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壹佰贰拾叁 死后人言

独孤一陵登时愣在原地,他瞧着那张海捕文书,只见其上写着:

依捕亡律令知

此二贼:张羽、李七

二贼于胡玉楼谋杀府主主官安西都户总兵盖清。

首恶张羽,当场伏诛。次恶李七,依旧在逃。提供线索者,赏银万两。诸知情藏匿罪人,若过致资给,令得隐避者,各减罪人罪一等。

独孤一陵心中翻江倒海,难以平复,轻轻喘气间,忽觉袖上一紧,转头望去,便见江潮盯着自己,眉眼之间满是隐忧,他正想开口,忽听围观人群中有人说道:“有了将军,才有我们的太平日子过啊!”

独孤一陵循声望去,说话之人乃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婆子,一名身着粗布衣裳的妇人说道:“是啊,好好的将军,倒叫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害死了!”

独孤一陵一听此话,顿觉气愤难当,他正想上前,就觉腕上一紧,整个人已被江潮紧紧拉住,江潮轻轻摇头,道:“不要乱来。”

独孤一陵心中涌起刺骨悲伤,全身发凉,似个木偶般呆呆愣在原处,听着别人高声议论此事,又听一名大妈气愤道:“偏偏有人不爱太平日子!”

话音刚落,有人吟道:“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方才那妇人赞道:“韩哥儿,念得好。”

大妈对韩哥儿道:“你长大以后,可一定要练一身好武艺,学这盖将军,卫护西北。”

韩哥儿摇头道:“不,我要好生念书,做大理寺卿,抓住害将军的坏人!”

众人说上几句,渐渐散去,独孤一陵仔细瞧看那张海捕文书,低声道:“师兄,那上面的两人与平哥和子缄哥像极了,是不是?”

江潮静静听着,许久方才开口道:“是。”

独孤一陵闭了闭眼,喃喃自语道:“实在是太像了,像到一陵完全不会错认。”

江潮眉头一皱,眼中流露出些许哀伤,叹息道:“一陵,你没有认错。”

独孤一陵浑身一震,猛地睁开双眼,他望着江潮,良久才道:“原来一陵并没有认错。”

江潮轻轻点头,他牵过独孤一陵的手握在掌心,二人往城门走去,行不两步,忽听有人低声道:“温大哥,你听见那人的罪名没有,‘谋杀府主官’。”

独孤一陵浑浑噩噩,乍闻此言,登时神智一清,立时顿足不前,江潮回头瞧他一眼,跟着停下脚步。

独孤一陵循声望去,就见开口之人身着军服,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款式,疑惑之间,耳边忽听江潮说道:“那是移防安西兵。”

江潮见多识广,独孤一陵自是深信不疑,却听另一人说道:“诸谋杀制使,若本属府主、刺史、县令及吏卒谋杀本部五品以上官长者,已杀者,皆斩。”

独孤一陵虽是涉世未深,也知李平与江子缄犯下死罪,心中又觉难受,那人又说道:“咱们都是人微言轻的人。救不了兄弟,连自己这份空头饷,恐怕也叫人吃了去。”

另一人道:“只盼以后轮岗,再不到安西都护府去……”那人道:“若不是姓盖的,弟弟怎么会死……”

另一人面露喜色,压低声音道:“现下这盖将军也死了,老天终于开眼一回!”那人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独孤一陵听到此处,霍然转头望向江潮,见他亦是眉头深锁,不禁说道:“师兄,这盖清似乎不是个好官。”

江潮似知他的心思,点头道:“放心吧,平哥和子缄没有错杀好人。”

独孤一陵长出口气,心中释然,只是他寻迹长安,却陡生变故,李平与江子缄一死一伤,他一时间尚不知该如何面对阿堂。

江潮适时出声道:“回阁后,我们可以前去墓林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寻到李平、江子缄二人的腰牌。”

独孤一陵忆起主阁殿中的归元盒,终生只开两次,一为入阁,一为灵柩,他只觉胸口闷堵,难以呼吸,闷声道:“一陵听师兄的。”

江潮再次牵过他的手,引着他朝城外行去,边行边道:“我们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碰到京畿道的入殓师来递牌子。”

独孤一陵从未听过这类人,不禁问道:“入殓师?”

江潮解释道:“这类人专司腰牌的回收——虽称入殓,大抵带回来的也多是腰牌。去过腰牌遗落之地,或许会知晓不一样的消息。”

独孤一陵忆起江子缄似是在逃,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连忙道:“那师兄我们赶紧回去。”

江潮扭头瞧他一阵,眸子里尽是深沉沉的暗色,低低地说一句:“若是运气好。”

拔仙台的快马脚程甚快,二人出城时尚未闭城,回到阁中也不过刚刚入夜,一半苍穹被染成漆黑墨色,另一半却是苍霞满布,红艳似血。

独孤一陵不知墓林在何处,只得催着江潮在前引路,两人自拔仙台换下快马,运起轻功,朝东北方飞去,隔了数刻钟,方才落到一处山谷之中,他举目一望,只见处处生长一种花叶血红的树木,与他梦中所见一般无二,不由道:“师兄,这些树怎么……”

江潮望向远方,缓缓道:“山谷中的巨大湖泊名为玉皇池,池边本是生长一种通体雪白的树,每年六月便可开出大朵大朵透明的花,此花凋谢之时,整朵直接脱离枝干,飘摇坠落,豪迈悲壮。”

独孤一陵静静听着,他心中抑郁难解,再瞧这片花树,更觉悲伤难抑,江潮接着说道:“凌雪阁建立后,牺牲之人的骨灰埋在此树之下,日复一日,埋下骨灰的树逐渐变成红色,就连开出的花叶也染上血的颜色。时光荏苒,山谷之中的树竟都成血红色。”

独孤一陵听完此话,再瞧那些花树,更觉悲壮豪迈,又见树上挂着密密麻麻的腰牌,便道:“师兄,那些都是死去的凌雪阁同门吗?”

江潮知他所指,点头道:“凌雪阁中人,能够回来的多是只有腰牌。我们需得快一些,若是晚了,便会与入殓师失之交臂。”

独孤一陵连忙敛下心头哀伤,由着江潮带路,步入墓林之中,两人行不一阵,便在一处树下寻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

独孤一陵见他手上捏着几样东西,仔细看两眼,上前问道:“老先生,你手上的是腰牌吗?我能不能看看。”

老头抬头看独孤一陵一眼,淡淡地说道:“李平,江子缄。”

独孤一陵呼吸一滞,半晌,方才接过腰牌,腰牌之上写着弟子名姓,分别是李平与江子缄,他一开始想,江子缄或有一线生机,眼下一见腰牌,所有念想统统葬送,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伤,蔓延至全身。

江潮见他脸色发白,连忙抬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声音也透出几分慌张:“一陵、一陵!”

独孤一陵听江潮唤他,神智渐渐清醒,他缓过神,喘了喘气,问道:“盖清做了什么事?”

入殓师似是十分诧异,道:“我咋会知道。”

独孤一陵他心中明知此事,依旧忍不住问道:“子缄……是怎么出的事?”

入殓师回道:“不知道,牌子是个娃拿给我的。”

独孤一陵不死心地道:“那平哥呢?”

入殓师听他一连串发问,也有些动怒,道:“我真不知道。有本事去找谢小先生问。”

江潮此时低低开口道:“一陵,入殓师专职回收腰牌,其他的确不知。”

独孤一陵思及李平临走所言,不禁再次问道:“平哥是死在长安吗?”入殓师道:“是啊,胡玉楼里。”

独孤一陵道:“那儿热闹吗?”入殓师道:“还行吧,挺热闹的,怎么了?”

独孤一陵静了一阵,道:“没什么,多谢你。”他又看看手中腰牌,道:“这牌子,能给我吗?”

入殓师一摆手道:“你拿去吧,将它们挂在树上便成。”

江潮将独孤一陵带到树下,抬手在他脸上轻轻一碰,担心道:“一陵,你还好吗?”

他第一次见证生离死别,三日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此刻却只剩下两枚腰牌,就连尸首都未曾留下,独孤一陵摇了摇头,抬眼见江潮眸中尽是忧色,不由说道:“师兄,平哥们的牌子该怎么办呢?”

江潮深深瞧他一眼,取过两枚腰牌,寻到一处向阳的树木,飞身而上,将腰牌挂到枝丫之上。

独孤一陵在树下抬头仰望,只见腰牌密麻如雨,顷刻之间,他便找不到李平与江子缄的腰牌,就像偌大尘世已寻不到两人踪迹。

独孤一陵思及此,忽觉两眼发酸,见到江潮走来,低低唤一声:“师兄……”

江潮站在他身旁,抬首望着那些腰牌,忽道:“我的第一个队友是个娃娃脸的少年,特别爱笑,却总因此被台首训,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会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独孤一陵浑身一颤,伸手握住江潮微微发凉的手,江潮继续说道:“后来,他永远留在了十七岁,我亲手把他的腰牌挂到墓林,像凌雪阁的所有前辈一样,静静的守着江山灯火明灭,守着凌雪阁与后辈们。”

独孤一陵手上握紧两分,下刻见江潮转过头,两眼直直定在自己脸上,神色严肃沉凝,叫人暗自心惊,他不禁开口道:“师兄,你在看什么?”

江潮目光不曾从他脸上移开,只道:“我在看你。”

独孤一陵心头一跳,就听江潮续道:“一陵,生离死别固然令人神伤,但你既入凌雪阁,在非天像前发过誓,以后纵有再大的苦痛,再多的磨难,我都望你能秉持坚忍之心,行国士之事,不问青史,不问浮沉。”

独孤一陵虽知江潮是在开导他,心中依是无法接受,他皱着眉头,只觉心口一阵阵的抽疼,许久方才回道:“师兄,一陵知道。”

江潮又静静瞧他一阵,道:“走吧,我们去找阿堂。”

从这里开始,就没有平静的日子了

就算怎么逃避,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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