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伍拾伍章 陈年旧事
越州位于江河入海口,水深道阔,海运发达,隋末乱世,江家家主看准商机,囤积大量财富,在江南一带早有盛名,至开元年间,江家生意越做越大,盛名远扬,俨然越州商贾领袖。
江镇海乃江家第十任家主,娶越州名门闺秀冷凝脂为妻,两人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年之后,俱都容貌冠绝,气质清贵,堪称一对璧人,后二人结为夫妻,举案齐眉,鹣鲽情深,更是传为一段佳话。
之后数年间,江镇海凭借超强手腕,拓展多条海外航线,他受越州商贾举荐,坐上海运会长之位,声誉水涨船高,一时风头无两,江家上下与有荣焉,各地生意越发兴旺,日进斗金,非是虚言,正因如此,各地掌事也对江镇海忠心耿耿,毫无二心,将江镇海视若神明,不敢有丝毫忤逆之举。
江镇海现身阁中,顿时吸引几人注意,一时阁内无人说话,落针可闻,江镇海缓步上前,行至堂中,锐目扫过一干人等,温言道:“寒星,香老,镇川,你们舟车劳顿,辛苦了。”他的语气和缓,声音轻柔,令人心生好感,怒气烟消云散。
几人闻言,连忙起身施礼,让出席位,众人客套一番后,重新落座,江镇海坐在主位,身子往后轻靠椅背,右手落在扶手上,神情闲淡,贵不可言,江潮立在江镇海身后,手捧账簿,身姿挺拔,更显风采,一眼望去,二人容貌极为相似,除去苍白脸色,带病之身,江潮姿容像极及冠之年的江镇海。
江镇海率先开口道:“今年江家的生意不错,各州各地都有盈利,江家能有今天的规模,全靠你们用心经营,新年过后,我会派人将今年的红利送至你们家中,也算是对你们辛苦一年的犒劳。”
江镇海一向出手阔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用心为江家做事,一律不会亏待,尽管江镇海与三人关系匪浅,往来已久,只谈情意不谈钱,尽管他能留下此人的身,却留不下此人的心,更何况三大掌事深谙商道,能力出众,乃是一等一的人才,该值千金之价。
此话一出,香光一对细眼立时放光,不掩贪色,冷寒星亦颇感满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江镇川虽是淡薄名利,不慕钱财,尚不能粪土当年万户侯,自也倍感高兴,道:“家主,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
江镇海听见这话,微微一笑,转而说道:“镇川,我来时听见阁中似有争吵之声,此间发生何事?”
香光脸上早无怒色,含住烟嘴,吸上几口,却不说话,冷寒星目光闪烁,沉吟不语,江镇川瞧二人一眼,心中琢磨一阵,亦未出声,江镇海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香光身上,询问道:“香老,那时你话中似有怒气,不知为何缘由?”
眼见躲不过,香光放下烟杆,呵呵笑道:“都是一些小事,不用家主费心。”
江镇海点了点头,淡淡道:“过去数年,我与诸位都在聚宝楼彻夜畅谈,今次改在思梅院,想必你们心中定有疑问,若是我府中下人招待不周,惹怒诸位,诸位但说无妨,我定会以家法处置,绝不姑息。”
香光双眼一眯,嘿笑两声,并不接话,就在此时,江潮出声道:“晚辈奉家主之命查阅各州账簿,在福州账簿之中发现一笔怪账,故而依例向香老问询,是晚辈言辞笨拙,不懂变通,才会触怒香老。”
江镇海哦了一声,道:“你查到了什么?”
江潮将来龙去脉复述一遍,江镇海听后,蓦地脸色一沉,呵斥道:“江潮,你真是好大的胆子,香老为我江家出力十数年,怎会有此二心,给我立刻跪下向香老道歉!”
这番痛斥大出众人意料,江潮亦不多言,前行几步,掀开衣摆就要向香光屈膝下跪,香光大吃一惊,连忙用烟杆扶住江潮,望向江镇海,说道:“家主,这位小兄弟也是奉命行事,何错之有,再说这件事情发生在福州,我身为掌事,难辞其咎,回去之后,我定会给家主一个交代。”
江镇川对江潮越看越是喜欢,跟着求情道:“家主,此事不全是小兄弟的错,他既是你指定的司计,若是胆小懦弱,做事畏手畏脚,如何能揪出藏匿各州的蛀虫,挽回江家的损失。”
冷寒星劝道:“姐夫,你身旁这位小友年纪虽轻,却聪颖过人,颇具勇气,有此人为江家效力,乃是姐夫的福气,姐夫对他莫要太过苛责,伤了这位小友的心。”
冷寒星乃是冷凝脂的胞弟,江镇海的妻舅,称呼一改,关系顿时亲密许多,江镇海沉吟道:“罢了,江潮,看在三位管事俱为你求情,此事就此揭过,你要记着,江家的生意全仗三位管事打理,若无他们,也无江家今日的繁华兴盛。”
江潮应了一声,退回江镇海身后,江镇海容色稍霁,转而对三位掌事说道:“香老,寒星,镇川,此子年轻气盛,方入商场,不懂规矩,以后还需你们多多提点。”
三人听见此话,心中各有所思,冷寒星望着江潮与江镇海肖似的面容,笑道:“姐夫,此子芝兰玉树,龙姿凤章,有他为姐夫分忧解难,姐姐也可放宽心,不知小兄弟家在何处,哪处风水宝地能养出他这般姿容与神骨。”
江镇海久经商场,堪称人精,闻言淡淡一笑,道:“寒星,你可还记得我尚有一个孩儿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冷寒星微微一愣,旋即面露悲戚,叹息道:“当然记得。十几年前,纳川山庄遭到贼人洗劫,一夜之间,庄中百口人死伤惨重,万贯家财洗劫一空,姐夫与姐姐带着洵儿虽然侥幸逃脱,住在东院的另一个侄儿无此好运,直到今日,依旧杳无音讯。”
当时此事闹得满城风云,众人皆知,如今再提,仍觉感慨,江镇海神色看似平静,右手五指却深深嵌入扶手,缓缓道:“那夜之后,我与凝脂动用各方关系,花费不少钱财,总算查出始作俑者乃是天鹰寨主陆浪,之后官府得知此事,组织官兵打上天鹰寨,那日陆沧自裁身死,寨中大盗尽数伏诛,我虽寻回家财,却寻不回那个孩子!”
江镇川提起旧事,亦感伤心,不由望向江潮,道:“我记得那个孩子当时才六岁出头,若不是发生那件惨事,论年纪应同这位小兄弟差不多大,只可惜我们苦心找寻十数年,仍未能寻到此子的下落。”
香光坐上掌事十数年,却从未听人提起此事,略感讶异,道:“我听说家主只有一个儿子,名为江洵。”
江镇川神色黯然,道:“此事发生之后,嫂子大病一场,洵儿也受惊讶,为避免嫂子伤心难过,大哥便命府中之人不准谈及此事,久而久之,许多人已不知江家尚有一位长子。”
江镇海冷哼一声,眼中怒火燃烧,沉声道:“当年那些山贼闯入山庄,如入无人之境,似对山庄布置十分熟悉,必然有人在庄中接应,之后数月间,我下令对各州掌事进行彻查,果然揪出不少心怀鬼胎之人。”
香光此时年过半百,膝下儿孙满堂,尚未发迹之时,也曾因食不果腹,失去一个儿子,顿时感同身受,叹道:“原来庄中曾经发生此等惨事,真是命运弄人,家主可否告知那个孩子的名姓,等我回去,也可托人打听打听,略尽绵薄之力。”
“香老能有这份心,寒星替姐姐先行谢过,说来也巧,那个孩子的名字就与这位小兄弟同名,名唤——”冷寒星顿了顿,目光落在江潮身上,轻轻吐出两个字,“江潮。”
江潮立在原地,神色平静无波,偶尔轻咳几声,似是顽疾未愈,叫人怜惜,江镇海缓缓放开扶手,长出口气,道:“许是凝脂的诚心感动上天,江家的列祖列宗保佑,时隔十数年,那个孩子终于回到我的身边,我们一家终于能够团聚。”
三位掌事俱是心思剔透,思维敏捷,闻弦音而知雅意,江镇川面露喜色,道:“恭喜大哥一家团圆,了却一桩心事!”
冷寒星眸中掠过一丝诧异,旋即收敛惊色,笑道:“方才镇川还说小兄弟与江家有缘,想不到此刻竟是亲上加亲,真是可喜可贺。”
香光亦是大感意外,略一思索,抬手贺喜道:“恭喜家主,此子年轻有为,刚正不阿,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三人此番话语,已是承认江潮的身份,江镇海心中愉悦,含笑说道:“江潮,还不过来见过三位掌事。”
江潮走至堂中,朝三人施礼道:“晚辈江潮见过三位掌事。”他又看向香光,神情诚恳地道:“香老,方才是晚辈不对,还请香老大人大量,不与晚辈计较。”
香光得知他的身份,怎敢继续发怒,摆了摆手,道:“年轻人无知无畏,乃是好事,大公子言重。”
待江潮退回江镇海身后,冷寒星笑道:“长子归来,乃是江家一喜,只是不知姐夫以前说过的话是否还算数?”
江镇海淡淡道:“寒星,你也知我江家家业一向由嫡子继承,此乃江家祖训,我也不敢违背。”
冷寒星脸上笑容依旧,道:“寒星明白,姐夫,今日若无他事,寒星这便告辞。”
香光亦起身道:“年关在即,我也该回家看看,我家中那些儿孙还在等我回去,我老咯,也该享享天伦之乐。”
眼见二人要走,江镇川大感震惊,道:“香老,寒星,眼下天色已晚,何必急着要走,纵是家中有事,明日一早启程,也不会误事。”
江镇海身居上位,神色淡漠,并无留客的打算,他朝江潮招了招手,道:“江潮,替我送送两位掌事。”
“不必了!”冷寒星脸上没了笑容,眼中多出一层薄霜,“姐夫,待到来年开春,我再与这位侄儿畅叙旧情。”说罢,拂袖而去。
香光冲江镇海拱了拱手,一道退出暖阁。
江镇川望着二人离去,心下一沉,转头正欲开口,却见江镇海面色青紫,整个人摇摇欲坠,张口吐出一滩黑血!
江镇川大惊之下,几步上前扶住江镇海,低呼道:“大哥!”
江镇海抬袖擦去嘴角血迹,猛地转头盯着江潮,冷冷道:“江潮,你出去。”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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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壹佰伍拾伍 陈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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