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世·周融让带的

周融推了两个邀约,每天忙完就掐着点停在惟道堂外,风雨无阻。接到人后偶尔也会外出闲逛,但宴灵对自己酿的青梅酒十分看重,因此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是直接回星云殿,先去看一眼琉璃瓶,然后窝在偏殿,看书也好对弈也罢,相伴着消磨时光。

转眼便到了约定好去西川游历的日子。

姜集提前一天来到阳明山,见过仙首后和周融勾肩搭背一起去星云殿,猝不及防在青梅花树下撞见个人。

“宴灵?”

他右手还搭在周融肩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他还真住你这啊!”

周融也很惊讶,这个时辰宴灵应该还在惟道堂才对。他轻轻笑了一下,一贯的和善模样,问:“怎么这时候回来?”

宴灵眼睛直勾勾盯着姜集搭在他肩头的那只手,闻言移开视线落到他脸上,语气比寻常冷:“结束了。三天后测灵大考,明日启程去南境。”

“嘁!”姜集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周融手肘捅了他一下,用了点力道。他撇撇嘴,松开周融站直身体,无语的望着树上的花朵。

周融上前,在离宴灵只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还想着晚上去接你呢,看来是不用了。我和集哥他们明天也要启程去西川,他提前过来了。”

宴灵静静看着他,雪夜清寒般的瞳底压抑着什么,颔首应声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周融眉头微蹙,不明白这人怎么又变得这么冷淡,明明之前都好好的。他对姜集打个手势,后者不情不愿的跟上来。

青石板路已到尽头,星云主殿白檀大门近在眼前,顺着走廊再往前就是偏殿。两人心有灵犀般同时停下,周融脑中闪过一个猜测,思虑几番后还是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宴灵回首,视线越过他瞟了眼姜集,很快又收回投在他身上,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偏过头去。

只留下一句:“我回房了。”

接连碰了两个冷钉子,周融也不再追,挥袖拂开殿门。

“你解释个什么!”姜集不满的嚷嚷,跟着他跨进内室,“我想来就来,用得着跟他说。这又不是他们摇光学宫……”

六扇白檀木门轰然关闭,人声彻底被隔断。宴灵身形凝滞一瞬,而后步履如常的跨过门槛。

“……这是阳明山!是仙盟!你是仙首之子,不是他摇光学宫的弟子,还对你冷脸!他神气什么!”姜集仿佛和宴灵天生不对付,越说越气,越气嗓音越大,言语间满是不屑。周融不得不又落下一道隔音结界——

“你对宴灵偏见太大了。”

姜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怎么还帮着摇光学宫的说话?!”

“集哥,他和摇光学宫的那些人不一样。”

“不一样就不是摇光学宫的了?摇光学宫拿他当星星一样供着,这回提议他监考为了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吧,摆明了想……”

瞅见周融脸色,姜集立马止住了话头。有些事暗地里推测是一回事,明面上若说出来就成了另外一回事。他也是一时上头,平复了一会儿后才又出声,“算了,反正还早,说不定过个百八十年的他就飞升了。”

两人在临窗书案相对而坐,窗外花木成荫,更远处山岭苍翠天穹高阔。白鹤展翅飞过,遥遥传来清唳。

修真界公认的天之骄子,世人眼中注定要飞升的仙道奇才,他都快忘了,宴灵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人。

宴灵是否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问道求仙,得道飞升。

“飞不飞升的,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周融摩挲着墨玉戒指,无所谓地轻笑一声,抬手招来一套茶具。

“全修真界,也就只有你这么想。不过讲真的,我就是不喜欢他。小时候又怂又爱哭,是个粘爹鬼,他爹都这样骂他了还哭哭啼啼的抱大腿。就这我娘还让我跟他比!长大了冰块脸,跟他娘的被夺舍了一样摆一副高冷架子,瞧不起谁呢!”

姜集小时候满山疯跑,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无所不为,自在山除了屋里哪都能找着他。后来长大了天天往山外跑,几个月几个月的不着家,姜夫人特别希望这个儿子能多在她跟前承欢膝下。对比之下,小时候的宴灵简直就她心中乖巧儿子的完美样子。念念叨叨十几年,姜集都快被烦死了。

周融递给他一盏茶,揶揄到:“你不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吗。”

“突然想起来的。”姜集面不改色,强行扯开话题,“唐驰说从他爷爷那讨来了法宝锁灵笼,咱们可以再深入十里……”

星云殿隔音很好,主殿的声音一点也传不过来。宴灵坐在偏殿临窗书案旁,目光定在青梅花上,双手在衣袖下紧握成拳,一动不动的垂着眼。日头渐渐西移,沉入远山,上弦月悄悄爬上树梢,万籁俱寂之时终于听到吱呀一声门扉轻响。姜集的声音先出现:“明早我再来喊你。”

然后是周融:“行。”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门外。周融的声音传来——

“睡了?”

很轻的一声,像是自言自语。

昏暗里,宴灵眼睛轻轻一动,不出声。

脚步声远去。

殿门关闭的声音明明轻不可闻,却震的宴灵疼痛如摧。

戊未三十六年,初秋。

宴灵奉师命去寻张宫主,刚刚行至结界处,突然感觉到山门口有一道陌生气息,他习惯性的给自己打了个隐身诀,立在结界后静静等着。

那人走的很慢,闲庭信步拾阶而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绸缎般的乌发,来人并未束冠,只用一根红色丝绦系着,如画墨眉下是状如桃花的眼睛,鼻梁秀挺,唇薄而红。一般这样的长相难免给人阴柔之感,这人身上却只有如初升朝阳绚烂的温暖气息,华丽美好。山风从他焰炽织金的袍袖间穿过,留恋般卷起乌发,红色发带扬起弧度,轻轻拂过脸颊后柔顺的贴在肩头。

石阶终于走完,织金袍裾停在一丈外。少年负手而立,好奇的打量明镜台,那双昳丽风流的桃花眼隔着结界毫无所觉的与自己对视。

宴灵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响如擂鼓。

他并不知道这是一见钟情。只觉得一潭死水的心内,骤然落进巨石,浪花飞溅百丈,又化作细雨绵绵,淅淅沥沥地下。于是枯木逢春,野草发芽,万物生长。

他被这美好惊艳,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少年喃喃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然后少年眉眼动了动,像是发现了什么。宴灵慌乱起来,他是发现我了吗?要怎么跟他解释?他会不会讨厌我?

随机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一个黄衣少年突然从少年背后冒出来,猛地跳到他背上,少年熟练的揽过那人腿弯,装作被吓到的样子,眼睛却是弯的。他开口:“明俊,下来。”

嗓音如玉石相撞,清亮明朗。

黄衣少年委委屈屈:“周四,摇光学宫弟子欺负我,他们太坏了!”

周四?周融!

他是周融!

宴灵无比震惊,这个一眼惊艳的少年竟然就是自己幻想了无数次的周融!

原来,他长这样子啊。

又一道人影从天际冲来,那人身着天水碧色蝉翼纱袍,腰间坠着一块雕刻兰草的白玉,乃是自在山乐宗姜家信物。

姜集一把拽住顾明俊的后衣领把他拉下来,呵斥:“站好。”

“哥~”顾明俊拖着调子撒娇,姜集不为所动,只对周融道:“两个学宫弟子捉弄他,放心,已经被惩戒了。”

周融脸上笑意淡了,问:“哪两个人?”

“徐司律的徒弟,他们俩已经被带去戒律院了,我亲自看着受的罚。”

“周四,我们回阳明山吧,这不好玩。”顾明俊又去扯他袖子,周融安抚的拍拍他,最后望了眼明镜台,眼中已没了兴趣,三个人转身下山,笑闹着走远。

宴灵撤去隐身诀,走出结界,孑然站在山巅,遥遥望着三人背影。

那一刻,他才清晰的认识到一件事——周融并不喜欢摇光学宫。

“……钱师兄和孙师弟被罚了。”

“欺负阳明山的顾明俊被乐宗少主撞见,姜少主二话不说抬脚就踹,然后提着两人直接去找了徐司律。”

“不是周融啊?”

“姜少主是顾明俊表兄,出头也正常啊。”

“唉,一晃都十四年了,要是兰溪山没被……”

“啊小师叔!”

“宴祖师安。”

宴灵目不斜视,从一排排俯首的弟子间行过。原本窃窃私语的人群在看见他后齐齐噤声,阔大庭院安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对他恭敬有礼,敬而远之,远而避之。

二十年来,周融是唯一的例外。

清晨时分,一夜未眠的宴灵站在花树下,听见远处传来人声。

“顾二出关了?还是浥尘回来了?”

“没有啊,怎么了?”姜集问。

那个声音又说:“那怎么有五份啊苏九?”

“宴灵不是在吗,周四传音说让我给他也带一份。”

宴灵欲走的脚步顿住,恰逢三人转过弯,瞬间八目相对。

姜集冷哼一声,紫衣文弱少年回神,从旁边深蓝衣袍二十左右的少年手里拿回食盒,犹豫纠结后上前两步,尴尬到:“宴道友早啊,在下南境行香渚医宗弟子苏月舟。”

另一个深蓝衣袍少年也跟着过来,朗声自我介绍:“南境迤逦山唐驰,你监考的地方就在我家旁边。”

宴灵回礼:“苏道友、唐道友,北境麓山晏灵。”

“这是弥生花做的鲜花饼,行香渚这时节特有的,也给道友带了一份。”苏月舟从紫檀木圆盒里拿出油纸包,善意的笑了下。

宴灵眸光微闪,动作僵硬地接过:“多谢。”

“谢周融好了,都是他提醒的。”苏月舟不好意思接受,唐驰揽着他肩膀,大大咧咧提出目的:“谢他也行啊。南境的考场不是道友监考吗,医宗和我们迤逦山今年也有十几个弟子参考,元神离体对新弟子来说多有凶险,道友到时候可得多加照拂啊。”

测灵大考共分五个考场,南境、北境、东川、西川、中州各一个。每个考场一名监考官,另依据参考人数再从各仙门抽调数量不等的长老或弟子担任护法。因测灵时需将新入门弟子的元神借助法宝投入秘境,所以要求监考官和护法必须是修为高深者担任。

便是不说,宴灵也会竭尽全力。

“你们俩搁这贿赂考官呢!”姜集一手捞一个,推着两人往前走,“赶紧催周四去。”

“哎哎慢点,你别伤着月舟。”

“还提着东西呢。”

“周四,别臭美了,赶紧出来!”姜集懒得理会两人的哀嚎,扬声冲着室内大喊。

白檀木门应声而开,周融身着白金箭袖衣袍、银色护臂轻铠,乌发高高束成马尾,从头到脚透着刻意打扮后的精致,快步迎上三人,高高兴兴的应到:“来啦。”

唐驰终于从姜集的魔掌下挣脱,立马去扶苏月舟,一手掂过食盒收进乾坤戒,一手去摸周融的护臂:“不错嘛,新做的?给我也弄一副。”

“阿驰,你已经有很多了,带的过来吗。”苏月舟连忙在旁边阻止。

“好东西怎么会嫌多!”

“给我也来副。”姜集也跟着凑热闹。

周融豪气大方应下:“行啊,等回来一人一个。”

四人说说笑笑又走到青梅花树前,宴灵还站在那里,周融与他目光相撞,见他手中提着油纸包,于是问苏月舟:“月舟,你已经给他了?”

苏月舟温声:“刚好碰见,就给了。对了,宴道友,这东西不经放,最好今天就吃完。”

“嗯。”宴灵点头,又看向周融,说:“谢谢。”

清清冷冷的嗓音,宛若春雪覆红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后两个字似乎比之前多了些温度。

周融露出笑来:“谢什么,回来给你带好玩的,我们走了。”

唐驰、苏月白:“宴道友,告辞。”

姜集敷衍的拱拱手,上前拍了拍周融,提议:“直接御剑吧。”

“好。”

目的地是早就定好的,四道璀璨剑光如流星般迅速划过天幕,片刻不停的飞了一整个白日,终于在日暮时分降落西海。

一轮巨大红日正缓缓西沉,海面无遮无拦,红日近的仿佛触手可及。

西川极西,尽头是无边无际的大海,越往深处灵气越稀薄,曾有修士好奇深入,再也没有回来。后来那修士的大能师尊去寻他,回来后紫府几近干涸。他告知仙门,出海五十里灵气全无,海面下有巨大阴影,返程时遇飓风,风利如刀割,若有伤口,可吸食灵力。

后来仙盟组织几位长老去探西海,得出的结论一致。于是告知了仙门百家,千年来众修士即便去西海,最多往里走三十里。

海崖上,唐驰从乾坤戒里掏出来个精巧木盒,落地变成一栋二层小楼,四人靠坐在二楼围栏边,一人手里拿着一块鲜花饼,边吃边闲聊。

唐驰接过苏月舟没吃完的半块饼,毫不嫌弃的塞进嘴里,说:“虽然有我爷爷给的法宝,但咱们顶天了也就深入四十里。”

姜集接话:“不走到头你甘心?”

“甘心啊。安全最重要,咱们可是偷偷来的,要是带一身伤回去,再被长辈发现,一顿家法是跑不了了。”唐驰戳戳周融,“对吧。”

周融掸落袖子上被他无意弄到的食物碎屑,笑的温文尔雅,答的漫不经心:“你是看不起行香渚首席大弟子的医术。”

唐驰立马指天发誓:“我绝无此意!你不要诽谤啊!”

苏月舟忍着笑,掏出帕子递给他:“我赞同阿驰,咱们平安最重要。”

“我没意见,”姜集摊手,说:“周四你定。”

“就四十里吧。今晚好好休整,明天一早直接出海,前三十里还是御剑,三十里后换锁灵笼。”

残阳终于彻底没进深海,昏暗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唯余水天相接处一线橙红,周融凭栏远眺,眼中情绪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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