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伍拾肆章 白衣司计
时近深冬,腊月天寒,大雪初停,北风呼啸,会稽山上银装素裹,冰凌垂挂,尽是雾凇奇景,蔚然奇观,纳川山庄位于会稽山脚,占地千亩,规模宏大,庄中楼阁林立,雕栏错落,美轮美奂,东院一片梅林凌寒盛开,暗香偷送,更是令人流连忘返,如入仙境。
林中腹地建有一座八角暖阁,勾心斗角,飞阁流丹,三面窗扇紧闭,唯有北窗朝外打开,只见一人负手立于窗前,年约三十五六,一袭锦衣,色呈翠涛,玉带缠腰,脚踏登云,装饰华美,仪表非凡,那人目光落在一株梅树上,眼中透出缅怀之色,忽而吟道:“红梅凌霜雪,方得傲骨寒。”
在他身后,尚有两人端坐椅上,一人年过而立,头戴玉冠,身穿玄袍,面容朗逸,双眸细长,隐带笑意,望之可亲;另一人虽达天命,身形佝偻,但却精神矍铄,目中精光闪闪,透着一股生意人的精明,他口中含着一杆水烟,不时吞云吐雾,意甚自得。
玄衣男子闻言,略一沉吟,道:“若无北风欺,何来美名传。”
锦衣人回身望向玄衣男子,微笑道:“寒星说得不错,梅与松、竹并称‘岁寒三友’,向来以为文士雅士喜爱,若无天寒地冻,酷寒摧残,梅花又怎会得此雅号。”
冷寒星起身走到窗前,双目扫过梅林,不无感叹道:“镇川,我每三年才来一次山庄,每次我来时,东院的梅花仍如昨日,白雪压枝,红蕊轻笑,一直不曾改变,大伯对梅姨的用情至深,当真令人欣羡。”
江镇川侧头望向窗外,缓缓言道:“母亲生前最爱梅花,闺名中也带一个梅字,当年父亲为讨母亲欢心,特地命人在庄中种下一片梅林,待母亲嫁入江家,还为她新建庭院,让她能日日与梅为伴,夜夜与花相依,可惜母亲身子羸弱,命中福薄,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香消玉殒。”
江冷两家同为越州富贾,更是几代姻亲,来往颇为密切,冷寒星与江镇川年岁相仿,早知他的身世来历,于是抬手拍拍江镇川的肩,安慰道:“镇川,你莫要太过伤心,梅姨若是在天有灵,定也望你能忘却忧伤,一直开心喜乐。”
江镇川微微闭眼,敛去眼中哀色,道:“斯人已逝,当心念之,母亲虽已不在身边,却一直活在我的心中,只是每次来到庄内,见到这片梅林,我总免不了勾起一些陈年往事,不由心生感慨。”
两人各自低叹一声,转而说起别事,从江湖传闻到坊间杂事,天南地北均有涉猎,说得最多的话题还是海运出航,生意盈亏,约过半个时辰,椅上那名老者放下手中烟杆,发话道:“镇川,家主这是什么意思?”
江镇川闻言,微微一怔,道:“香老此话何意?”
香光将烟杆磕在桌上,倒出一些烟灰,随口道:“过去几年,家主都是在聚宝楼中接见我等,为何今年却突然改到东院,此举令人好生不解,你是家主的弟弟,总该知道一些内情。”
江镇川眉头微皱,道:“我也不知家主今年为何有此变动,若是此举令香老感到有任何不适,我代大哥向您道歉。”
江镇川乃是家主胞弟,身份非同小可,他既然说出这番话,香光自要给上几分面子,冷寒星亦打圆场道:“今年家主或许有新安排,香老不必多虑。”
得二人好言相劝,香光神色稍霁,他在烟斗中塞满烟叶,吸上两口,吐出一口白雾,幽幽道:“往年家主早在楼中等候我等,从不会迟来半刻,今日我们已等上一个时辰,还不见家主的踪影,我也只是略感奇怪罢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扇作响,有人推门而入,三人循声望去,门边站定一名身穿白衣,肩披狐裘的贵介公子,年约二十出头 ,容貌俊美,轮廓分明,细看更觉眉眼柔和,温润动人,此人或是有病在身,脸色苍白如纸,颊上带着一抹病态薄红,观其样貌,竟与江镇川有六七分相似。
贵介公子轻咳数声,上前几步,率先开口道:“晚辈因事来迟,累三位掌事久侯,还望三位海涵。”声线柔和,细腻悦耳。
江镇川闻声,浑身一震,眼中多出一丝诧异,冷寒星上下打量那人几眼,嘴角笑意渐渐收敛,香光霍地将烟斗敲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冷喝道:“尔等小儿是谁,可知纳川山庄的规矩,此地乃是掌事集会之所,岂能任意进出。”
贵介公子神色平静,不见喜怒,言道:“晚辈乃是今年家主指定的司计。”
此话一出,三人皆惊,看向贵介公子的目光又有变化,要知越州占尽地利,海运发达,江家历经数代经营,堪称富可敌国,财富享之不尽,家业传到上任家主时,生意涉及各行各业,皆是风生水起,利润可观,又因江家产业遍布江南,数量众多,为免出现乱子,上任家主定下一条规矩,各州掌事每三年需将账簿送往纳川山庄,供家主察看,家主亦会指派一名司计前往各州掌馆查账,之后再与账簿核对,便知是否有人暗做手脚,中饱私囊。
为防沾亲带故,碍于情面,每任司计都是性格正直,不畏权势,且又机警聪明,心思剔透,这十几年来,司计们确为江家揪出不少蛀虫,挽回许多损失,在许多掌事心中,也对每任司计心生佩服,分外尊敬。
江镇川望着贵介公子,若有所思地道:“你说你是家主指定的司计,可有信物?”
贵介公子自怀中取出一物,递给江镇川道:“江掌事请过目。”
此物乃是一枚圆形玉佩,颜色青绿,质地温润,内中刻有一个“江”字,下方乃是一片波浪水纹,江镇川容色微动,对冷寒星二人道:“寒星,香老,你们看。”
冷寒星接过玉佩审验一番,点头道:“不错,确是家主之物。”他将玉佩递给香光,香光却是不接,口中吐出圈圈白雾,淡淡道:“老头子两眼昏花,一对招子早不管用,既然你和镇川看过,那就没问题。”
冷寒星将玉佩递还贵介公子,问道:“小兄弟,请问尊姓大名?”
贵介公子收好玉佩,答道:“冷掌事,晚辈命唤江潮。”
此话一出,阁中一时陷入沉寂,几人神情各不相同,直到江潮咳嗽数声,江镇川才略略回神,道:“想不到小兄弟还是我的本家人,真是难言的缘分。”
江潮脸上现出一丝淡笑,道:“能与江掌事同姓,也是我的福气。”
香光瞧看冷寒星一眼,猛吸几口水烟,哑着声道:“既然是来办事的人,就别光干站着,赶紧找个地坐下,办完正事,我还有事找家主商议。”
冷寒星亦是笑道:“香老说得对,我们先办正事。”
几人客套一番,各自落座,江潮乃是晚辈,坐在下首,他从怀中取出数个账簿放在桌上,道:“三位掌事送来的账簿,家主业已过目,并命晚辈前往各州掌馆亲自察验,如今晚辈心中尚有几个疑问,还请各位掌事能够解答。”
香光一向仰仗资历,对许多人不放在眼里,闻言冷哼一声,道:“香某坐上掌事之位十数年间,从来只向家主一人汇报事务,尔等小儿,尚不够格。”话中透出一股轻视,着实令人不悦。
江镇川眉头微皱,正想开口,冷寒星却抢先言道:“香老,小兄弟此番也是奉命行事,您还是别太为难他了。”
香光冷笑两声,径自抽着水烟,目空一切,江潮神色平静,抬手将账簿翻到某页停下,说道:“香老,您在去年夏天进过一批龙脑香料,花费数十万两,那时龙脑价格居高不下,无利可图,请问您这是何意?”
香光口中缓缓吐出几个烟圈,嘿笑几声,不可置否,江潮又道:“我查看过福州的存货账目,这批龙脑直到今年年底仍未卖出,现在龙脑价格跌至谷底,这批货注定是要亏钱的。”
此番话语言辞犀利,不留情面,香光脸色微沉,眼中似有怒意,冷寒星见状,连忙开口道:“小兄弟,做生意总是有赚有亏,就算我们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也不敢说自己从来没有赔钱的买卖。”
江潮点了点头,道:“冷掌事说得在理,可香老这批货不止是亏钱,更离奇的是这批货明明在账上,但却……”他顿了一下,缓缓吐出几个字:“不翼而飞。”
香光手中烟杆微微一颤,低喝道:“不可能!”
江镇川亦感震惊,道:“香老经商数十年,经验老到,怎会发生这种事?”
“晚辈也感奇怪,一番彻查之下,晚辈才发现香老手下有人暗中与外人勾结,利用香老的信任,将那批龙脑悄悄偷走,又在黑市低价出售,化整为零,若非江家人脉颇广,还不一定能查到这批龙脑的下落,不过……”江潮说完来龙去脉,偏头望着香光,放柔声调道,“香老一向严于律己,恪守本心,晚辈相信香老定与此事无关。”
香光活过大半辈子,岂会听不出话中之意,顿时震怒道:“小子,就算是家主本人,也要给我几分薄面,你区区一个无名小辈,来历不明,竟敢用话讽刺我!”他霍地转头瞪着江镇川,冷喝道:“江镇川,这小子究竟是谁?”
冷寒星盯着江潮,眼中寒光一掠,下刻归于无形,只见他面带笑意,说道:“小兄弟沉着冷静,思维敏捷,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也很是好奇,家主从何处寻来一位青年才俊,镇川,你是真不知晓吗?”
江镇川摇头道:“香老,寒星,你们应知家主的做事风格,我虽是他的胞弟,但很多事情,他并不会找我商量。”
香光冷声道:“香某为江家卖命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容他人诬陷!”霍地起身,作势欲走,冷寒星连忙拉住香光,劝道:“香老莫气,家主深知你的为人,定不会坐视不管,待见到家主,香老自可辩白。”
事已至此,江镇川也坐不下去,立时起身道:“香老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寻大哥,小兄弟的话是真是假,大哥总会给香老一个交代。”
江潮坐在原位,翻看桌上账簿,仿佛四周一切与他无关,冷静平和,略显淡漠,就在此时,有人大步跨入阁中,众人转头望去,就见来人身穿暗紫长袍,腰系羊脂玉带,面容英俊,身量高挑,气度雍容,举止闲雅,许是久经上位,眼神之中带着一股威压,令人无法反抗,正是江家家主——江镇海!
朋友们春节快乐!!
第五部已经写了差不多一半,慢慢更新!
是一个全新的故事,希望大家多多评论留言鸭
在冷圈的我全靠这个活了TU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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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壹佰伍拾肆 白衣司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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