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头扎进奔涌不歇的河水,独孤一陵喉间灌上几口水,立感全身发凉,意识渐渐涣散,眼前许多陌生画面一闪而过,待他回神之际,已是身在一处芦花之中,天上冷月清辉洒落,遍照四野,银光飞溢,远处小岛巨木横生,枝叶似血,随风摇曳。
此刻树下立着一人,羽衣加身,冠缀明珠,面容俊美,妖异惑人,一盏华美宫灯在虚空之中上下沉浮,衣袂翻飞,恍似天宫中人。
那人双目微闭,嘴含轻笑,道:“独孤公子,纵是你使劲浑身解数,天命难违,依是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独孤一陵浑身一震,神色凝重,缓缓道:“若是如此,那时便要劳烦先生。”
那人轻笑点头道:“到时在下会尽力一试,只是独孤公子身上多有伤痛,还需保重身体。”
独孤一陵无力道:“我也知道,只是……”话还未完,忽听半空传来细细人声,似有人在焦急呼唤。
那人道:“独孤公子,快些回去吧。”他大袖一扬,此间乍起一阵狂风,将独孤一陵卷上半空,朝冷月飞去。
独孤一陵睁开双眼,只见一双剔透光亮的眸子,内里盛着深深的伤痛哀悲,见他醒来,双眸微微瞠大,旋即透泛欢喜之色,溢出柔情蜜意,令人不禁沉溺,难以自拔。
独孤一陵抬手擦去江潮脸上的水痕,轻声道:“师兄,一陵没事。”江潮低应一声,道:“你醒来便好。”
独孤一陵坐起身,发觉二人身处浅滩之上,右面是黑漆漆的密林,不见天光,加之今日夜色昏暗,更觉晦暗难辨,忽觉腰腹疼痛袭来,低头一看,只见右腰伤口已被布条包住,他回想方才受伤一幕,不禁浑身一抖,道:“师兄,方才在崖上偷袭你的那人……”
江潮转开目光,望向他处,道:“一陵,我们需得尽快离开此地,你的身体还撑得住吗?”
独孤一陵见他不欲多言,心下微沉,点头道:“一陵尚能行动,师兄不用担心。”
江潮扭头瞧他一阵,眼睑微微轻颤,欲言又止,独孤一陵好生心疼,凑过去在唇上吻一下,道:“师兄,别怕。”
江潮浑身一颤,面上忽现绝望神色,似落入深渊,永远无法重见天日。
独孤一陵抬手将他拥入怀中,亲吻着他冰凉的面颊,神色坚定,发誓道:“师兄,一陵会一直陪着你的。”
江潮与他紧紧相拥,低声道:“一陵,若是……”话语未落,隐闻数声犬吠,夹杂人声喝斥,由远及近,似朝此处奔来,他立时神色大变,惊道:“不好!他们寻来了!”
那些人带有鼻子灵敏的猎狗,能够寻到两人的踪迹,他们很难逃出生天,独孤一陵缓缓站起身,道:“师兄,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江潮神色沉凝,咬了咬唇,最后断然道:“入水。”
两人一旦入水,气味便会消失,狗鼻子再如何灵敏,也是力有未逮,毫无用武之地,只是他身上多处带伤,本不宜沾水浸泡,生死攸关之际,独孤一陵顾不得这些,连忙用腰带将两人绑在一起,防止被水流冲散,而后一道扎入水中,顺着湍急水流往下游飘去。
两人在水中潜泳一阵,才自河中冒头,独孤一陵转头一望来处,便见数点火把立在岸边,不时可闻猎犬怒吼,三三两两的暗影在河滩周边徘徊,他见有人望向河面,连忙将头扎进河水之中,顺水飘远。
独孤一陵与江潮在水中沉沉浮浮,飘出数里路程,江潮望向前方,忽地脸色一变,道:“糟了!”
独孤一陵真如惊弓之鸟,追问道:“师兄,发生何事?”
江潮一手指向前方,独孤一陵转头望去,就见远处河面飘着一张白色大网,随着水面轻轻荡漾,网上绑着一些闪着寒光的东西,凝神一看,却是一颗颗铁蒺藜。
独孤一陵瞧见此景,登时倒吸凉气,江潮抹去脸上河水,缓缓道:“这张网子是用火蜘蛛的丝制成,不惧火烧,不怕水浸,坚韧无比,刀剑难断,上面绑着的铁蒺藜一般都会淬有剧毒,专门用来对付熟悉水性之人,若是不小心落入网中,收网之时,铁蒺藜刺入肌理,不出片刻,便会丧命。”
见江潮对此物如数家珍,独孤一陵稍稍一愣,迟疑道:“师兄,那我们该……”
江潮目光发冷,神色是从未见过的凝重严肃,他盯着远处河面瞧一阵,忽地道:“上岸。”
岸上有猎犬追在身后,若是被它们闻到气味,可是跗骨之蛆,难以摆脱,独孤一陵不由出声道:“师兄,河面宽广,定有大网覆盖不及的地方,我们虽不算精通水性,也可在水中憋气盏茶功夫,难道还越不过去吗?”
江潮沉声道:“你初入江湖,阅历不深,自是不知这张网子的厉害,你能想到这些,布网的人岂会想不到,故而遇见宽阔的河面,便会数张网子结在一处,以期能覆盖整条河道,还会用重石系在末端,沉到河底,除了鱼虾能越过,凡是大一些的物件,统统都会被拦住。”
说话之间,两人往前飘出一段距离,离夺命细网越来越近,两人无计可施,只得顺流而下,忽地,江潮双目一亮,道:“一陵,快,抓住那根枯木。”
独孤一陵又呛两口水,眼角憋泪,他也瞧见横在河中的木头,便点了点头,待到身子飘到枯木近前,立时伸出两手抱住树身,宛如一只树熊,模样颇为滑稽。
江潮一手揽在他腰上,一手划水,他四下一望,对独孤一陵说道:“一陵,回去我再给你做一身新衣裳。”
独孤一陵听得莫名其妙,下刻就觉腰上一松,霎时衣衫浮起,才知道江潮已解去他的腰带,不由苦笑道:“若是这次侥幸能活下来,一陵不要什么新衣裳,一陵要师兄在床上好好陪陪。”
江潮沉声道:“放心吧,怎也死不了的。”他握住那条腰带,左右一望,见岸边有树枝斜伸而出,垂落河面,连忙喊道:“一陵,抓紧我!”
独孤一陵腾出一只手抓在他的肩上,江潮手中腰带化作一条游龙缠上树枝,另只手捉住独孤一陵的手,猛地用力,将他抛到岸边浅滩上。
独孤一陵在地上滚两圈,爬起来摸到河边,见树枝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声响,连忙叫道:“师兄,这根树枝要断了!”
江潮眉头一皱,用力一扯腰带,那根树枝登时断开,跌向河面,独孤一陵内心惊慌,正要下水救人,忽见那截断枝迎面飞来,连忙伸手拽住,下刻就觉手上微沉,江潮破水而出,几个起落飞到岸边。
独孤一陵见他无恙,丢开断枝扑过去,将他一把搂住,上下摸了几把,方才长叹道:“太好了,师兄没事。”
江潮浑身湿淋,脸色苍白,他歪头吐出两口水,微微点头道:“我没事,快走。”
独孤一陵与江潮窜入林中,行不一阵,又见林中火把闪烁,伴有猎犬嘶吼之声,登时一脸震惊,江潮抬手抹去脸上水滴,目光冰寒,狠狠道:“好,很好。”
听出话中恨意,独孤一陵暗暗心惊,这些追兵似能未卜先知,每次都能提前截断生路,令他们无处可逃,不禁忧虑道:“师兄,林中有恶犬探路,想要避开这队人马,或是不大可行。”
江潮听他一唤,神色渐转平和,他歪头瞧着独孤一陵,忽道:“一陵,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独孤一陵捉住他的手,道:“师兄,你不要做傻事。”
江潮回握他的手,柔声道:“放心吧,师兄不会的,师兄还要和你去东海见谢先生他们,绝不会死在这里。”
独孤一陵心知江潮要去冒险,但比起两个人,一个人行动上确实方便许多,他只得听江潮吩咐,缩身藏在背阴凹处,又寻一些藤蔓草木披在身上,放慢吐纳,屏住呼吸,尽量掩去行踪。
方才一路逃命,来不及细思,现在各种念头如水泡般悉数涌出,那股不安之感越发强烈,令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独孤一陵按住心中焦虑,等上一阵,见四周许久未有动静,便想探头查看,就在此时,林中突传惨叫,凄厉之处,犹似鬼哭狼嚎,一时间,低喝声、惨叫声、犬吠声、喘气声混杂一处,光是听在耳中,便知情景几多混乱,他又听数声惨叫,下刻有人怒喝道:“拿住他!”接下来便听诸般声响渐渐朝西边移去,过了一阵,不再听闻。
虽知此乃调虎离山之计,独孤一陵依是难忍心中担忧,他又等一阵,忽听一点风声落在近前,下刻就听金戈相接,一人低喝道:“什么人?”
独孤一陵听出江潮声音,窜出藏身之处,爬到坡上,就见江潮身子微晃,连忙上前将他搂住,见他右胸上方有道细小口子,不禁脸色大变,朝前望去,就见一点黑影遁向远处,隐见一丝寒光朝黑影疾飞而去。
独孤一陵正待要追,却被江潮按住,摇头道:“不要追,我们快回太白山。”
独孤一陵见江潮受伤,心急如焚,连忙给伤口上药,简单包扎,随江潮再次上路,接下来两日,倒是风平浪静,没有追兵咬在身后,两人均是负伤,脚程慢下几分,行至太白山口,已是五日之后。
独孤一陵踏入太白山,才觉心中稍安,落下一块大石,他与江潮方才登上山腰,便被几名凌雪弟子拦住去路,其中一人朝二人一抱拳,客气道:“二位同门,请跟我们一道前往机枢府。”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