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柒拾壹章故人留书
次日清早,江潮睁眼醒来,窗外天色大亮,快至晌午时分,他在凌雪阁中向来严于律己,从未懒惰懈怠,不料自己也有晚起的一日,想到此,江潮忽觉无所适从,就在此时,江澜手拎食盒,猛地推门进屋,转眼见到江潮,脸上怒色稍减,说道:“ 哥,你醒了,先吃点东西,我给你煮了药粥。”
江澜从小便称君子远庖厨,莫说是做饭,甚至连厨房都不曾踏入一步,眼下他竟会给自己熬煮吃食,江潮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欣慰到无以复加,不禁说道:“阿澜,你真是长大了。”
“哥,看来在你的心里,我还是那个只会向你撒娇的傻弟弟。”江澜放下食盒,拉过江潮的手与自己的手掌贴在一起,笑道:“你看我的手跟你的手一样大,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阿澜。”
江潮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掌,嘴角溢出一丝笑意,道:“阿澜说得没错,是我一直记着你以前的模样,其实我的阿澜早就长大了。”他的话中带着些许感慨与遗憾,江澜微微一笑,起身取来粥碗,塞到江潮手中,催促道:“哥,趁热吃。”
食物香气钻入鼻端,江潮亦觉腹中空空,于是不再多言,一口热粥下肚,带着些许草木清香,却是从未尝过的新奇味道,江澜在一旁望着江潮凹陷的侧脸,忽道:“哥,那个人是你的师弟吗?”
江潮吃下半碗热粥,全身逐渐恢复气力,闻言一怔,旋即点了点头,江澜面露不悦地道:“你的那个师弟好生薄情。”江潮惊问道:“阿澜,你为何这样说他?”
江澜冷声道:“我看他衣不解带照顾你十几日,定是与你关系匪浅,谁料你昨夜才刚苏醒,身子还未养好,那人便连夜留书而去,当真薄情寡义,令人生厌。”
江潮听出话中不快,心中亦觉不解,便道:“阿澜,他不是那样的人。”
“是与不是,我心中自有判断。” 江澜面色陡沉,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江潮,冷哼道,“这是他的留书。”
将半碗药粥递给江澜,江潮接过书信,入眼便是师兄亲启四字,字体飘逸潇洒,与记忆之中毫无差别,一股不安如同乌云罩上心头,抽出信纸抖开,只见纸上写道:
师兄,见信如晤。
师兄看到此信时,我已经离开师兄身边,此信应会落在阿澜手上,他因拭剑大会之事,对我的印象不好,初见我便是冷言冷语,从未给过好脸色,这十几日间,他见我一直寸步不离照顾师兄,言谈之间收起几分冷漠,透出些许真情,我此番留书离开定会招致阿澜怨恨,势必会在师兄面前说我坏话,若真如此,师兄定要替我美言几句,挽救我在他心中的形象,阿澜毕竟是我的小舅子,我可不敢将他惹恼得罪。
看到此处,江潮不禁低声一笑,透出些许愉悦,江澜见他一笑,似清荷初绽,清雅动人,目光亦变柔和,问道:“哥,你笑什么?”
江潮心道此话怎能说得出口,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去,信上接着写道:
我知师兄才刚醒来,心中定有诸多疑问,但我确有要事在身,实不能久留,还望师兄见谅,不知师兄可否记得,我拜入凌雪的初衷乃是学成武艺,早日替李复等人收复稻香村,此事本是一直没有进展,谁知近日有江湖传言稻香村民正在聚集侠士,同他们一道夺回故土,我拜入凌雪之前,在村中受到村民诸多照顾,更在此地得遇王婆婆,有幸拿到催雪令,方能通过肃命审查,如今我身负隐龙绝学,稻香村有事,焉能置身事外,若我真对此事置之不理,师兄醒来定会责怪,怒骂我乃忘恩负义之辈。
江潮瞧着熟悉的字体,不祥之感越发强烈,一时闭上双眼,不敢再看,江澜不知信上内容,不便开口,只能在一旁耐心等待,江潮深吸口气,缓缓睁眼,再往下看去,信上的字如同一根根细针,格外刺眼:
阿澜现在是万花弟子,精通点穴截脉,治病救人之术,深得谢先生真传,师兄苏醒之后,可在此地小住一段时日,待到身子养好,再与阿澜一道前往扬州,乘船渡海抵达侠客岛,拜见谢先生与李道长,我会传书给李泌先生,告知师兄的生死近况,让他不必为你我担忧,写到此处,一陵尚有诸多话语想说,奈何时间不等人,只得搁笔。
师兄,请恕一陵不能相伴左右,兑现诺言,待到此间事毕,一陵自会前往东海,与师兄度此余生,携手到老。
纸短情长,伏惟珍重
一陵留笔
信到此处,方始算完,江潮脸上血色渐褪,一张玉容又变苍白,他见江澜盯着自己,长眉微皱,神色担忧,于是说道:“阿澜,我没事。”江澜眼中忧色加深,说道:“哥,我是万花弟子,望闻问切了然于心,你有没有事,我一看便知。”
江潮何尝不知此事,这话是说给江澜听,亦是说给自己听,江澜见他脸色惨白更甚往日,大感心疼,劝慰道:“哥,你才刚醒,身子还未养好,还是少想一些烦心的事,那人走了便走了,还有我陪着你。”
江潮心中倍觉温暖,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旋即陷入沉思,若说那人还在恼怒自己的隐瞒,信中话语真挚有情,不似作伪,若说他对自己心无芥蒂,为何匆匆离去,连见自己一面的时间都欠奉,江潮越想越觉不安,回想前尘诸事,转而问道:“阿澜,我自知体内剧毒猛烈,无法生还,眼下绝处逢生,重回人间,你可知其中缘由?”
江澜沉吟道:“哥,说实话,当时你的脸色一片煞白,几与死人无异,我将你抱在怀中,身上更是冰得吓人,没有一丝温度。”
江潮一时不语,片刻之后才道:“阿澜,我和你跟随谢先生学过治病救人之术,就算是万花的太素九针,亦不能令人起死回生。”
江澜点头道:“世间传闻四大复生之法,不过是调理内息,接续伤口,通畅筋脉,以达续命之效,若是那人生机已失,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是束手无策。”
江潮听完此话,心中越加疑惑,此毒毒性猛烈,若连万花弟子都感无能为力,他为何还能恢复意识,重返红尘,江澜接着道:“说来也怪,你体内之毒十分罕见,见血封喉,发作极快,但我那日替你诊脉之时,却觉脉象之中藏有微弱生机,若非如此,已无诊治的必要。”
“我中毒之际,曾用银针封锁心脉,以期延缓毒素蔓延,许是此举,才能挣得片刻喘息之机。”江潮解释一番,而后问道,“后来呢?”
江澜说道:“后来我依那名神秘方士所言,用银针替你疏通筋脉,护住体内生机,之后十数日,都是那人陪在你的身边,我见你一直未醒,气若游丝,曾和他吵上一架,想将你带回万花谷,再寻修为高深的同门,不想半夜我来看你,却见你突然苏醒,我心中只剩欢喜之情,根本顾不上那人,今日晨间,我去到那人住处,才发现他早已留书离去。”
江潮听到一个熟悉的词,问道:“阿澜,你口中的神秘方士又是何人?”江澜说道:“哥,你可知此次拭剑大会并非比武竞技,而是身入梦中,各拼实力,所知所感皆与现实无异,当真神奇无比。”
江潮沉吟道:“我曾听他提过此事,听说那是一种名为“通玄幽梦”的奇妙法门,施法之人是一名神秘方士,复姓南宫,单名一个遇字。”
江澜面露讶色,道:“哥,想不到你也知道此人。”江潮心下一跳,更觉不安,道:“阿澜,为何这么说?”
江澜回忆道:“十数日前,我在谷中做了一个长梦,梦中现出一个羽衣星冠,俊美妖异的高挑男子,肩上飘有一盏华丽宫灯,自称云游方士南宫遇,要我于九月初六赶至此处等候你们,梦醒之后,我觉此事太过荒谬,本不想理会,一想到能与你再次相见,又无法置之不理,我日夜兼程来到这件别院,没过两日,真能与你再次相见。”他眸中寒光一闪,冷哼道,“更想不到,还会见到你的那个师弟。”
拭剑大会之上,那人曾与江澜结下梁子,时到今日,他还耿耿于怀,江潮微叹口气,道:“阿澜,当日之事,他非是故意为之,你就别再同他计较。”
“看在他为照顾你日渐消瘦,费劲心力,这笔账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江潮神色稍缓,起身说道:“哥,我去给你熬药,待你身子养好,我便带你回东海见师父与梦叔。”
提起二人,江潮心中涌起思念之情,似漂泊的游子找到归家的路,但他实在无法放下那人,沉思时许,说道:“阿澜,我想去找他。”江澜回头盯着江潮,眸中透出滔天怒火,道:“哥,你又要离我而去吗?”
江潮不敢与他对视,眼睑半垂,说道:“阿澜,我实在无法放下他。”江澜手指紧紧掐住手中瓷碗,冷然道:“哥,那人不过是你的师弟,你为何对他这般上心紧张,甚至舍得扔下你十几年未见的亲兄弟。”
江潮先死后生,忽觉闲言俗语不再重要,只要能与心系之人相伴一生,那便足矣,他抬眼看向江澜,神色认真道:“阿澜,那人确是我的师弟,又不仅是我的师弟。”
江澜眉头微挑,面色仍是不大好看,江潮决心已定,不愿对他再有隐瞒,如实说道:“一陵是我的师弟,也是我想要共度一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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