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柒拾章 再返红尘
江潮脑中百转千回,搜肠刮肚,忆不起前因,他本想起身察看,奈何手脚绵软无力,转眼再看四周布置,寻常物事慢慢扭曲变形,变成一个个瘦长鬼影,缓缓朝前移动,尽管他历经生死,身入无间,仍感头皮发麻,全身发冷,连忙闭上双眼不敢再看,心想这一切究竟是梦境,亦或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等上一阵,江潮见自己安然无恙,忍不住睁眼望去,屋中陈设一切如初,并无怪异之处,他长出口气,悬着的心渐渐落下,室外忽有人声传来道:“这都已经第十天了,你的法子到底行不行,怎么过去这么久,他的情况一点都未好转。” 声音泠似清泉潺潺,脆如清风摇竹,只闻其声,便知此人高雅出尘,风流潇洒。
话音刚落,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道:“他本就生中剧毒,奄奄一息,自然要多费些精力,照我看时间应该快了,我们再等等。”
江潮浑身剧震,睁大双眼,又听方才那人高声叫道:“还等,你没见他的身子都撑不住了!不行!我要把他带去万花谷,谷中之人精通医理,定能救回他的性命。”
另一人反问道:“此地离万花谷尚有数百里路程,他的身子如此虚弱,如何经受舟车劳顿?”年轻男子责怪道:“难道你就眼睁睁看他在这里等死?”
“够了!”另一人冷然道:“他本就有伤在身,经脉受损,之前他用银针将毒素锁在心肺之间,方才侥幸留下一命,若是你贸然行事,导致毒素攻入心脉,那才是华佗无功,神仙难救!”
年轻男子倒吸口气,冷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你说该怎么办?”另一人长叹口气,道:“再等等,他应是快醒了。”
“最好如你所说,不然我们新仇旧恨一起算!”年轻男子嘴里低念几句,忽而讶道,“噫,大半夜的,怎么还有灯笼飘进来……”
两人谈话的声音越来越细,终至微不可闻,过去的记忆悉数苏醒,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若眼下一切也是一场离奇梦境,那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江潮想上片刻,又觉头晕脑胀,终是支撑不住,再次陷入沉睡。
不知过去多久,屋中仍是黑似浓墨,万籁俱静,唯闻风声穿堂,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来人推门而入,点燃桌上烛火,帘幕相隔,只见一道修长身影,举手投足尽显从容,继而靠近床边,挑开帘幕,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江潮情不自禁一声低呼,他此刻嗓子干疼,如同火烧,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人面露惊容,连忙坐在床头,将江潮扶起靠在自己怀中,轻声道:“哥,你别急。”
听见这个称呼,江潮抬眼仔细打量,此人面容与江洵有七八分相似,比起江洵的清俊如画,孤傲不群,此人长眉斜挑,鼻梁高挺,多出几分英毅坚韧,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江潮瞧看片刻,不禁两眼发红,双唇抖颤,那人见他这幅模样,心疼道:“哥,你别说话,先喝点水。”倒来温水喂江潮服下,笑道,“好些了吗?”
温水下肚,喉咙不再干渴,江潮点了点头,那人轻轻拍抚他的背部,温言道:“哥,你躺了十几日,眼下刚刚醒来,不宜太过激动。”
两人身体相贴,一股暖热透衣传至,江潮略感茫然,若说是梦,为何触感如此真实,若不是梦,此人为何会现身,江潮犹豫半晌,问道:“阿澜,是你吗?”
那人眼里掠过一抹诧异,旋即答应道:“哥,自然是我,阿澜。”
江潮离开万花谷时,江澜刚过十一岁的生辰,因常年不能饱腹,身量较同龄人瘦小,只齐自己下颌,是个会向自己撒娇的傻弟弟,如今十二年未见,江澜已非当年的瘦弱少年,身量比自己还要高出数分,体型修长,长身玉立,加之紫衣层叠如雪,大袖扬拂似风,确有万花弟子的动人风姿。
江潮望着那人的脸,越看越觉生动,越看越觉真实,忽又忆起江家之事,摇了摇头,自语道:“不对,阿澜应该还活着,不会出现在这里。这一切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是我的一场幻梦罢了。”
江潮本是习武之人,宽肩窄腰,肌肉匀称,绝非羸弱之人,不料才过十数日,身上便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双颊凹陷,面容枯槁,好在人已苏醒,性命无忧,身子可以日后慢慢调理,江澜心中本有几分欢喜,一听此话,顿时哭笑不得,奇怪道:“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江潮脸上现出悲容,叹息道:“你们都是我的心魔,是我害了你们,你们找我索命没错,我是欠你们一条命。”
江澜越听越觉不对,连忙捉住江潮的手,急急说道:“哥,我是阿澜,我没有死,你看我的身体是热的!”
江潮眼睑微垂,不理会他的话语,接着道:“他们全都是活人,血都是热的,可他们最后还是死了,死在我的面前。”
这话带有一股浓浓悲伤,江澜听得心口发堵,一时说不出话,缓上一阵,才道:“哥,这不是你的一场幻梦,我是阿澜,我就在你的身边,你看……”他从怀中掏出一物,“哥,你还记得这个吗?”
江潮低头看向他的掌心,那是一只破碎风车,因时日太久,颜色褪去,只剩下发黄的纸页,江澜轻声说道:“哥,这只风车是你给我做的,还记得吗?”
江潮当然记得,他和江澜自江南前往长安,路途遥远,一路奔波,食不果腹,尽管日子难捱,他还是给江澜做出一只风车,傻弟弟为此开心好一阵子,只是两人玩耍途中不幸碰到一群恶霸,遭受一顿毒打,风车也被撕得粉碎,事后江澜哭着将风车碎片捡回粘好,从此一直留在身上。
江潮拿起那只风车,嗅到岁月的味道,他感受江澜身体的温热,搂在肩上的手宽阔而有力,心中忽有几分实感,不禁说道:“阿澜,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江澜拥紧哥哥消瘦的身子,安慰道:“哥,你别怕,从现在起有我陪在你的身边,绝不会再让噩梦惊扰你。”
江潮回想梦中之事,一时分不清真假,江澜见他眼中透出缅怀,便出言分散他的注意力,问道:“哥,这些年来,你有梦见过阿澜吗?”
初时离开万花,江潮每夜都会做梦,他曾梦见朝夕慕想的那人,他最疼爱的弟弟,如师如父的谢先生与李道长,如哥哥一般照顾他的唐章和陆溟,只是梦境有多绚烂,醒时便有多冷寂,从那之后,江潮便很少入梦,成为一枚暗棋后,他再也没有做梦,只因深陷梦境之人,往往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江潮张了张口,想要回答,却又无法回答,只能苦笑一声,道:“阿澜,我是不会做梦的。”江澜问道:“为何?”江潮道:“因为梦境再美好,一旦梦醒便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江澜听后,半晌没有说话,隔了好一阵,他才开口道:“我总是梦见哥哥,梦里的哥哥还是那么温柔,会给我买好吃的,陪我一起玩,会分给我半个馒头……”
江潮听他说起少年往事,不禁握住江澜的手,说道:“阿澜也是我的好弟弟,从来都那么懂事,那么听话。”
江澜脸上现出追忆神色,道:“我一直在想,隔了这么多年,再见到哥哥时,你该是何模样?”江潮道:“阿澜长大了,却跟记忆中没有多少分别。”
江澜徐徐道:“我曾想过哥哥长大后的模样,他一定有张俊美白皙的脸,轮廓分外分明,眉目柔和,温润动人,身上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独特气质,因为哥哥对他人一向十分温柔。”
这些年的凌雪生涯,刀尖舔血,江潮早已性情大变,冷漠世情,疏离众人,遇见独孤一陵之前,他非凶神恶煞,却也不易亲近,闻言神色微黯,说道:“阿澜,我定是让你十分失望。”
江澜微微摇头道:“我从谢先生口中得知凌雪阁为皇室效力,并非善地,哥哥身在此间,耳濡目染,定与之前不同,所以我并未觉得失望,反而觉得哥哥就应是眼下这个样子。”江潮浑身一震,道:“阿澜,你真是这样想吗?”
“哥,不论你的过去如何,眼下你还活着,对我来说那就够了。”江澜不待江潮开口,紧紧盯着他的双眼,“梦中哥哥每次抱着我的时候,身体都是冷的,像雪夜揽在肩上的那只手……现在我能够感受你的体温,与你说话,便是最大的欢喜。”
他以前从未想过再见江澜,骤然听到这番话语,不知如何回答,江潮微微一愣,张口吐出一个字:“抱……”
江澜举手按上他的唇,声音温柔,似能抚慰人心,言道:“哥,你不用道歉,不用觉得对不住我,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我并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即使二人分隔十年有余,相见之时均非少年模样,兄弟间的亲情羁绊却非岁月可以磨灭,一句话便将那层陌生隔阂彻底冲散,江潮不禁双眼发红,眼角微凉,手指紧紧捉住那只风车,江澜笑道:“哥,你再睡一阵吧。”
江潮一颗心悄然落地,也觉睡意上涌,他将手中风车还给江澜,不由再次问道:“阿澜,这真的不是一场梦吗?”江澜接过风车收好,抚摸他消瘦的脸颊,应声道:“哥,这不是梦,我就在你的身边。”
江潮捉住江澜的手,感受掌心传来的温度,才有重回人间的实感,他心中本还有事想问,奈何身体承受不住困意,眼皮重如千斤,终是再次睡了过去。
今夜一觉无梦,直至天明。
呼呼呼,兄弟终于又见面啦
后面还有几章的存稿
大家可以猜猜后面发生什么事啦
哈哈哈哈
不知道你们对江家的剧情有什么想法
我写的时候 想的就是刀子
大大的刀子
江潮,江潮
父母健在,兄友弟恭,家世显赫,衣食无忧,恐怕真的是江潮梦中才会有的人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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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壹佰柒拾 再返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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