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风昭然既然在,那这里显然就没有自己坐着歇息的份,姜宛卿准备告退。

然后就见结香退得比她还快。

结香在凉亭外站定,回给姜宛卿一个可靠的眼神。

——放心吧姑娘,我一定会好好守着,不让任何人打搅姑娘和太子殿下!

姜宛卿:“……”

大可不必。

但侍女都摆出了望风的架势,她不说上两句倒显得有点奇怪了。

“那个……”姜宛卿努力寻了个话茬,“原来殿下喜欢猫啊?”

风昭然:“不喜欢。”

不仅神情淡然,还皱了皱眉头。

太子殿下如玉人,皱眉已是难得的表情,可见不止是不喜欢,简直是讨厌。

姜宛卿其实一开口就知道自己找错了话题,他确实是讨厌猫。

贬谪之后她捡了一只奶猫,他说了几次让她别养。

她那时不敢违他的意,但又舍不得奶猫,只好背着他偷偷养。

但此时她可不会再唯唯喏喏奉他的话为至圣金言了,她带着点讶然道:“原来不喜欢呀?殿下真是心善,不喜欢的东西也来喂。”

“这猫不是孤喂的。”风昭然道,“孤只是看看谁在这里喂猫,等孤查出来,定要治他的罪。”

姜宛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风昭然的眉头皱得好像更紧了,眼中甚至还有一丝痛苦之色。

……他对猫的讨厌竟到了如此苦大仇深的地步?

“外面风大,五妹妹快回殿阁吧。”

风昭然的声音微微发冷,这是明显的逐客令。

姜宛卿巴不得这一句,当即干脆利落地告辞。

“这么快就说清楚了?”结香一愣,往姜宛卿身后瞧了瞧,“太子殿下怎么了?生病了吗?”

姜宛卿回头望,就见风昭然的手按在胸口,眉头深皱,眉心隐隐皱出一道竖纹。

结香:“姑娘快去看看殿下!男人虚弱的时候就是女人最好的机会,这叫趁虚而入!”

“……”姜宛卿,“……你从哪儿学来这些有得没有?”

“说书先生说的。”

姜宛卿还想问一问是哪个说书先生,她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背着她出去听书了……架不住结香把她往后拱,她想顽抗一下,到底敌不过结香来自体重上的碾压,后退了一步。

长长的裙裾顿时成了绊脚石,她只觉得后背一紧,像是一只巨手把她扯得向后倒去。

她连忙去抓结香的手,结果结香也没能扛住,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

地上的青草尚未全枯,带着干燥的芬芳,摔着倒是不疼。

只是好死不死,结香正压在姜宛卿胸口。

姜宛卿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结香急忙起来扶姜宛卿。

此时华丽的衣裙和豪奢的套簪全成了麻烦,由地上艰难起身的姜宛卿发钗掉了一半,衣裙也乱了。

风昭然从她身边经过,客客气气地问姜宛卿:“五妹妹无事吧?”

这是姜宛卿上一世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接下来多半是吩咐一句让身边的人好生侍候。

她当时觉得他其实也挺关心自己,后来才明白这话全是客套敷衍。

只有最傻的那个傻子才会感动地把它当真,然后不论多苦都对他露出笑脸,对他说“没事”。

“我不行了,我的腰好痛,不能动了……”姜宛卿道,“快给我请太医……”

风昭然神情一动,脚尖一动,身子偏了偏,像是要过来扶她。

姜宛卿暗暗挑了挑眉。

哦?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下一瞬,他的脚尖收了回去,向结香道:“可背得动你家姑娘?太医院就在东南角,离这里很近。”

结香连忙把姜宛卿背起来,走出一阵,姜宛卿向结香道:“回头看看太子做什么。”

结香回头。

姜宛卿感觉到结香的身体微微僵住,“他走开了是不是?”

结香泪眼汪汪:“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害姑娘在殿下面前出丑了,奴婢该死……”

“停。”趁着拐过了弯,再也看不到凉亭,姜宛卿从结香背上下来。

结香愣住:“姑娘你没事?”

“那么摔一下能有什么事?”

想当初她从树上摔下来也没有怎么样。

结香明白了,姑娘也是想用苦肉计让太子殿下关心一二,结果全被她搞错了。

结香想哭。

姜宛卿只不过单纯想打一打风昭然的脸——装模作样嘘寒问暖有屁用,能不能动一点真格带她去看个太医?

显然风昭然的装模作样仅到此为止。

此时她的衣裳乱七八糟,头上的发簪歪东倒西,便想寻个僻静宫室理理妆。

走动的步子有些急,忽然听到一丝尖利的猫叫,那是猫儿在发出警告。

姜宛卿回头,就见旁边一排书带草,好几只猫儿聚在一处吃食。

一名中年妇人正在给好几只碗里添猫食。

那碗和之前桂花树下的一模一样。

妇人头上只簪了一支银质扁簪,除此之外别无装饰,衣裳也颜色颇为暗淡,料子也是低等宫人穿的棉布。

结香只当她是哪个冷僻宫殿里的年长宫女,便道:“姑姑安好,借问一声,附近哪一和宫室方便理个妆?我家姑娘头发乱了。”

对于一个混得不如意的宫人来说,结香算得上十分有礼了。

但她不是宫人,而是一位妃嫔。

越婕妤,九嫔之一,位阶不低,但在宫中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谈论她,都只当她不存在。

她也很少出来走动,大家都知道的,皇后不喜欢看见她。

她是风昭然的生母。

风昭然养到三岁,皇后误服寒药,以致终身不孕,便选中了风昭然抱到坤良宫教养。

据说皇后不是没动过留子去母的心思,但越婕妤有个弟弟,乃是一员悍将,在北疆杀敌无数,军功卓绝,若动了越婕妤,只怕会寒了越将军的心。

越婕妤不知是自知无望,还是天生与世无争,这么多年,她就住在自己的寝宫,甚少出来见人。

上一世大婚时,姜宛卿还试探着问风昭然要不要去拜一拜越婕妤,惹得风昭然大怒,她便再也没敢提过。

是直到风昭然登基,姜宛卿才第一次见到越婕妤。

那时,越婕妤已经是越太后了。

只是那时的姜宛卿已经开始卧病在床,难得去给越太后请安,对这位婆母一直生疏得很。

此时越婕妤道:“略等一等好吗?这两日因着太后寿辰,宫里人来人往,这些猫儿一直没能吃上一顿饱饭。”

结香还想催促一下,姜宛卿用眼神止住她。

猫儿们看来确实饿了,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不一时便将碗吃得干干净净,围在越婕妤身边喵喵叫,似是表示感谢。

越婕妤这才起身,一面领着主仆二人往前走,一面问道:“姑娘也喜欢猫?”

姜宛卿“嗯”了一声,“我以前养过一只狸猫,和里头那只有点像。”

越婕妤微笑道:“狸花可不太好养,她们是猎人,不愿意当宠物的。”

姜宛卿回忆了一下,上一世那只狸花猫确实是高高在上,她想摸一下,很少有不挨爪的时候。

越婕妤的衣饰不像嫔妃,住处也不像,布置得十分素净,用的茶具只是普通白瓷,妆奁匣子一打开,里面只有简单的发簪并一只桃木梳子。

姜宛卿的头发丰厚,今日梳的发髻又特别繁复,这里没有桂花油,一时便很难梳成,姜宛卿让她换一个简单些的发式。

结香惋惜道:“那这些大簪就用不上了。”

姜宛卿:“用不上便用不上吧,本来就沉甸甸的,压得我脖子疼。”

越婕妤接过了梳子:“让我来吧。”

越婕妤的手法比结香好得多,头发在她手里就像那群猫儿一般听话,九曲宛转成髻,一大套发簪一样一样插戴上去,和原来的发式一模一样。

结香大感佩服。

姜宛卿倒是不意外。

越婕妤原是给陛下梳头的宫女。

能在御前侍候,手艺自然十分了得。

“谢姑姑。”姜宛卿依着宫中规矩让结香打赏,既然不认识,自然得装到底。

“姜姑娘,莫要怪太子。”越婕妤当然没有接赏钱,只是望着她柔声道,“他也是身不由己。”

“……”姜宛卿道,“姑姑认错人了吧?我并非长姐姜元龄。”

“知道。”越婕妤的眼神不仅温和,甚至还透着一丝慈悲之意,“你是姜家五姑娘。”

*

直到离开,姜宛卿也没弄明白越婕妤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指他身不由己上了她的床?

但在世人眼里,这是姜家五姑娘费尽心机阴谋得逞,越婕妤劝太子别怪她还差不多,怎么会劝她别怪太子?

莫非是越婕妤与世隔绝得久了,听错了消息?

她一路想得有点入神,冷不丁被结香拉住了,结香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姑娘快瞧,那是不是太子殿下?”

前面不远处的树丛中,露出一角竹青色的袍角,上面无绣无纹,正是方才太子穿的那一件。

“太子在这里做什么?”结香满怀希翼,“是不是担心姑娘,所以在这里等着?”

姜宛卿:“……”

人可以想多但最好不要想这么多。

“走吧。”

不管风昭然在这儿做什么,反正绝对跟她没有关系。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昭然哥哥,什么都别说了,我们的缘分已尽。龄儿祝愿你和五妹妹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这声音微带颤抖,显出十分的柔弱,铁石人听了也要心生怜惜。

“龄儿你当真要这样说吗?”

风昭然的声音低沉,柔和,“你和孤从小一起长大,自懂事起,你我便知道今生要与之白头的人是谁,孤的心意你比谁都清楚。”

“可是你已经和五妹妹在一起了!”姜元龄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哭腔,“你们的婚事已经定下,你是要做我妹夫的人了!”

“那你呢?”风昭然低声问,“你是不是要嫁给七弟,做孤的弟妹?”

姜元龄哭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我谁也不嫁,我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好了龄儿,我们都别吵了……那一日的事其实是有心人作局,我身受其害,有口难辩。”

风昭然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一丝疲惫。

结香掩住嘴,眼睛睁得滚圆,眸子里全是担忧。

怎么会?

怎么会偏偏撞见太子殿下说这种话?姑娘要难过死了。

上一世的姜宛卿确实是很难过的。

那种难过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甚至不是痛,就像是有人往心尖上拴了一块大石头,坠着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无边无底地往下沉。

风昭然登基之后,将姜元龄接进皇宫,她作为名义上的皇后,和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见一次,就要难过一次。

后来结香干脆吩咐宫人,但凡瞧见这两个人在的地方,就不让姜宛卿过去。

眼不见为净,倒也挺好。

只是姜宛卿自己常常会想,不知道那么冷然不近人情的风昭然,和心爱的人说起情话来,会是什么样子。

上一世的悬念在此时揭晓。

也……不怎么样嘛……

声音依然是清清冷冷的,衣袍都没有动一下,说到如此动情之处,难道不该抱一抱吗?

姜宛卿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转身准备离开。

“……龄儿你若是愿意,孤这便抛下太子之位,和你一起远走天涯,从此做一对亡命鸳鸯,好不好?”

姜宛卿整个人僵住,一脸难以置信。

结香在旁边看着无比心疼,低声劝道:“姑娘,咱们走吧。”

又努力安慰道:“太子殿下和大小姐毕竟是多年的青梅竹马,这个……这个一时难以割舍,也是人之常情,等到成婚之后,太子殿下一定会喜欢姑娘的,姑娘人这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

其实此时此刻姜宛卿心中只有一句话——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姐姐,快点答应吧!

盘缠包在我身上,我砸锅卖铁也要给你们筹出来!

这一瞬间姜宛卿连自己的后半生都想好了——东宫太子和姜家长女就算私奔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回来,生米一旦做成熟饭,那便是天下皆知,就没有人会在意她这碗半生不熟的饭了。

一切回到正轨,风昭然与姜元龄完婚,而她则因情伤甚重,自请去庙里带发修行。

修它个一年半载,选一个月黑风高之日,金蝉脱壳,鱼龙入海,重获新生。

光是用想的,姜宛卿都激动得指尖微微发抖。

“姑娘,庆王来了。”结香低声提醒道,声音里有一丝戒备。

结香不喜欢庆王。

若说太子的风格是“谁也莫挨着孤”,庆王风昭景便是“谁敢不来挨着本王”。

尤其是对美人。

姜宛卿自幼便是眉眼明丽,素面朝天也像是施过脂粉,比旁人格外鲜妍一点,就像是一朵被上天厚爱特意多施雨露的花。

风昭景留意这朵花已经许久了,眼看她越长越大,就如同重重的花瓣一层层打开,一日比一日动人。

从前他尚未得到姜家的支持,每有宫宴,还时不时借着表哥的身份,拉拉表妹的衣袖问是什么料子,或是碰碰表妹的发簪说这样式真是特别,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算不上非礼勿动,但着实有些恶心人。

此时远远瞧见姜宛卿临风而立,衣裙袅袅,纤腰一束,体态妖娆,见猎心喜,便负手往这边来,微微一笑,便要开口。

姜宛卿方才高兴过头了,竟没有注意到庆王的靠近,此时再走人已经来不及了,而庆王一开口,树影后的私奔之约必然会被打断。

他俩不私奔,她哪里来的新生?

姜宛卿不假思过,直接一把捂住庆王的嘴。

“!”庆王目中掠过一丝讶异,转即便化成浓浓的兴趣。

“王爷先别说话,跟我过来好吗?”姜宛卿轻声道,“我有件事想跟王爷说。”

她特意没让结香跟来。

庆王一见这架势,顿时心痒难耐,跟上来。

姜宛卿带着他走到一处蔷薇架下。

这个时节蔷薇早已经开完了,剩下的全是苍翠的枝叶,叶片底下藏着细细的尖刺。

庆王见四下无人,眼中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五妹妹有什么话,非要特意将本王带到这里来说?”

他其实生得很英俊,是和崔贵妃一脉相承的容貌,被皇帝御口称为“朗然如红日”,京中确实有不少贵女暗暗心许。

但他眼中的侵夺意味过于强烈,姜宛卿被他看着,总觉得他像是打算用视线扒了她的衣裳。

“王爷喜欢姐姐吗?”姜宛卿问。

庆王一笑:“怎么?五妹妹吃醋了?”

“我只是做了对不起姐姐的事,心里十分后悔,又很内疚,却不知道如何弥补姐姐。”

姜宛卿低眉垂眼泫然欲泣,“我听说王爷想要求娶姐姐,心中十分感激,只望王爷能善待姐姐,让姐姐幸福,这样我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五妹妹说话真是好听,”庆王凑近她,低声道,“不知那日五妹妹勾引太子,是不是也是这般情态?”

太近了,姜宛卿想要后退。

但庆王弓马娴熟,一把就抓住了她:“五妹妹别担心,太子那个废物耽误不了你多少青春,只要你心里念着本王,本王自然会给你一份恩宠……”

姜宛卿大惊,这里是御花园,虽说这个角落比较僻静,但随时都会有人过来,庆王怎么胆大至此。

她想要开口呼救,庆王一手便捂住了她的嘴。

“七弟,你在做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姜宛卿发誓,她两辈子都没有发现这声音这么悦耳过。

呜呜双开真的太难了,我觉得我应该换一个梦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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