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风声中，万籁俱静。

没有人回答赵轻遥的问题。

榕树依旧扭曲颤动着。潮湿的空气中，淡淡的血雾弥漫。剥落的树皮碎裂成灰，树干上竟缓缓开出了一个“门”的形状。

树须与树枝歪斜缠绕的光影落到“门”上，如一只只枯瘦的鬼手。在阳光的映照下，明暗交织，倒显得格外诡谲。

一块淡蓝与银白融合而成的光斑落在“鬼手”的正中，正轻微地颤动着。

赵轻遥眼睫一撩，鬼使神差地持起手中的榕树枝，轻轻地点到了光斑的中央。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仿佛是冥冥间，脑海中有股力量操纵着她一般。

与榕树枝交汇的瞬间，光斑一时光芒大盛，又极速缩小。刺眼的亮光让赵轻遥不得不暂时闭上双眼，等她再次睁眼时，却惊讶地发现——

一只翩翩起舞的流光蝶出现在了树枝的末梢。这种美貌无比的蝴蝶，每扇动一下翅膀，身后便会撒下淡银色的亮粉，在阳光中显得格外美丽。

它逆着光飞来，轻轻停在了赵轻遥的手背上。

她为什么又与它相见了？

“相传，只要跟随流光蝶的光芒前行，心中默念你要找回的人或物，就一定能找到他们。”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在耳畔响起。

双眼有些难以克制住的酸意，赵轻遥用力眨了眨眼，正欲开口说话，怀中狐妖尸身化就的瓦片便再次发烫了起来。

流光蝶光芒一闪，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藏至了她的袖中。

晴空朗朗，榕树后地仙娘娘的庙宇，忽然爆发出了极其璀璨金光。

桃源阵破碎时，这座庙宇的外观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和人间村庄外最普通的寺庙没有什么两样。但此刻金光褪去，一座无与伦比的神庙拔地而起。

峻宇雕墙、雕栏画栋。白玉石铺就的阶梯不染纤尘，七彩琉璃瓦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硕大的明珠与宝石并排镶嵌在栏杆之上，外墙上仙女壁画美目盼兮，栩栩如生。

锦簇的鲜花一路从庙门口一路向外蔓延，停在了榕树的树荫外。赵轻遥站在几丈外，也能感受那股扑鼻的甜腻香气。

和蔓延在空气中的磅礴灵气。

“孩子，我的好孩子，你通过了第八峰的考验。”

温和而不失欣喜的女声悠悠响起，落入了赵轻遥的耳中。

“你是谁？”赵轻遥蹙起眉头。

“我便是你要找的地仙娘娘，无论向我许什么愿望，我都能满足你。”女声顿了顿，轻声笑了起来：“你的同伴已经在我这里了。快过来吧，好孩子。”

狐妖瓦片开始在怀中跳动起来，似是迫不及待投入神庙的怀抱。

地仙娘娘每说一句话，榕树的树荫便缩减一圈，镶嵌在榕树上的“门”上也变得透明一分。赵轻遥轻轻瞟了一眼，已能窥见“门”内充斥着的无尽黑暗。

流光蝶藏于她的袖中，试图将她往“门”的方向带。

过于馥郁的香气逼得赵轻遥头有些发昏。她不动神色地将流光蝶往怀中拢了拢，佯装向前迈出脚步，又很快收脚，似是有些疑惑地开口：“您考验我们什么了？”

“一切。这里的一切都是考验。”见她想要向前，地仙娘娘的语气不由得更动人了起来：“你们来到这里，不都是为了我吗？我是神明真正的遗魂，供奉过我的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榕树的阴影收的更快了些。

“您说的对。”赵轻遥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微笑，试图忽视那些沿着光向前爬行的鲜花：“我之前是有想向您求来的东西。”

“但我现在忽然觉得，想要的东西，还靠自己拿到手比较好。”

话音未落，她脚步一撤，身形如风，猛地撞向榕树上那扇“门”。

狐妖瓦片几欲跳出，却又被她狠狠摁下。浓稠的魔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再次将她牢牢包裹。

她冲得太猛，顺着蜿蜒而下的台阶滚了几步，抬头才看到那些猛烈敲击到“门”上的鲜花。因猛烈的撞击而变得汁液横飞，花身破碎，鲜血淋漓。

地仙娘娘愤怒的叫喊声也一同被关到了门外。

正如姜元所说，榕树是邪树也是灵树。它聚阴是没错，但它同时……也可以避邪。

赵轻遥移开视线，冷笑一声。

若是真的地仙娘娘，怎连榕树阴影都不敢靠近。

她想起姜元，又从袖中抖出那只扑闪着的流光蝶，将它轻轻地捧在了掌心：“你和榕树刚刚在保护我？你们是不想我身上带的东西落到地仙娘娘手中？”

流光蝶当然不会说话。它上下飞舞了两下，似是承认。

姜元的忽然消失，该不会是因为地仙娘娘想拿到抓错了人吧？

赵轻遥沉思了一下。她一直以为，第八境内便是地仙娘娘的领地。但如今看来，竟还有另一股对抗地仙娘娘的力量存在。

这样一次，倒省了她一些事。

她不再犹豫，轻声开口：“带我找到姜元。”

她于心中默念了几遍姜元的名字，流光蝶似有感应。绕着她飞舞了两圈，沿着台阶向下飞去。

赵轻遥将方才捡到的榕树枝收好，又从芥子囊中翻出聚灵灯提在手中。正准备向下走，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只要活的啊。”

姜元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死掉，但她还是得以防万一，实在是不再能接受被流光蝶带着找到一具尸体了的事情了。

即便他们现在只能称得上暂时同行一段路的伙伴。

阶梯向下，便又是一段弯弯绕绕的平地。

赵轻遥举着聚灵灯一照，只觉得眼熟无比。和她刚来第八峰时走过的路，几乎一样。

眼前的无尽黑暗，都来自于透明墙壁的外围世界。它们似有生命一般，一次又一次不懈撞击着内里线条似血肉般蠕动的“石壁”。

流光蝶在前面飞，洒下一路银白色的柔和光芒。在黑暗中，这种稀世宝物独特的美丽，足矣消除人心中的恐惧。

赵轻遥跟得很紧，一口气也不敢松懈。专注着赶路，直至走过了下一个转角，她才感觉脚下的路不太对。

坚硬而粗糙的石地消失，像是踩到了平整光滑的阶梯上。

她停下脚步，疑惑低头，却并未察觉异样。等再次抬头时，雨后的山风夹带着草木的清新芬芳扑鼻而来，温柔而潮湿的泥土气息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

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流光蝶和聚灵灯一同消失不见。她试图抬手，忽然意识到自己身着的已不是进入第八峰后幻境变换出的装束。

碧绿通透的青羽笛垂于腰间，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笛身透出的隐隐温热。夕光的映照下，用上好的鲛缎制成的纯白裙摆上光影流转。

是璇云仙宗内门的弟子打扮。

“你的体内，为何会有剑骨存在过的痕迹？”清凌明澈的少年音，不轻不重地响在了她的头顶。

那是谁在说话？

赵轻遥感受到自己的躯体不受控制地突然仰头。光影交折下，面前的少年人向台阶下走了几步，缓缓露出了一张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那双与姜元近乎一样的明亮眼眸分明弯着，却从眸光中透出了几分疑问与探究。

这只是个幻境，竟能如此逼真？

赵轻遥有些警觉。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只是个幻象，但在秦倚白在问出那个问题时，一股难以抑制住的杀意还是瞬间流遍了全身。

他怎么会知道黎明珠曾有剑骨一事?

她前世和秦倚白关系向来僵硬。明明是在一个师门，但两人却像两条平行的线，从不相交。

秦倚白夺魁后，她更是随时控制着自己想要和他拼命的心思。不到万不得已，连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

在她的记忆中，秦倚白从未问过她这句话。

脑海中的各色回忆翻涌成一片又一片的红浪，每多想一分，头便更痛一分。她想想起更多的事情，但下一秒，她却又听到自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听不懂师兄在说什么。”

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操纵着她的身体。

“剑骨，你总该知道的。”

秦倚白眉间一动，竟似开始极其认真地开始向她解释了起来：

“相传，溯荒神君的魂魄碎片坠入忘川河，河中等待投胎的亡灵有机会与其遗落的魂魄碎片相互融合。融合后，亡灵转世为人，则会携带一项在某个修行领域极为突出的天赋。”

“剑骨、刀魂、术脉、琴心……天下拥有者寥寥，拥有同类型的人之间，会有感应。”

他顿了顿，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我不会认错。”

赵轻遥的手指轻轻地颤抖着。

她聚气凝神，全身力量在与那股控制自己身体的东西争夺操控权。在此之前，她无暇顾及要回答秦倚白些什么，任凭自己被控制着，还算礼貌地张嘴问道：

“师兄怕不是感觉错了。况且，我之前也没有听说过师兄拥有剑骨。”

前世的她，的确会这样回答。

按照秦家夸张的风格，若是秦倚白真的有剑骨，早就该传遍了整个仙灵界才对。

一口咬定就对了。

但如今面前的秦倚白是幻象，她才不想和他废话那么多。等她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立马就把这个幻象给砍了。

“当然不会有人知道。”秦倚白摇了摇头，薄唇微微抿起，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

“我的剑骨，也弄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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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流光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