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公审

花笙喉间压抑地逸出惨叫,细针穿透骨髓带来的剧痛让她那张姣好的容颜几近扭曲。

李砚书替她挡下骇人的画面,却挡不住那阵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痛楚。

针刑作为重刑,一般只有已经定罪的犯人才能动用此刑。俗话道,十指连心,此刑意在摧毁犯人意志,细针停留在指缝间,对受刑者而言每分每秒都是无尽炼狱。

有人想让花笙疯!

没有人会去相信疯子说的话,因此也就不会有人去相信一个疯子的证词。

刑狱常年阴冷,但李砚书此时心里却燃起了熊熊怒火。李融已死,此案原告只剩花笙一人,若是她疯了,此案便再无雪清之日。

付拙面色铁青地坐下,小吏在一旁弓着腰双手奉茶,态度比往日更加恭兢。

地上乌泱泱跪了一片人,有小吏,有狱卒,全都垂头敛眉,大气都不敢喘。

付拙“啪”一声将茶磕在桌上,奉茶小吏赶忙拜伏下去。

过了半刻,付拙才缓缓道:“今日之事,若是旁人听去半个字——”

话至此处,底下人纷纷道:“属下明白。”

付拙挥挥手,底下人忙不迭退下,只剩奉茶小吏付末留在那里。

付末道:“大人,离升堂只剩一个时辰了。”

付拙陡然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

“去,派人去知会董酺一声,董平保不住了。”付拙停下步子,猛然甩袖,“同时告知六部,广明县主持刀挟质闯我刑部,肆意妄为,枉顾国法。就算她救下那女子又如何,本官要让她知道,刑部大狱不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

半个时辰后,广明县主大闹刑部的事就在朝上传得沸沸扬扬。

礼部侍郎柳重明率先站出来,正声道:“陛下,刑部乃朝廷重地,非旨不能擅闯。广明县主此举既不合礼数,亦不合国法。”

他话音甫落,四五个大臣遂站出来,揖礼道:“臣附议。”

兵部侍郎沈毅出列,道:“陛下,臣以为此事疑点重重,尚未清明,就此定罪恐为不妥。”

吏部侍郎薛淙出列,道:“陛下,现广明县主就在刑部,实在无从狡辩啊。”

沈毅侧眸看着薛淙,道:“薛侍郎用词严谨些,此事还远未到用‘狡辩’二字!”

薛淙立刻反唇相讥,道:“沈侍郎这般护着广明县主,究竟是公正不阿呢,还是藏有私心……”

沈毅面色倏地一沉。

“咳——”

端坐高位的武明帝轻咳了一声,底下众臣连忙噤声。

“薛侍郎今日话似乎格外多啊。”

武明帝不带情绪的一句,吓得薛淙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陛下恕罪,微臣失言,陛下恕罪!”

武明帝眉宇间带着疲惫之色,没有再看薛淙,而是道:“石爱卿……”

伺候于一侧的王德祥轻声道:“陛下,石大人昨日夜里染了风寒,今早赐告了。”

闻言,薛淙骤然心惊,手脚止不住地发抖。

“也罢,”武明帝看向严正,“严卿。”

严正出列揖礼,“臣在。”

武明帝道:“李融一案,朕特着你即刻前往刑部协同刑部一起查办此案,务必要给天下学子一个满意的答案。”

严正一礼,道:“臣,遵旨。”

一刻钟后,王德祥向前一步,高声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大殿之上无人开口。

武明帝站起身,王德祥连忙过去扶着人。

“退朝!”

皇帝一走,大臣们而后也有序退出,他们似乎都没有看到薛淙还跪在地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装作没看见,默默离开。

空旷寂静的大殿里不消片刻就只剩下薛淙一个人,他不敢起身,依旧维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势。

太安静了,殿内安静得薛淙都可以听见自己鼓跳如雷的心跳声,冷汗浸透了内裳,如临冰窖。武明帝不是忘记了石儒告假,而是在借石儒之事提打他。平日里他们在朝上怎么吵都没事,但是若是涉及皇家颜面,江山社稷,那下场就会如同石儒一般。

这些年因为“风寒”而死的人不在少数。

薛淙不想成为其中一员,但他现在已经半只脚踏了进去。

“薛淙,”薛谨的声音在薛淙头顶响起,“你有几条命啊?”

薛淙猛地抬眼,苍白的面上早已泪流满面,“大哥……”

“嗯?”薛谨睨着他。

薛淙立马改口,哆哆嗦嗦地道:“大人,下官知错了。”

他原本只是让薛淙附和那些人几句,这般简单的事,就是个初入官场的人都知道怎么说,谁料这人就是个榆木脑袋,这么简单的事也能办砸了!兵部与渭阳王之间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偏偏这个不要命的说了。

李晗为何来元安,李眭又为何远赴汉州,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事,可为什么大家都不说。不仅是渭阳王战功彪炳,手握重兵,更是因为武明帝还需要李阿鼎这柄利剑。按照李阿鼎的身份战功,李晗现在本应是郡主。可为何武明帝只封了她一个县主,这里面大有文章在。薛谨如今掌管吏部,今日之事他完全可以独善其身,叫薛淙附和几句也是给刑部、户部一个态度罢了。谁曾想这个薛淙能当众脱出兵部与渭阳之事,犯了武明帝大忌。

薛谨道:“你可知你今日所言,稍有不慎就会置整个薛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大人!”薛淙仰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你救救我,我还这么年轻,我还不想死啊!大人!”

薛谨冷眼看着薛淙,眼里没有丁点情绪,若不是薛家子嗣凋零,自己又怎会提拔这么个废物上来。他冷声道:“起来,明日我会替你告假,这段时间你不用再上朝了。”

薛淙怕极了,以为是要杀了自己,忙嚎道:“大哥!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薛谨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此时,他一字一句地道:“没人要你死,起来!”

“真的……”

薛淙观薛谨脸色,条件反射,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结果因为跪太久,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薛谨转过身不想再看他那张脸。

外面艳阳高照,仿佛昨日的大雨不曾下过一般,亮得刺眼。

薛谨微微眯眼,叹息道:“雨停了。”

郎中替花笙处理好手上的伤口,叮嘱了一番不要沾水之类的后便行礼退下了。

花笙靠在李砚书身上,虚弱地道:“李小姐……”

李砚书替她拭着额上的汗,轻声道:“唤我砚书即可。”

花笙闻言努力牵起一抹笑,道:“……砚书,见夏她……”

李砚书擦拭的动作顿住,沉默了下来。

花笙眼光颤动,眼中又起了氤氲。她艰难道:“她……你说吧。”

李砚书抱着花笙,苦涩道:“尸骨都打捞出来了,仵作已验明都是女子,见夏,见夏姑娘应也在其中。只是尸骨大都腐烂,辨不出是谁。”

李砚书话音甫一落下,花笙眼中的泪珠便大颗大颗地落下,噼里啪啦地砸在李砚书的手背上。她几度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却成了一具腐烂到不成人形的尸体,这让她如何接受。

她找了见夏三年,虽然曾无数地想人可能已经没了,可真到真相摆在眼前的这天,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人没了。

她苦苦找了三年的人,没了。

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惨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浸泡在暗无天日的塘底,面目全非。

她们的哀求声没人听见,她们的惨叫声没人听见,她们的命……也没有人听见。

花笙失声倒在李砚书怀里,刚包好的手指用力扣在腿上,白布渗出血迹,指尖传出痛意,却远不及她此刻的心痛。

“啊!”

终于,绝望悲恸的咆哮声响彻于整个刑狱,在一个雨过天晴的白天。

李砚书握住花笙的手腕,紧扣的手指又缓缓松开。

“我一定,”李砚书一字一句道,“为你们讨回公道,一定。”

公审如期而至,付拙为主审,石秋监察,严正陪同审理。

三人见礼,随后依次落座。

堂下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刑部还是头回这么热闹。廊下吏卒神情严肃整装待发,一列排开,倒是有了几分禁军的威风。

威武——

李砚书搀着花笙来到堂上,底下百姓立时议论纷纷。

严正瞧见花笙手上裹着白布,骤然侧眸看向付拙,寒声道:“付尚书可知此女是证人?”

“本官自然知道,”付拙神情未动,道,“大理卿想说什么,此案陛下为何派你前来,你若执意要为这件小事与本官掰扯,误了时辰,大理卿可担得起责?”

严正停顿少顷,终究还是没再继续。

付拙难得吵赢了一次,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之色。他看向立于堂中的李砚书,眉心突突地跳。打不得轰不得,更是骂不得,像尊祖宗一样立在那里。偏偏石秋与严正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半句不提广明县主此行径有何不妥,像是完全没有看见这号人。

“肃静!”付拙厉声道。

堂下议论声立止。

董平跪在地上,换了身囚衣,脸上没了之前的嚣张神色,比起两日前要憔悴许多。

付拙道:“董平,董家鱼塘之下数十副尸骨经仵作验证皆是女子之身,这一点与你府上小厮所述大相径庭,你作何解释?”

董平被关了两日,还受了鞭刑,早已被吓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了。此时经付拙这么一喝,他哆嗦着磕头,道:“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知道。”

形容癫狂,言语颠倒。

严正冷哼一声,对跪伏在一侧的乞丐们道:“你们呢?可知作伪证是要挨板子,判流放的。”

乞丐见董平这幅样子,肠子都悔青了,连忙磕头道:“大人饶命啊,小人说,小人全说。”

严正道:“说!”

“大人,前几日的确有人来找过小的。”说话的那名乞丐看向花笙,“就是这位姑娘和那位撞死……的举子,他们问小是否见过两个姑娘,经他们形容,小人想起是见过那两个姑娘。都是独自一人在街上,被,被……”

严正喝道:“被什么,说!”

乞丐被吓了一跳,急忙道:“都是被董府小厮带走的,有一次小人还亲眼见到这位董公子命令手下带走了一位姑娘。”

严正道:“你们之前是受何人指使当庭翻供?”

乞丐道:“两日前蒙面人突然找到我们,给了我们每人一块金饼,叫我们去堂上说是这位姑娘给了我们银子叫我们作伪证。大人,金饼都被我们藏在破庙里的观音像下,小的们见钱眼开,这才做了错事,求各位大人饶小的们一命啊!我们将金饼全都奉上,还求各位大人饶小的们一命!”

严正听完一言不发。

付拙看过去,等了一会儿,见严正还是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才道:“带下去,按字画押。派两人去破庙取物证。”

“是。”

吏卒向前将人带下。

付拙复又看向董平,道:“董平,李思与余见夏皆有人证证实是你将人带走,你还有何话可言?”

董平还是那副不知所运的样子,只一个劲地说着不知道,没关系。

李砚书看了片刻,道:“大人,此人形迹可疑,在下建议用刑,届时是真傻还是装傻立时明了。”

付拙道:“县主未免管得太宽了。此乃刑部断案,还轮不到县主来教本官该如何审案。”

“是吗?”李砚书掏出皇后手谕,大声道:“此乃皇后懿旨,尔等听旨。”

此话一出,堂上堂下齐齐跪下。

待李砚书宣读完皇后懿旨,对付拙道:“娘娘特命我来监察此案,付大人还有异议吗?”

付拙只得道:“下官不敢。”

李砚书转向董平,沉声道:“上刑。”

董平将头埋得更低,几乎整张脸都贴在了地上。

一直没有开口的石秋这时道:“敢问县主,要用何刑?”

李砚书看向他,语气随意道:“拶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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