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钟映旗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不得不跟丁峻回了家。

本来打算十一月底从北京飞纽约,结果一整个月北京疫情反复不定,航班取消了几次,最终也没能成行。反复对比了几个邻近城市的航班,最终钟映旗还是决定从丁峻的家乡的机场飞往华盛顿。

“这只能说明,你就是我们丁家的人,跟我们有缘分。”丁峻一脸坏笑地跟上来,拖着两人的行李,跟在钟映旗身后走出高铁站,“钟哥,巧了,丁睿也在家,他一会儿来接我们。”

“太麻烦他了。”钟映旗思索了一下,说道,“不过也好,可以当面道个谢,毕竟在他的房子里住了这么久。”

“不会的,我爸妈都很盼着你去家里。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老板和投资人,对我很好,教了我很多东西。”丁峻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总有一天他们也会知道,你还是我的媳妇儿。”

钟映旗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一辆金色的沃尔沃SUV停在了二人面前,从驾驶座跳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身高腿长,步伐矫健。丁睿那张坚毅而冷峻的脸上,此刻却看起来十分温和而友好。他笑着冲钟映旗伸出手:

“钟总,又见面了。”他跟钟映旗握了握手,随后和丁峻一起把行李搬上后备箱,“我们这边靠北,比较冷,不过家里有暖气,在家得穿短袖。”

“前一阵因为疫情,一直住在小峻那儿,多有打扰。”钟映旗非常真诚地说道。他对眼前这个干练而寡言的刑警印象不错,“这次又来叨扰伯父伯母,实在是有些冒昧。”

“哪儿的话。小峻都跟我说了,后天上午我送你去机场。”

钟映旗敏锐地察觉到,丁睿这次没有再称呼自己为“您”,而是用了拉近关系的“你”。两人只相差四岁,又都是做哥哥的,难免有些惺惺相惜之感。虽然上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前,但通过丁峻在其中转达,二人也都大概了解了对方的一些近况,以及一些过往经历,彼此还是颇有好感的。

金色沃尔沃穿梭在车流中,依旧开得又快又稳。丁睿从中央后视镜看了眼并排坐在后座的钟映旗和丁峻,继续说道:

“小峻多亏您照顾,这两年进步很多。去年咱们见面时,他的公司刚起步,今年已经有七八个员工了,我听说也已经开始盈利了。我们家都是体制内,确实帮不上小峻什么忙,能遇到钟总,实在是他的幸运。”

“可不是么,我这次回来还想跟爸妈说来着,这次钟哥又带回来了新的项目,公司发展前景很好。”丁峻听着哥哥的表扬,眉开眼笑地说道。转头看看钟映旗,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爱怜和崇拜:

“钟哥对我太好太好了,我今天好开心。哥你知道么,钟哥花了二十多万帮我申请研究生呢,明年我就要去美国了。哎呀,得让老头子把最好带茅台拿出来…哦不对,钟哥喝不了茅台,那就拿他收藏的法国葡萄酒,意大利香槟…钟哥,我还想带你看看我家的小院子,虽然现在没有月季花了,但是夏天特别好看,你夏天一定得再来一次。”

钟映旗听着丁峻一个人滔滔不绝,也微笑着。丁峻那完全不加掩饰的快乐无疑是很有感染力的,让原本即将到来的分别也显得不那么悲伤。又或者,因为分别之后很快又会相聚,因此无需为明天的孤独而担忧。

丁峻向来对他是有求必应的,只要他需要,就会出现在他身边。这种感觉确实很安心。

丁峻的母亲给他们开了门,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三人,把他们迎进了屋里。云尧尧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个子大概一米七,非常瘦,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编成两个麻花辫,穿一条深绿色的连衣长裙,虽然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但神态和打扮还如同少女一般。一开口的声音也非常清脆悦耳:

“你好呀,钟老板,哎呀,你太年轻啦,我还是叫你小钟吧。我怎么叫合适啊儿子?”她求助似地望了一眼提着行李的丁睿。丁睿笑笑,没答话。

“阿姨,叫我小钟就行。”钟映旗抢先答道,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优雅的中年女人。她的眉目之间和丁峻颇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大而灵动的眼睛。

“我也觉得。”她莞尔一笑。丁峻换了鞋,像小狗似地扑过去抱住母亲,抱着她转了两圈。

“妈,我想死你了。我回来你还没看我一眼呢,是不是都忘了我了。”

“你这么大一个人,我能看不见?”云尧尧抱歉地冲钟映旗一笑,“小峻就这样,太热情。儿子你先把行李给钟老板拿上去,然后叫你爸下来。刚才他在打电话呢。”

“非常感谢你们愿意接待我,添麻烦了。”钟映旗说道。这种热闹的家庭氛围,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甚至他需要靠丁峻的指引,才能重塑对于“家”这个名词的概念。

家,是有家人在的地方。但他的家人似乎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

钟映旗站在原地,看着拎行李上楼的丁睿,去厨房帮做饭阿姨忙碌的云尧尧,听着楼上传来丁峻父亲声如洪钟的讲话声…这是家应有的样子吗?他不知道。这栋雅致的二层小别墅,是属于丁峻的家。而他,一个外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钟哥,你的房间就在我隔壁。晚上我找你去。”丁峻突然凑近他耳朵说道,说罢从背后抱紧钟映旗,歪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累了么,你可以上去休息一会儿。”

钟映旗猛地惊醒,推开他,压低声音道:“这是你家,你疯了。”

丁峻无所谓地摊开手,说:“又没人看到。再说了...我”

“钟老板!”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二层传来,紧接着就是下楼的脚步声,丁振邦出现在楼梯后。他五十岁上下,头发白了一半,个子很高,但体型偏胖。方脸剑眉,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态,而那耸立的驼峰鼻让钟映旗一下就明白丁峻是随谁了。丁振邦说话声音很浑厚,但此刻态度很好,跟方才在楼上大发雷霆的声音判若两人。

“钟老板,可算见到你了。”丁振邦笑呵呵地走过来,握住了钟映旗伸出的右手,然后把左手也搭了上去,双手攥紧晃了晃,道,“小峻每次回家都说,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他,我们做长辈的,看着他遇到事业上的贵人,别提多开心了。这次来一定多住几天,我们喝两杯。”

“爸,人家后天就走了,回美国还有几个亿的合同等着人家签呢。”丁峻一开心,嘴上又开始跑火车,“你把人家灌醉了,耽误了工作怎么办。”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丁振邦招呼几人去餐桌落座,“不能耽误工作啊。工作要紧。”

红木雕成的圆桌上,早已摆上了几道凉菜。摆盘不似酒楼那般精致,但用料上乘,量也足,随后又不断有冒着热气的家常菜上桌。云尧尧特意下厨做了自己拿手的糖醋排骨和清蒸鲈鱼,钟映旗感觉味道确实不输专业的,原来丁峻的厨艺天赋还是遗传的。

“我妈这两年说油烟对皮肤不好,很少做这种硬菜。”丁峻指着那盘让人垂涎欲滴的糖醋排骨,冲钟映旗说道,“只有贵客上门才会这么重视。妈,你偏心。”

“我正跟小钟聊天呢,让你给打断了。”云尧尧不满道,白了丁峻一眼,又继续期待地望着钟映旗,“小钟,黄石公园的火山湖,真的能烧死人么?我前几年去旅游,都没敢走近...”

云尧尧是大学英语系的副教授,时常有出国访问和交流的机会。她本人也喜欢旅游,抽寒暑假把国内国外几乎玩了个遍,跟钟映旗聊起不同国家的风土人情颇有些共同话题。慢慢地,钟映旗感觉自己也放松下来,开始更加主动地参与到这场融洽的家庭聚会中。

丁振邦的仕途从年轻就很顺,在四十岁的年纪已经做到了正处级的职务,现在即便快退休了,也依然公务繁忙。长期当领导的人都容易有一种颐指气使的态度,说话做事也难免有些大男子主义。不过丁振邦十分尊重儿子这个年轻的美国老板,酒席上推杯换盏,听说了钟映旗还有个马上博士毕业的弟弟,更是敬佩无比。

“我是部队转业出来的,小钟啊,不怕你笑话,确实文化水平不高。但我非常佩服读书人,能读到硕士,博士,这都是需要耐心和天赋的,很了不起。”他端起酒杯示意,钟映旗也举起自己的酒杯,里面是葡萄酒。

“你弟弟在美国?什么时候有空也来家里玩。”云尧尧眨了眨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你父母都还好吧,小钟。”

“钟哥他的家庭比较复杂,哎呀,我看你就别问...”丁峻怕钟映旗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也怕他又提起伤心事,正要打圆场。这时钟映旗开口:

“对,我弟弟在美国。我父母早年间离婚了,我们跟着母亲,不过母亲前几年也因病去世了。”

“哎呀,实在对不起,我不该问...”云尧尧一下愣住了,不过很快又继续说,“小钟啊,只要你不嫌弃,以后就常来我们家,过年过节的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呀。”

钟映旗想起来在香港的那个酒吧,丁峻也说过同样的话。而他们也似乎确实是这样想的,没有丝毫的客套或是虚与委蛇。仿佛真的把他当做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子,只想给他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让他吃饱、穿暖、什么都不愁。

钟映旗感到心中泛起一丝暖意的。

丁睿在席间一直话不多,不过也一直静静地听着大家的谈话,偶尔插几句。这时他说道:

“钟总的弟弟也是学心理学的,对犯罪心理很有研究,之前还帮我们解决了一个案子。”

“真的假的?”云尧尧和丁峻同时惊叫起来,钟映旗也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丁睿。

丁睿大概没料到自己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些无奈地解释了起来。主要还是冲着钟映旗,看来是对家里其他两人日常的大惊小怪习以为常:“我以为陈颂跟你说了。就是去年你们回来,我们在甘肃又碰到了,顺便协助处理了当地一个案件。”

“没提过。他正事上嘴还是很紧的。”钟映旗笑道,目光似乎有些锐利,看着丁睿,“没给你添麻烦就好。”

丁睿不知是听出了言外之意,还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表情有些复杂,没接茬。

到了晚上,钟映旗的房间是二楼最靠左侧的客房,右手边是丁峻的房间,再往右是丁睿的。父母的主卧在二层的另一边,中间隔着一个很大的茶室兼书房。十一点,几个房间的等都陆续熄灭了,钟映旗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和丁峻家人的聚会,心情很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工作之外的人这样愉快而轻松地聊天了。聊的话题五花八门,但又妙趣横生。丁家人都是属于那种比较外向,能说会道的性格。丁振邦豪爽而真诚,拉着钟映旗讲他年轻时在部队的趣闻;云尧尧则更像个温柔而善于倾听的老师,笑咪咪地跟钟映旗聊着米兰大教堂的彩绘,卢浮宫的艺术思考;即使沉默如丁睿,喝了点酒后也偶尔能开点老爸的小玩笑,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钟映旗很喜欢这家人。

突然,他感到自己放在枕头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白色小博美发来一条消息:

-钟哥,十二点,小花园集合,悄悄的,不要发出声音,我要给你看一个东西。

钟映旗看了一眼表,现在穿衣服下楼刚刚好。他轻手轻脚地开门走出去,到了一楼看见等在后门那儿的丁峻。他只穿了一条灰色的睡裤,上身套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他看到钟映旗,眼神一下亮了起来,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丁峻从身后拿出一瓶粉红起泡酒,眨了眨眼道:

“钟哥,这可是一四年的路易王妃。我爸珍藏了好一阵子。”

“你怎么了?想喝酒啊。”钟映旗看着丁峻这副兴致勃勃,但似乎又有些惆怅的样子,不禁好奇道,”丁峻,你想给我看什么?’

丁峻轻轻推开后门,刺骨的寒意伴随着萧索的晚风一下子涌了进来。不过丁峻牵着他的手,通过掌心传来的温度让钟映旗稍微感到些许暖意。这是一个一百平左右的小院,篱笆上爬满了月季花藤蔓,左侧种了一棵巨大的石榴树,右侧是一棵樱桃树。侧边还有一个葡萄藤架,架子下面放着猫爬架和猫的水碗、饭碗。

“你家养猫?我刚才没看到啊”

“没有,我妈喂了一些流浪猫。后面还有个猫窝,现在太冷了,晚上它们都钻进去睡。”丁峻说道,捏了捏钟映旗的手,“不过我今天不是带你看这个。”

他径直牵着钟映旗来到樱桃树下。泥土上插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木头都已经开裂。钟映旗侧头看向丁峻,漂亮的网球运动员此刻神情严肃,微微皱着眉头,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一种要宣布重要决定的肃穆。丁峻缓缓地说:

“钟哥,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从我十五岁后,我就再也没跟别人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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