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常

万寿宫。

终究还是来了。

顾见春紧握手中之物,心绪沉凝。江湖客传递讯息的铜管竟被孩童拾得,管身赫然刻着“万寿”二字。

“先生,这是什么呀?您认得吗?”阿牛捧着花环追问。

“阿牛,你在何处寻得此物?”

阿牛挠头指向后山:“溪涧边……还有堆熄灭的篝火,莫非有人偷猎?要不我带您去瞧瞧?”

“不必了……”顾见春闭目凝神,匆匆辞别众人,临行不忘叮嘱阿柱,“烦请转告村长,近日务必提防陌生面孔,若有异动,即刻报官!”

“喔,晓得了……”阿柱应声。

二人见他行色匆忙,却因天色已暮未及细问,了却此间之事,便各自归家。

……

顾见春踏枝疾行,化作一道青影掠向茅屋——是他疏忽,竟耽于闲情,忘却最要紧之事。若那孩子有何闪失……

待他冲至柴扉前,但见药盅碎裂,炭火已冷,苏决明踪影全无——

死寂印证了最坏的预感。

未及细想,门外窸窣声起。

他耳廓微动,心下了然。林间弓弦震响,十余名玄衣人张弓围堵,衣摆金月纹几乎灼目——万寿宫。

短暂的安宁就此终结。

顾见春倏然腾身跃上房梁,长剑应手而落。

“噌”然清鸣,青光宝剑破鞘而出。

他指节轻叩剑身,铮然有声,恍若久别的仪式。

“久违了。”

暮色下,剑鞘处两个铁画银钩的篆字寒芒流转——

青山。

顾见春五指收拢,剑柄在手,周身慵懒之气尽褪,锋芒如出鞘寒刃——哪还有半点方才教书先生的模样?

檐外弓弦紧绷之声窸窣,暗红火芒在夜色里明灭不定。

他仗剑破门,林间十数道黑影蛰伏,皆以黑巾覆面,这身行头倒似唯恐旁人不知其勾当。甫一现身,森然箭镞齐刷刷对准了他,引而不发。

“交出碧天剑与苏家余孽,饶尔不死!”为首者厉喝。那人黑衣上金线盘绕,绣着数枚勾连的新月环。

魔宫势力自闽安起便如影随形,这些宵小虽武功平平,却似附骨之疽,每回战败,皆是自行灭口绝迹。

——看来那小子尚未落入其手。

顾见春心下稍宽。

他一抖长剑,剑光流转间,昔日敛藏的锋芒尽展。

这场无休止的奔逃,终需以剑作结。

“不必多言,动手便是。”

语落,顾见春足尖轻点,身形飘然拔起。利箭破空,霎时封锁四方。

眼看箭矢将至,他却不慌不忙,于半空挽起剑花,剑尖轻挑,腕底暗劲吞吐,四两拨千斤,那疾射之箭登时失了力道,随剑锋滴溜溜打转。一声轻叱,羽箭激射而回,“笃”地钉在首领脚前。

首领惊退,未及呵斥,那青衫剑客已如疾风掠至。

剑光乍现!

不及反应,顾见春剑脊已劈中一人肩颈,将其击晕。身形如流水折转,欺近另一人。那人应变不慢,弯刀出鞘,却不及长剑之利,刀锋未及沾衣,冰冷剑尖已抵住咽喉。

那人万念俱灰,只待毙命,却闻顾见春一声轻笑,剑锋倏然撤去。

生死相搏,岂容迟疑!

那人欲反击,顾见春剑锋虚晃,左手剑鞘早已无声无息点中其后颈,应声而倒。余众如梦初醒,兵刃齐出。

顾见春游刃有余,一步踏出,枯叶翻卷,风声骤起。

众人心神俱震,似有无形气浪荡开,旋即却是万千如同利刃一般的飞叶纷至沓来。

“清风起时宜扫尘。此招名清风扫叶,倒辱没于尔等邪祟。”顾见春振袖收势,数人应声倒地。

但见他信手挥剑,虚影绰绰。一人按捺不住,挺剑直刺命门。剑客身形纹丝不动,侧身轻闪。那人收势不及,前倾失衡。顾见春顺势沉肘,精准叩向其腰间大穴。这一击痛彻骨髓,那人瞬间瘫软,蜷缩在地,哀号不止。

顾见春收势拂袖,淡然立定,原是师门绝学“沧流截脉指”。

“多行不义。罚尔从此躬身做人,谨守谦卑。”

他们只盯着那柄剑,却忘了最紧要一点——

剑客本身,便是最利的凶器。

话音未落,左右双刀已挟风劈至。顾见春双臂齐架,稳如磐石,分毫不让。首领见他双手受制,厉喝后方:“还等什么!上!”

余者如狼似虎扑来,刀光剑影,恨不得立时将其分尸。

顾见春浑不在意,双臂一震,二人顿觉手腕酸麻,兵刃几欲脱手。

“此招唤作‘松间夕照’。尔等亦是不懂。既非握刀之人,何谈懂武?”

二人强忍怒意,稳住身形。顾见春剑鞘与剑锋交错并举,巧妙牵引二人劲力合一,随即屈身避过身后劈砍,剑鞘疾点,分击二人小腹要穴。内力顷刻溃散,二人颓然失力。

青色剑鞘横于身前,顾见春轻震,二人倒跌而出,痛呼倒地。

或疾或徐,或虚或实。顾见春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自如,时而欺近,重击肋下;时而扫腿,踢翻在地。偏头让过迎面一剑,双指捏住剑刃,另一手疾点对方腕骨麻穴,顺势一带,欲以其身为盾抵挡前方攻势。

那凶徒竟毫不顾惜同伴,刀锋照旧劈向“盾牌”头顶!顾见春眼疾脚快,一脚踹中“盾牌”腿弯,使其跪倒,堪堪避过刀锋。

喘息未定,顾见春振臂挥剑,“铛”然巨响,架开当头重刀,火星迸溅。

顾见春暗忖,这使刀汉子膂力惊人,硬拼非己所长。他心念电转,腕底巧劲微吐,五指一推,沛然巨力竟被引开——长剑兀自旋飞,剑客早已化掌为拳,猛击汉子胸前膻中。汉子胸口如遭雷击,酸软袭身,仗着下盘稳健,踉跄后退数步,显是根基不弱。

顾见春凌空抄剑回握,剑走龙蛇,与之缠斗不休。

金铁交鸣,铮铮不绝,险象环生。

“我说……明知不敌,何必徒劳?”顾见春无奈道。他无意争胜,对方却以死相搏——这与他素来秉持的剑道相悖。

“碧天剑……在何处?!”汉子嘶声喝问,声如朽木——竟似死人言语。

顾见春心思飞转——苏家小子下落不明,若再拖延,恐生变故。

一念及此,他故意卖个破绽。刀锋近面之际,猛地后仰,贴地翻滚。汉子招式大开大合,收势略缓。顾见春右掌真气疾吐,猛拍剑鞘末端。剑鞘如电,刁钻无比地击中其肩井穴——汉子惨嚎一声,大刀脱手坠地,抱着僵直手臂痛呼难忍。

顾见春计成微哂:“折腰脊,废尔一臂,何苦来哉?”

怨毒目光登时如箭射来。

顾见春不理,时间紧迫,目光投向仅余二人,语气竟温和如常。

“唔……还剩两位……”

那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满地狼藉,尚能站立者寥寥。

顾见春仿佛才发现他们,温言问道:“二位,想怎么打?”

二人齐举兵刃扑来。近身刹那,其中一人却剑锋急转,纵身扑向密林!眼看就要逃脱,顾见春欲追,另一人已猱身而上,死死拦住。

“呵…倒有默契。”

语未落,顾见春足尖勾起地上剑鞘,如法炮制,掌力再吐——剑鞘裹挟气旋,挟着几片飞叶,如流星暴射。

逃遁者猝不及防,后背中招,口喷鲜血,颓然扑倒。顾见春惊呼一声,歉然道:“情急失手,得罪了……此招名为飞叶寻花。”

然而他嘴上说着,手上不停,剑锋仍架着对手。那人见同伴失手,心慌意乱,剑招狂乱。顾见春从容避过,身形如风过竹影,飘洒俊逸。

“阁下何苦?”

一声轻叹,剑影更密。不消片刻,对手气力尽泄,委顿于地。

剑锋贴上脖颈,顾见春声音冰凉。

“说吧,尔等步步追杀,你们宫主究竟意欲何为?”

那人却只诡秘一笑。

“何苦……”剑尖挑落面巾,顾见春蹙眉看着齿间渗黑血的杀手,疲惫袭上心头,“万寿宫便是这般教你们求死?性命于你们而言,就是这般轻贱之物么?”

青年还剑入鞘,正欲离去,一道刺目银焰骤然撕破夜空。

不妙!

顾见春猛然回首,那垂落的手掌紧攥火铳,幽蓝冷光未散。

——此地不可久留。

“苏大圣手!”顾见春扬声唤道。

“苏圣手?”

“苏决明!”

不知少年藏身何处……

顾见春轻叹返屋,俯身细察。泥地足迹纷乱,显是搜查所致。墙角药渍间的足印确属少年。他循迹追踪,痕迹终消失在碎石荒草间。

顾见春踢开伪装的石块,乱草下豁现新痕,杂草之下,是他亲手开凿的暗窖入口。他心下方定,正欲俯身,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芒自坑中暴起!

青年偏头避过,剑锋擦耳掠过,露出一截细瘦手臂,接着是熟悉的衣袖,最后是一张沾满草屑泥污的小脸——

不是苏决明,又是何人?

……

顾见春手腕轻转,长剑挑起炉火柴堆,火星四溅。

此时煎药时他才感到后怕——他仗着武艺高强,竟险些着了魔宫的道。幸而少年误入奇门阵躲过杀劫,若他晚来片刻,后果不堪设想……

“顾…顾见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药香弥漫中,苏决明悠悠醒来。喉咙如吞炭火,神思恍惚间,索性抛开了客套,直呼其名。

顾见春回身笑道:“苏小圣手这嗓子,倒像八旬老翁。”

苏决明:“……”

这人确有天赋,开口就能让人闭嘴。

“咳……我的牛肉饼呢?”

“糟!”顾见春拍额歉然,“只顾赶路,竟将此事忘了……待到了双溪镇,定为你补上。”

少年翻了个白眼,这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忽又皱鼻凑近:

“你身上哪来的女人香?莫不是背着我喝花酒,连牛肉饼都抛诸脑后?!喂!我险些丧命,你竟去寻欢作乐……”

少年越想越觉委屈。

顾见春一把将他按回被中,哭笑不得:“小小年纪哪学来的浑话?不过与村人闲谈几句,陪孩童玩了场捉迷藏,你闻到的,想必是水草气息罢……”

他略感心虚地嗅了嗅衣袖,却未觉异样。

苏决明眼底水雾更浓:“你还狡辩,分明是白菊香气,味道那么浓,你定是抱过她了……”

顾见春脸上微热,顿感头疼:“胡言乱语愈发放肆……未曾抱过,更无逾矩之举……”

细想之下,他恍然那少女寻人的依仗——原是偷偷在孩子身上涂抹了花泥,方能依靠气味精准辨位。

然而这沉思落在苏决明眼中,却似在“回味”什么…少年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你不否认,果真有女子!早知今日便该随你同去。你从前从不欺瞒我的……莫非被外头的坏女人迷了心窍?”苏决明委屈巴巴说道,“我险遭魔宫擒拿,你竟与人嬉戏捉迷藏,还抱她!你……我……”

“好了好了,是我之过……这不及时赶回了么?”顾见春发觉越描越黑,有心揭过,见少年神色阴郁,忙奉上药罐,“喏,风寒未愈,心火旺些也是自然,饮了药便好。苏圣手消消气罢……”

“等等。”苏决明颤颤巍巍摇头,“姜片辛温…伤肺阴…该换成雪梨润燥……”

“好灵的鼻子。”顾见春笑着挑出姜片,“可惜寒舍无梨,怕要辜负苏圣手的妙方了。”

“哼!那就不放。”苏决明闭眼转头,不再言语。

火塘里轻响不断,木柴溅出几点火星——原是前日山雨浸透了松枝。

两人一坐一卧,断断续续地聊着。

“说来,你何时学会我那阵法的?”顾见春打趣道。

“咳咳…怎么了?你师门不许外人学吗?”苏决明红了脸,拒不承认。

“非也非也。”顾见春摸着下巴,故意卖关子,“只是觉得还——”

“还什么?”苏决明追问。

孩子气。顾见春暗笑,嘴上却说:“还凑合吧……”

“你!咳咳咳…”

预想的夸赞并没有出现,苏决明气得一阵猛咳。

顾见春连忙拍背顺气:“我是说,你能看几遍就布阵,确实天资过人,比我当年强。”

“那是自然!”苏决明得意得像只小狗,只差摇摇身后不存在的尾巴。

“此阵名栖山匿影,看似简单却重变化。”顾见春正色道,“你如今也只能骗骗这些外行,若要精通,还须将七七四十九种阵势倒背如流……”

苏决明扶额,顿觉麻烦:“那以后再说……”

末了,他忽然问:“哎,你那些功夫怎么练的?”

“什么?”

“就方才那些…飞身制敌的本事。”

顾见春笑问:“想学?”

“想!”苏决明急切道,“有没有好学,又能十步杀一人的?”

“没有。”顾见春摇头,“纵有也不教。”

“为何?!”

“你学了定去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

苏决明低头,被中拳头紧握。

“我不报仇……教我吧!”

顾见春仍摇头。

“除非你发誓学成后不报仇……”末了他又叹息,“罢了,不必发誓——”

话音未落,苏决明撑起身子,竖起三指。

“我苏决明,以苏家列祖列宗之灵,与自身性命起誓,此生绝不用你教的武功复仇。若有违背,苏氏族人永堕黄泉,我必遭天谴而亡!”

“休要胡言乱语!”顾见春皱眉道,“也罢……本门门规,虽禁传内功心法,倒可教你些外家招式防身。”

“当真?!”苏决明几乎跳起。

“但须约法三章。”顾见春竖起食指,目光炯炯。

“其一,本门武学不得外传。你不愿师徒相称也罢,但若他日见我师父,须行三跪九叩之礼。”

“理当如此。”苏决明连连点头。

“其二,本门功法讲究朴实守拙,以德为先。切记不可仗武欺人,不可妄造杀孽。”

苏决明愕然:“若遇索命之徒,难道坐以待毙?”

顾见春正色道:“自保无妨,唯不可取人性命。”

“刀剑无眼,生死关头如何留手?咳咳……”往事涌上心头,苏决明气息翻涌,咳喘不止。

顾见春笑而不语,却正色道:“以暴制暴不可取,你会明白的。”

苏决明茫然摇头:“不懂。”

药汤咕嘟沸腾,顾见春运功驱散热气,待温度合适,才将褐色药汤递来。

“这回可别洒了。”

苏决明却为这功夫惊叹,闻言撇嘴:“区区陶盏,恁般小气!”

待少年饮尽汤药之际,顾见春双指疾点对方天突穴,顺势将麦芽送入其口。少年喉间苦涩顿消,齿间漫开清甜,原是麦芽回甘。

“沧流截脉手这般用,苏圣手以为如何?”

“竟是麦芽?”苏决明目露讶色,“确实甜。”

顾见春眼中掠过追忆:“我师妹自幼体弱,需常年服药。师父疼她,总去山下为她买麦芽糖……”

苏决明暗自惊奇,这剑客眸中罕见的温软怅惘,数月来还是头回见。

“后来呢?”

“后来么……”顾见春摇头,“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他忽又肃容道:“牢记方才所言,杀人救人一念之间,有时救人比杀人更难。”

苏决明拂袖扬眉:“救人有何难?你等着瞧吧,不出三五年,天下没有我苏决明治不好的病!”

顾见春暗叹,这般狂言出自他人之口,定遭讥笑。可眼前少年姓苏,便让人莫名信了三分。他仍劝道:

“江湖险恶最忌锋芒毕露,这话同我讲讲便罢,若被有心人听去,怕招祸端。”

“喔……”苏决明闻言垂首不语,眉宇间透出落寞。

顾见春连忙拍拍他的肩:“我自是信你,苏氏医道传承百载,总要有人让它重现光芒。”

“我当然要光耀苏氏医道!”苏决明猛然抬头,眼中似有星子。

“……不过么,我说的‘救人’,与你所想或有不同。”顾见春语声转柔,似在追忆往昔,“师父曾言,吾辈救人,救的实则是心。”

“心?”苏决明眸中迷茫。

“你看方才那些死士,我未动杀心,他们却服毒自尽。魔宫众人沉迷长生邪术,纵然杀光他们,又岂能唤醒半分清明?”

顾见春话音稍顿,目光投向远方。

“师父常言,人无权裁定他人命运。刀锋过利,生命过脆。沉溺杀戮者,终将成为凶器的傀儡……世人只见快意恩仇,却不知复仇业火终将焚尽本心。吾辈执剑,非为逞凶斗狠,乃是以武止戈;吾辈修习武道,非为夺人性命,乃是救赎心魂。若不明此理,为私仇化作杀戮兵器,实属舍本逐末。这般行径与野兽无异,更不配执剑……”

苏决明听得似懂非懂。

顾见春忽然挑眉轻笑:“月前在闽安苏家救下的少年便是如此,自身难保仍执意复仇。若授其武艺任其离去,岂非推入火坑?”

“哼!话里有话。”苏决明侧首不语。

“救皮囊易,渡人心难。”青年手中的剑锋轻颤,寒光流转之间,已架上少年颈侧,“就如我此刻取你性命,夺剑而去,易如反掌。”

青光凛冽的剑身映出两张面容。

“可这般行事,与屠你满门的魔宫有何区别?”

苏决明目光一颤,咬牙道:“我苏家血仇,必要魔宫之人血债血偿……”

长剑归鞘,顾见春眉目舒展:“无妨,其实师父说的那些,我也未能参透。若能悟透,或可成为他那样的高人罢?”

“连你也参不透?”苏决明立时冷笑。

“当然了。”顾见春抚着下巴,“……否则也不会被师父赶下山吧?”

“哦?再说五文钱的!”苏决明一听,眼中骤亮。

“呵,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顾见春拂袖转身,“既为病患,现在该歇息了。”

“喂!话说一半要遭雷劈的!”苏决明猛然撑起身子,“还有,我现在就要学剑!”

顾见春兀自笑了笑:“你可知道约法三章,其三为何?”

“怎的?”苏决明只当有机会学功夫,立刻来了精神。可他忽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裹成粽子。青年指尖拂过睡穴,温声落下:

“其三,师命如敕——”

苏决明刚要争辩,便被那药香摄住心神,万般思绪如烟消散,沉沉睡去。

夜风叩窗,青年添了块炭木:“安心睡,我守夜。”

炭火噼啪作响,他俯身擦拭久违的佩剑——此剑名唤“青山”。

乌檀为室,暗铜作箍。剑鞘沉朴,入手微凉。方棱古拙的剑格宽可护手,触之坚实。

他徐徐拔剑,百锻铁骨的剑身显露出来。剑长三尺三,宽两指,厚三分,尺寸恰到好处。刃线笔直,寒芒内蕴;山脊微弧,缓收如凝,自有一股沉静气度。

火光跳跃在剑身之上,那沉凝质朴的剑体,便随之泛起一层青光流转,如同远山含黛,幽谷凝烟。

这是他的老友,十二岁起便日夜相随的师传之剑。

与此剑相配的,本该有柄名为“白云”的剑。

他还记得那把剑的模样。

素梨银络为鞘,流云轻巧作格。剑身千锤素雪,窄短轻灵。薄刃生寒,柳叶急收,通体皎然生辉,如流云散尽前最后一抹月光,又如栖梧山上的第一片槐花雪。

可那剑与它的主人,皆如烟云消散于天地。

剑折人逝,花落永诀。

无缘山……

顾见春倏然想起方才来到无缘村之时,人们所说的那个凄美的传说。

——“师兄你说,为何想见之人却不能相见呢?”

——“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兴许未能得见,只是机缘未到吧?”

彼时宽慰少女的话语,如今竟是一语成谶。

檐角长风猎猎,暮色染透窗纸。他执剑的手悬在半空,忽见风卷残云,恍若回到栖梧山巅。

“咳咳…这招如何?”

病容少女裹紧暖裘,冻红的手紧握木剑,剑尖直指他心口半寸。

“小湄厉害,又是你胜。”

“那罚你…再给我讲一百个故事!”她咳得双颊绯红,笑靥狡黠。

“一百个?饶过师兄吧……”

“…谁教你故意让着我的?真以为我看不出么?”

……

清风拂过,若有若无的幽香萦绕鼻端。

——莫非后山的槐花开了?

顾见春猛然回神,不禁自嘲轻笑。暮秋时节怎会有槐花?想必是残香入梦,令人恍惚至此。

鬼使神差地,黄昏时分那紫衣少女明净的笑颜浮现在眼前——她将芦花花环轻轻戴在他发顶,袖间逸散出淡淡清芳。

“阿湄……”

寂静中仿佛传来一声轻叹。

青年垂首低语,似在对剑倾诉。细看之下,才发觉他原是对着剑柄处悬着的那抹几乎褪尽颜色的剑穗喃喃自语。

“近日遇见个姑娘,她很像你。”

“她与你一般聪慧,也与你一样,在寻找她的娘亲……”

“但愿她能早日如愿……”

青年摇了摇头,试图将那倩影与孩童们的欢笑声甩出脑海——本就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他早该习惯这些别离。

未教完的《诗三百》,自有下一位先生替他们诵读;未编完的花环,明日仍可继续;那未尽的捉迷藏,也总有人陪他们玩耍……人们总会遇见新的“朋友”。

正如那少女所言,“朋友”本就是如此简单的存在。

酣眠的少年翻了个身,口中还含糊念叨着“肉饼”。

顾见春唇角泛起一丝苦涩。

“可是,我何时才能如愿呢?”

他定是这世间最无用的师兄,即便知晓了她的来处,却终究未能叩开那道巍峨的朱门——忆起问剑山庄主人那拒人千里的冷峻面容,顾见春心中怅惘更甚。

此番下山,依旧被拒之门外,一无所获。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湄,你究竟身在何方?

……

剑客未察的暗影中,几只野蜂嗡嗡振翅,转瞬没入沉沉夜色。

2025/8/19:近日改动了一下章节内容分布[抱抱]以及丰富了战斗内容,增加了青山剑与白云剑的描述~[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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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山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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