在心底叹口气,说:“走吧,带你们转转。”
“大师兄万岁!”
“别指望我请你们吃饭啊。”
“大师兄千岁!”
四人出了门,沈恪行给谢柏羽发信息,对面回了句“知道了”。
刚走出会议室,沈恪行接了个电话,转身问:“能搬重物么?”
三人表示几十斤的行李都搬过,没什么不能搬的。
很快,沈恪行带他们来到一堆行李前:“快递驿站爆仓了,今晚必须送到每个宿舍楼下。”
三个人当时就垮下脸来,沈恪行鼓励他们:“来吧,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所幸,他们只需要帮忙把行李从地上搬到三轮车里,司机运走送到各宿舍。
“大师兄,人生还真是,处处是三轮啊。”顾子羡累得半死,岑熙颐提溜着二十几斤的行李从旁边路过,顺带接过他手里的二十几斤,从此顾子羡又崇拜上了岑熙颐。
两小时后,几个人累得近乎虚脱,岑熙颐仍旧没事人似的,给他们一人买了一瓶水。
沈恪行灌下去半瓶水,抽出六百块,三个人饿死鬼一样扑上来,围着他转喊师兄,一声比一声肉麻。
沈恪行终于懂了什么是“嗷嗷待哺”,说:“都有份都有份。”一人发了两百,他说,“钱还是拿在手里有实感,走,去食堂吃顿好的。”
然而三人都表示要回去睡觉,沈恪行一个人孤孤单单往他的宿舍走。边走边发消息:时间还早,要不开个网课?
不对,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到了楼底下,谢柏羽回复的信息“叮咚”一声,他还没来得及看,最后一班货运三轮从他旁边驶过,他回过神大叫一声:“我没上车啊!”
三轮司机探头出来:“去哪?捎你一程。”
沈恪行有苦难言,含泪挥别校园三轮。
谢柏羽回:可以,三分钟后,三十分钟。沈恪行狂奔上楼打开电脑,点进链接,打开摄像头。
“你们宿舍不错啊。”
“我们食堂也很不错,要不要报考?”
谢柏羽认真估算了一下分数,说:“有点难。”
“难乎哉?不难也。还有一年,你真来了,我去校门口给你拉个横幅,上面就写:中法友谊长存。”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谢柏羽笑得特别灿烂耀眼。沈恪行随口说:“平时没感觉你这么白啊。”
“旁边开了盏台灯,刺眼吗?”说着他就要伸手去关灯。
“不碍事,挺好看的。咳咳,我们开始上课,今天读剧本怎么样,《玩偶之家》英文版。”
沈恪行设想的是角色扮演对读剧本,练习口语顺便讲讲语法。开篇是一长段的场景描述,沈恪行讲了十分钟,然后谢柏羽念妻子诺拉的台词。
读着读着,两人都有点羞耻。
“停停停,你能不能不要对着我喊什么little lark、little squirrel 。”
“那剧本就是这么写的。”
“从现在开始,我是丈夫,你是妻子。”
“可你是主角啊。”
“我是绿叶、是B卡,我简直是为了衬托你而生的,你就遂了我的愿吧。”
两人商定,每一章都轮换角色,沈恪行也顺理成章变成了小云雀、小松鼠。
“这夫妇俩真肉麻,迟早闹离婚,后来他俩怎么样了?”
“这才读到六分之一,一周后你就知道了。”
谢柏羽想到自己还要被叫一周的云雀就头疼,盘算着这对夫妇什么时候打起来就好了,不过想到明天能当着沈恪行的面叫他小甜心就很好笑。
“你会说法语吗?”
“当然。”
“我想听听你**语。”
谢柏羽忽然愣住,满脑子都是他调戏沈恪行的画面,脱口而出:“ma chérie?”后面意识到不对果断悬崖勒马变了个调,可惜效果不理想,让尾音徒增一丝缠绵意味。
沈恪行手撑着头,问:“什么意思?”
“小天才。”
“哦,多谢谬赞。”一阵困倦袭来,沈恪行有些飘忽:“你给我念首诗怎么样?我很想听听雨果《明日清晨》的原文。”
哄睡收费,法语哄睡加价50%。谢柏羽看着屏幕里渐渐阖上的眼眸,心想也行吧,就当哄儿子了,他找出原文念了起来。
声线单薄的法语男声传来,沈恪行眼前闪现一束暖光,他知道那是谢柏羽桌前的台灯。谢柏羽的书房是欧式的布置,墙上挂着一副《雅典学院》,未必是他的审美,但很符合他的气质。谢柏羽是什么气质呢,恍惚中他又看到站在暧暧灯光里的小雕塑,对了,是法国电影里的忧郁美少年。说到忧郁,那还是苏联人比较忧郁……不不不,是俄罗斯……
耳边的法语低吟变成纯净的圣咏,果然是天使么,这是沈恪行最后的想法。
谢柏羽看了一会儿,也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把他叫醒。其实沈恪行的头发挺好看的,最主要的是五官压得住,但凡换张脸,他都不会让他踏进家门一步,毕竟审美不允许自己跟非主流来往。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把这一幕截图,打开修图app,给沈恪行换了好几款特效贴纸,这样的把戏玩了半小时,他猛然回首觉得自己无聊疯了。
算了吧,冒昧把人家叫起来挺尴尬的,天气也不冷,在桌边睡一晚没什么。为了证明真的没什么,谢柏羽干脆也趴在桌上,闭上眼睛。
等沈恪行醒来的时候,电脑已经关机,他看了手机才知道已经八点了。自己居然能趴在桌子睡一整晚,除了腰酸背痛手抽筋,其余都还好。
他给电脑充上电,洗漱完准备去吃早饭,出门前却发现会议视频开了七个小时。鬼使神差点进回放,两人就这样隔空……一起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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