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看不见,所以只能震在那里。良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叫、宴灵?”
“对、对啊,弟子是叫晏灵。言笑晏晏的晏,天地有灵的灵。师父把我捡回去的时候,包袱里就写着这两个字。弟子今日有幸得见祖师爷您……”
四颗硕大的夜明珠将这方石室照的亮如白昼,白玉铺成的地面上晏灵双膝跪地,仰头一脸尊崇的看着黄金棺内的“祖师爷”。全然不知对方思绪已在他连珠炮似的话语中飘回了数千年前。
游廊曲折,草木葳蕤,众弟子分列两侧跪地俯首:“宴师祖!”
墨绿袍裾行过一排排低垂的头颅,不急不缓的走向来处,在落针可闻的可怕安静里,宴灵终于应声:“嗯。”
淡淡一字,冷的像是覆在红梅上的那层雪。
高坐云端之人怎会对他人俯首称臣,不过是名字读音相同而已。
周融思索了一会儿该作何反应,然后轻轻笑了一下。有点怅然,又有点如释重负。这个也叫做“晏灵”的后生,和他的白月光一点也不像。
不禁自报了家门,连带着把他的身份也给安排好了。祖师爷,听着倒是德高望重,若不是棺材上的重重禁咒,周融只怕也要以为借的这具躯体是什么令人敬仰的先辈。
毕竟不是正主,他侧身避开礼拜,待此人讲完后艰涩开口:“不必如此多礼。”
许久没有说过话了,简单的六个字都要忘了如何发音。他尽量简短,又问了一遍:“后生,可有干净帕子遮目?”
“啥?帕子?”那后生的语气听起来颇为羞赧:“祖师爷,我没有那精细物件,衣服行吗?浆洗过的,保证干净。”
周融静了一会,他生来金贵用惯了好物,然而此刻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斟酌片刻后答:“可。”
晏灵连忙翻出来一件瑶山弟子服,撕下一截衣角,叠了几叠,恭恭敬敬的双手送上。送到一半,想起他家祖师看不见,便自告奋勇:“祖师,我帮您系上吧。”
周融一只手遮着眼睛,也不好蒙眼,当下点了点头:“可。”
冰凉柔软的布料触及肌肤,周融这才放下衣袖,凭借气息感应,朝着后生方向开口道谢:“有劳你了。”
墨绿色衣带覆眼的男人,鼻梁秀挺,唇色浅淡,许是太久没见过阳光,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侧着半张容颜,微一点头,端的是风流。
晏灵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地方轻轻动了下,一股陌生灵流从心底直直上冲——
那是藏在识海深处、困宥千年的前世魂灵。
可惜那感觉稍纵即逝,他还没来得及细品,就已被周融的衣着分去了心神。
象牙白的掌门冠服,金线绣着大片繁复的花纹,古老又神秘。那无疑是一件华美的衣袍,只是瑶山校服为墨绿色,白色的是寿衣啊!祖师爷已经活了,怎么能继续穿这衣服呢!
“祖师爷,您要不要、换件衣服啊,您身上这件白色的……”
白色?周融怔愣了一下,而后想起来在修真界,一派之主下葬时穿的都是白色的掌门冠服,想来是这葬仪未改。
“你可有常服?”
“有件天青色的,是新裁的,弟子这就拿给祖师。”
周融点点头,这人还算有心,知道拿件自己未穿过的。
“需要弟子服侍您吗?”后生又殷切的问。
有心过了头。
“不必。你且转过身去。”
一阵窸窸窣窣后,周融换好衣服从棺内跳了出来。
其实是有些不合身的,这个后生应当比他高一些,所以衣摆有些拖地,而且他人生的最后那几百年穿惯了宽袍大袖,对于窄袖劲装已有些不适应。
还是要尽快出去。
于是他对晏灵说:“后生,走吧。”
言罢,提步便往前走。走了一步,小臂被人扶住,掌心也贴上一片温热。
他手指微动,指尖闪过一星微弱蓝芒,停了步子温和询问:“这是作甚?”
“弟子扶着您啊。”理所当然的语气,轻扬明快的语调,周融更加确定他不是自己认识的宴灵了,那个人清冷的很。
抽回自己的手,周融温声拒绝:“多谢,不必。”
“那要不,您拉着我衣角?”宴灵想的很好,他家祖师现在看不见,本想着自己搀着他,既然祖师不愿意,那牵着衣角也是好的,免得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
可是周融依然拒绝了。
晏灵无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作罢。只是走了几步后,他又停了下来。瑶山的这位祖师爷十分传奇,惊才绝艳,半仙之躯,死后却不愿入宗门祖坟,而是要求葬在千里之外的印月洞,黄金棺就停放在洞内的石室中。晏灵看着堵在前面的石门,抓了抓头发对周融说:“祖师,开这石门需要灵咒,只有掌门知道怎么画。您看……”
这小后生是在试探我吗?
周融也不恼,提步上前,将手放在石门上,然而一触之下,却是陡然一惊。
困元,一个困人元神、令其至死不得挣脱的封印法阵。
这棺中停放的究竟是祖师爷?还是穷凶极恶的魔头?
棺外禁咒防其肉身挣脱,棺内阻灵阵阻隔天地灵力,石门上又绘制困元,是有多怕这个人出去?再联想紫府内的几缕灵力残留,原身真的是死后被放入棺中的吗?
周融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是没表露半分。他以指作笔画下灵咒,甚至还偏头朝晏灵笑了一下:“后生,开了。”
石门轰隆作响,缓缓滑向两边,汹涌魔气扑杀而来。周融骤然发力,拽着晏灵疾退至棺前。他下意识召唤清光,然而却无长剑破空嗡鸣。
“静夜!”千钧一发之际,晏灵召来佩剑挥剑横扫,青色剑芒荡开黑雾,墙角夜明珠被剑气波及碎裂,石室内霎时暗了一半。
门外一人黑袍裹身面生黑纹、眉心一道血红朱砂印。
晏灵对这个人可太熟悉了,天灵宫左使费廉,就是他带着一群魔族半路杀出坏了祭祀。立马挡到周融身前,气愤非常:“祖师,就是这群魔族,要抢您的陪葬品!”
周融颓然放下右手,隔着覆眼衣带朝石门方向望去,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里魔息浓烈非常。他上前一步挡在晏灵身前,一手背后默默画咒,一边平静开口:“后生,你且躲好。”
“二位这是在表演师徒情深?”费廉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与你无关!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师父他们呢?”晏灵记得他摔进石门的时候,他师父明明已经用传送阵把所有人都带走了,这个费廉怎么又回来了?
费廉一声冷笑,终于挂不住那副假面了,只听他恨道:“谈山月那个老狐狸,除了逃跑还会什么!”他看向晏灵,冷嘲热讽:“怎么?把你丢下了?”
“你!”这简直就是在戳晏灵的痛处。
费廉目光投向周融,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轻看:“这话都说不清楚的瞎子是你祖师?”
周融刚要开口,他身后的晏灵已经快一步将他卖了个干净。
“这是我们瑶山那位传说中惊才绝艳的祖师,你还想着抢他的陪葬品,”他转头看向周融,说的铿锵有力:“祖师,不能放过他们!”
周融只想叹气,这后生性子也太急了些。
费廉却是不信,那人早已死了千八百年了,这种鬼话也拿来骗人,当他是三岁小孩吗?当即冷笑:“你可真能扯!”可是当他走进石门,看见大开的黄金棺,却瞬间色变,怒问:“沧海珠呢?交出来!”
周融画咒的手顿在原地,魔族要的东西竟然是沧海珠!
修真界曾流传一种说法,天地之间并不是只有一个修真界,而是多个世界并行存在。使用沧海珠即可回溯时光,创造出另一个世界。
可是传闻毕竟只是传闻,从来没有人见过沧海珠。且他困在棺中多年,早已摸遍各个角落,确定这棺材里除他以外再无他物。
身后晏灵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费廉说的是什么:“什么珠,听都没听过!就算有,凭什么会给你!”
费廉一掌袭来,竟是要直接抓人。
周融也不避开,只伸手一拂,强劲掌风便消散于无形,同时一道蓝色灵流自他指尖飞出,却也不伤人,而是化作点点星芒,紧紧裹挟住费廉。
“诛!”
声音虽轻,却似有雷霆万钧之势。
蓝芒入体,费廉只觉得心脏骤疼,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捏住,随时都要爆掉。他半跪在地上,忍不住吐出大团黑血。
周融想要再次出手,可这次方一调动灵力,紫府的灼痛令他几乎要站立不住。
这具躯体还是太孱弱了。
他知道此人受伤虽重,却还没有到能被一招击毙的地步,后生的战斗力在他眼里几乎等于零。可若是不能一招毙命,就有可能被反杀。
但是魔族,又岂能放过!
干涸紫府剧烈撕扯,喉间涌上腥甜,周融全然不顾。掌心蓝光骤然大亮,绚烂至极的光芒如扇形飓风,急急冲向费廉。
却扑了空。
原是费廉使了传送符跑了。
旁边的晏灵已经看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快速、堪称是碾压一般的斗法,天灵宫左使,修真界可以排进前一百的高手,差点被一击毙命,祖师真的是好厉害啊!他还处于惊叹中,忽然听到周融喊他:“后生。”
“嗯?”
“你可知,我是如何身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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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的祖师爷啊他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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