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是前盟是路人

“嗒嗒嗒——”

夜风裹挟着沉闷的铁蹄声由远及近,碾碎了满地枯枝。

苏决明屏息望去,数丈外几点幽绿“鬼火”正穿透夜色飘摇而来。凝神细看,那竟是几匹覆甲战马踏碎月色而至——马额悬着萤石灯盏,正是被他误认作鬼火的源头。

荒山野岭……怎会有披挂如此诡异甲胄的军马?

而那甲胄表面分明镌刻着永昭官署徽记,但马上骑士气息凌厉,举手投足间锋芒毕露,绝非寻常官兵……

未等顾苏二人深究,风中忽然飘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

“瞧瞧,贪杯误事,终究是来迟一步。”那声音酥媚入骨,显然出自美妇之口。

“倒有人替我们料理了魔宫这些杂碎。”一个阴柔男声接口道。

“……”另一背负巨剑长弓的青年沉默不语。

“搜。”一道沙哑的男声响起——显是这群人的首领。

铁甲铿锵,几人翻身下马,开始在遍地尸骸间仔细翻查。

……

“阿霜,若你心意已决,便去吧!”

“阿霜,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和你娘团聚……”

“阿霜!”

微光中,手持青葭的少年向夜来轻轻挥手。

“你已想起从前了,对吗?”

夜来微微颔首。

少年忽然展露笑容,那笑容却让他的面容瞬间扭曲,狰狞如恶鬼。

“那你为何不救我们?你身手那么好,为何眼睁睁看着我娘和我惨死?!”

血色弥漫,梦境崩毁,夜来恰在此时猛然惊醒。

眼前一片浓稠的黑暗,令她一时难以适应。

最后残留的景象,是支离破碎的模糊光影,还有飞溅的血珠。遍地残骸,触目惊心。然而,那个唤作“红袖”的小姑娘竟试图拉住她一同逃离,却被她毫不留情地一掌挥开。

“仙女姐姐?”

“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你!”她一抖长剑,毫不掩饰凛冽的杀机。

纵然双目已盲,女孩压抑的啜泣与老金愤怒的吼声,已清晰昭示了他们的态度。

魔头?

也对。她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剑光乍闪,她挥剑斩断巨石,终于彻底封死了洞口,也同样掩埋了她身为“阿霜”的记忆……

的确,那些来不及玩的捉迷藏,没能送出去的花环,还有未曾认识的“朋友”……

那些本就不属于她。

然而此时光景却来不及感怀,夜来暗自运功查探——体内功力不到一成,双眼已无法视物,显然是毒发所致。

她正思忖对策,忽闻不远处传来女子娇媚的嗓音。

“一群腌臜臭物……死了倒是活该。”那女子嫌恶地踢开脚边尸首。

夜来心神一凛,疑窦丛生。这声音如此耳熟——竟是宵衣卫的骨瓷娘子阴九瓷?宵衣卫直属帝王,向来只处理朝廷重案,今夜怎会现身这荒僻之地……

魔宫之人刚刚来袭,他们便紧随而至,世上岂有这般巧合之事?

她稍一挣动,才惊觉自己正被人挟在臂弯之中。挣脱不得,她反手便向对方颌骨劈去。那人似有诧异,却精准地截住了她的掌风。

“…阿霜姑娘,情势不明,切莫冲动。”耳畔传来男子无奈低语。夜来眉心微蹙,这声音…是那位姓顾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不…他身怀不俗武功,又引来魔宫追杀,这样的人,怎可能只是个落魄书生?

此刻她灵台渐明,思绪飞转——这顾姓的江湖客定然是避祸来此,却累得无缘村的百姓枉送性命……不过观此人此刻尚无加害之意,藏身此隅,定是要探听那厢密谈。

兼之十恶司同宵衣卫素来立场微妙,恰巧她同样怀有探听之心,考虑到身份不宜暴露,她便也收了进攻之意。

“我说白磷啊…”但见那红裙翩跹落地,美妇轻嗤一声,摘下发间骨簪,“姑娘家若是缺了觉,脾气可会变糟哦……”

“姑娘家?”那文弱男子崔白磷扯下掌中手套,露出森然笑意,“阴九瓷,你怕是没睡醒,还当自己是小姑娘?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大半夜在这儿摆弄尸首?”

夜来再度确信,这女人确是骨瓷娘子无疑。宵衣卫今夜会探查此地,难道也是为追查这顾姓男子而来?

未及她想通其中关联,却听阴九瓷忽然转向远处道:“嘁,你这张嘴真是无趣……一个两个都这般闷葫芦,咱们小楼公子该找不着乐子了……”

那背负巨剑的青年勒紧缰绳,遥遥拱手:“骨瓷娘子说笑,宵衣卫办案,慕某不便叨扰,旁观即可。”

夜来心中一惊。慕小楼竟能寻到此处,可见这些时日他从未放弃追踪自己……如今她目不能视,气力枯竭,更难以对抗慕小楼,日后种种,尚需细细谋划。

“好生俊俏的郎君!”那阴九瓷娇笑一声,身形闪动,倏然凑近那负剑青年,“都说小郎君天生神力,力能扛鼎,不知…”

“阴九瓷——”崔白磷戴上手套起身,“慕兄弟是来寻人的,莫要唐突。”

“呵,寻人么…你那紫衣美人儿还没消息吧?”阴九瓷指尖轻点下巴,“要妾身说啊,说不定人家压根瞧不上你呢?”

“无妨。不论天涯海角,慕某定会寻得。”慕小楼轻拭巨剑锋刃,语气依旧温和。

“做你们殿下的客人,真够骇人的……”阴九瓷摆弄着尸首,她手上不闲,嘴上犹碎念道,“唉,这苏家的小东西也忒能跑,咱们循着魔宫线索追了半月,回回都扑个空。你说这苦日子何时才算完呐…”

顾苏二人闻言更是齐齐色变——原来这伙人竟也是为苏家之事而来!

那为首的刀客漠然道:“你若不急,等苏家遗孤死了,自可用你的骨钗好好问他。”

“急,妾身可是最急…”阴九瓷听出头领话中讥讽,讪笑着拨弄发间骨簪,“且不说君上急着要人,妾身可听说苏家子弟个个俊逸非凡,总要留个活口,讨教岐黄之术才好…”

苏决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伙人行径诡谲,分明是朝廷鹰犬的做派,言谈间对魔宫嗤之以鼻,行为却又不像正道中人,其立场实在令人捉摸不定。

恰在此时,有手下向那领首刀客禀报:“头儿,确系魔宫之人与村民尸首,但…未见苏氏遗孤。”

“逃了。”刀客颔首,“乱战之中,应是一名持剑女子最终险胜。”

阴九瓷长靴碾了碾脚下冰霜:“唔,我猜猜……此女擅使阴寒毒功,剑术超群,尤嗜杀戮与折磨敌手取乐……说来…倒与慕小郎君要找的人有几分相似啊…”

顾见春余光瞥向身侧的夜来,却见她神色淡然,恍若未闻。

“嗯。应是她无疑。”慕小楼笃定点头。

“啧啧,那可巧了…没想到咱们竟能撞到一处。”阴九瓷轻轻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仿佛松了口气,“此处并无女子尸身,看来慕兄弟也是空跑一趟。”

“还要多谢几位及时相告。”慕小楼淡然摇头,微微笑道,“某知她曾在此逗留,便足矣——尸首余温未散,她激战已久,身负重伤,难以远行。陆路水路必经之处唯有双溪,慕某便在双溪恭候其至。”

“当真是个痴情种…”阴九瓷以袖掩唇,笑声如银铃般动听。

“……”崔白磷不禁缩了缩脖子,知道的这是在捉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慕小楼在寻觅心上人。果然,得罪了荣华宫那位主儿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不过此番只是顺带慕小楼来此,其余是非,还是少沾为妙……

“崔白磷,你那边呢?”

听着刀客不耐催促,他慌忙将手中信笺呈上:“头儿,找到一封魔宫密令。”

“顾……碧天剑…确是没找错地方,只是…迟了一步。”刀客端详信笺颔首,“再搜一遍,立即下山!密切留意魔宫动向,务必赶在他们之前找到苏家遗孤,夺回碧天剑!”

“是!”众人齐声应道。

苏家遗孤…碧天剑……

夜来蹙眉沉思,忽想起数月前曾在听风小筑见过一份密报——情报称,闽安苏氏长女出嫁当日,红绸未撤,却满门喋血,凶手竟是新郎官。

苏门杏林圣手曾得前朝太妃青睐,虽日渐式微,苏家在曲州一带仍有威望。此案牵涉甚广,十恶司恐涉党争,遂避嫌未接,未料竟被御笔朱批纳入宵衣卫的牒档。

“……”夜来摸索半晌,猛然惊觉——剑鞘犹在手中,玉生烟却已不翼而飞,而她分明记得昏迷之前,那包裹应好好地揣在怀中。

她眸光骤冷,纤指倏然锁住顾姓男子肘间曲池穴,内力暗涌。

顾见春只觉臂上如压千钧,不及发问,已急提真气相抗,勉强抵住这雷霆之势。

“我的匣子呢?”夜来虽处下风,仍寒声质问。

顾见春看向身旁的苏决明——后者耸肩嬉笑,扬了扬手中物什,却毫无归还之意。他暗自叹息,此刻若再生事端,必会惊动追兵,只得温言劝道:

“……阿霜姑娘稍安,待他们撤去,在下自当助姑娘寻回失物。”

夜来愈发焦灼,宵衣卫既已出手,岂有寻不到之理?若任其搜山检海,玉生烟安能保全?此物若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而她本就逗留多日,已耽搁不起……

念及此,她掌风愈发凌厉。

“松手!”夜来怒而低叱。两人在岩隙间又拆解数招,顾见春唯恐伤她,又恐动静太大,无奈并指一点,直封其穴道。

夜来身形骤凝,终归暂得平静。

谁知这番争斗的细微声响,终究引来了那在旁审视的美妇注意——

“嗯?”

阴九瓷耳尖微动,目光掠过泥地上凌乱的霜痕,纤足轻移,竟朝着顾见春等人藏身之处缓步走近。

“要遭。”顾见春暗自扣紧剑柄。

十步。

苏决明胸如擂鼓。

五步。

美妇的素手拨开层层枝叶。

三步。

剑客掌中的青山剑悄然出鞘。

两步。

他无端想起了昨日的捉迷藏。谁料不过半日,物是人非,竟恍若隔世……

一步之遥。

阴九瓷探出手来。电光石火间,一只苍白如雪的素手蓦然钳住她的皓腕。细碎霜花立现,竟在阴九瓷腕间蜿蜒而上。

顾见春怔愣不已——

他分明以沧流截脉封住了少女周身穴道,没想到她竟依旧行动自如。更蹊跷的是,显然三人行踪败露,那名叫阴九瓷的女人却隐而不发,其中缘由实难参透……

“阴九瓷!磨蹭什么?”崔白磷在远处高喝,“搜完该走了!”

“哎呀…教妾身逮着只野猫。”阴九瓷腕间轻震,碎冰纷落,玉指竟勾起夜来下颌,“这般凶相,倒有几分趣味。”

夜来偏头避开,缄默依旧。

顾见春这才恍然,此二人怕是旧相识。

“——何时还有闲心逗猫!”崔白磷跃上马背,“速去追捕那个姓顾的,碧天剑必在其手!晏无尘还在黛州城等着,近日大案接连,再拖延,你我都要丢差事!”

“晓得了。”阴九瓷扭动腰肢,意犹未尽地转身离去。

马蹄声远去,三人的紧绷身躯终于松懈下来。

“多谢顾先生搭救。”夜来指尖微动,须臾之间已拟出对策——

方才施展霜华毒功第六式“千山暮雪”致使力竭昏迷。然而此招过处百丈绝生,岂容活口?剑鞘尚在,宵衣卫又未搜得玉生烟,定是眼前两人暗中藏匿。

——这姓顾的武功高强,山下又有慕小楼步步紧逼,眼下须得设法周旋。

“那些是宵衣卫的‘守夜人’……必是奉朝廷之命而来。前有万寿魔宫,后有朝廷鹰犬,不知顾先生惹上了何等祸事?”

顾见春苦笑:“事已至此,在下不敢相瞒。其中曲折非三言两语能尽,不如途中细说?”

“不急。”夜来微微摇头,“宵衣卫惯于夜行,如今天色既明,他们该回巢歇息了。”

顾见春凝视女子面容,那双失焦的眼眸与昨日判若两人。他想起她将那花环落在他发顶时狡黠的笑意,不知为何,心头倏然空落。

“姑娘似乎深谙宵衣卫行事?”

“谈不上。”夜来垂首低语,“这群朝廷豢养的江湖客专办要案。方才骨瓷娘子念及与家父旧谊,才肯留情——他们要找的…想必是顾先生身边这位小公子?”

盲眼女子未待苏决明应声便道破其方位,后者顿时心生警兆——

“正是,有何见教?”

夜来面色微僵,暗叹苏家少年锋芒逼人,忙强笑道:“岂敢。”

“阿明,休得无礼。”顾见春低斥,简叙苏家变故时,却有意将碧天剑的秘辛隐去。

“原是顾少侠与苏小公子…”夜来了然,故意说道,“魔宫行事狠绝,当真防不胜防。可怜这村落无故遭劫…连救我的孙大哥也……”

她话音未落,泪珠自脸颊滑落,恰似寒露凝霜蕊,我见犹怜。

“姑娘眼伤未愈,莫要落泪伤神。”顾见春喉头微哽,急递绢帕。

夜来欠身接过,顺势呈上孙氏遗书。

“我们本欲向少侠求助,谁料造化弄人……”

“竟是在下失察……”顾见春阅罢长叹,“累姑娘受惊了。”

“先别急着给她道歉啊。”苏决明抱臂冷笑,“倒有件奇事——这些人都死了,唯有你还活着?你不如说说此地究竟发生了何事?”

“阿明。”顾见春蹙眉呵斥。不知为何,少年今日咄咄逼人,自见这姑娘便似换了心性……

夜来暗凛,姓顾的尚可周旋,这少年却难应付。

她当即垂首哽咽:“说来惭愧。魔宫凶徒逞恶,孙大哥舍命护我。后来我遭毒掌暗算,毒发昏厥,许是闭气假死方得幸免……此间变故,还望小公子明示…”

“满地尸骸,你当真不知?”苏决明却咄咄逼人,“魔宫众人死状狰狞,村民亦遭屠戮。这般惨象,除了你还有谁……”

“小公子何出诛心之论?”夜来面色煞白,泪珠在睫间颤动,“我虽自幼习武,如今目不能视,莫说抗衡魔宫凶徒,便是寻常人……”

她侧过脸去,眼眶微红:“顾少侠原是知晓的…我自保尚且艰难,又岂有能耐做出公子所言之事?这话未免太过……”

苏决明冷笑:“是与不是,何须东拉西扯?若这些断肢残骸与你无关,我自当赔罪。若有关——你此刻该思量如何交代!还有,阿柱身上的剑伤分明出自……”

“阿明,适可而止。”见夜来面色愈发苍白,顾见春出面转圜,“阿霜姑娘姑娘方醒,莫再提血腥之事……”

随即他向夜来拱手:“方才听姑娘提及令尊……可是已记起往事?”

“正是。先前多有失礼,望顾少侠海涵。”夜来佯装拭泪,屈膝欲行万福。

“使不得!”顾见春慌忙虚扶,“不知姑娘真名?”

“不敢相瞒二位恩公。”夜来檀口轻启,却吐出惊人之语,“小女子复姓南宫,名夜来。家父名讳,顾少侠想必听过……”

“正是问剑山庄之主,南宫孤舟。”

宵衣卫出场。

[狗头]“眼盲心瞎”二人组持续为您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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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宵衣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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