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陆拾章静海泛波

毒酒入喉，线人绝无生理，独孤一陵密令达成，立想脱去皮囊与江潮亲近，他脚不沾地，如风飞掠，数次呼吸奔出密林，落在河岸，时至黄昏，夕阳半隐，霞色映照半边苍穹，粼粼水面折射千万缕彩条，铺散河面，景色瑰丽无伦，令人难以移眼。

独孤一陵胸怀顿开，高声大笑，吐出心中郁结寡欢，笑罢左右望去，不见任何人影，顿时心下微沉，既担心江潮出事，又担心无法恢复容貌，两相纠结下，不由眉头打结，面露愁容。

他心生担忧，不知何往，忽听水声杳杳传至，循声望去，便见岩后缓缓飘出一艘莲蓬小舟，舱中坐着一人，隔得稍远，只见玄纹暗色锦衣，玉带金环流苏，乌黑发云在脑后挽个低髻，两侧发丝垂落，半遮眉眼，装扮潇洒风流，行至近处，便见此人五官清俊，双眸泼墨，眼角一抹暗红，衬着白皙如玉的肤色，犹如画龙点睛，吸人眼球。

此人姿容如玉，奕奕清光，苍穹霞色潋滟，水面波光粼粼，两相辉映，只觉河山秀水，共此长天一色，更觉此人风采翩然，似非人间客，若能与之携手，当是不负此生。

独孤一陵心中发热，正想上前，忽忆自身形貌，登时僵在原地，却听那人悠悠说道：“一陵，你眼下不走，还要呆到何时？”

声音清亮，温暖似风，迥异昔日的淡漠疏离，独孤一陵心湖微荡，飞身横掠数丈河面，见舱中空空如也，不由讶道：“师兄，那名初段忍者呢？”

江潮淡然一笑道：“自是处理妥当。”独孤一陵闭嘴，不敢多问，江潮转眼打量他一阵，微微皱眉道：“一陵，你怎会这般打扮？”

独孤一陵道：“形势所迫，我也别无选择。”遂将方才之事说出，江潮若有所思地道：“如此说来，此人真是死有余辜。也罢，只要线人已死，密令达成，其他的事，咱们不需去管。”

独孤一陵点头道：“师兄说得是，此番也算为民除害。”

小舟本就狭小，独孤一陵尚未脱下皮囊，壮硕身躯将船舱挤个满当，江潮轻轻瞟他一眼，道：“一陵，你这样子太占地方。”

独孤一陵咧嘴笑道：“那就麻烦师兄再施妙手，还一陵本来面貌。”

这副模样本就可怖，此刻一笑更觉骇人，江潮扭头，肩膀轻微抖动，说道：“一陵，你别笑了。”独孤一陵涨红俊脸，不满叫道：“师兄！”

“好好好，我不笑。”江潮轻咳数声，理顺气息，方才道，“一陵，你过来。”

独孤一陵挪动身躯，似座小山压顶，舟船左右摇晃，连忙席地而坐，催促道：“师兄，快动手吧！”

江潮偏头瞧他一阵，探手按到他的眉间，沉声道：“一陵，澄心静虑，莫要多想！”独孤一陵听话闭眼，只觉指尖微凉，沿着面颊来回游移，所经之处生出一股酥麻，不觉熏然欲醉，神思若飞，忽而指尖停在嘴角，便听江潮低呼道：“一陵，大事不好！”

独孤一陵茫然睁眼，见江潮双眉皱紧，满脸愧意，不由深吸口气，颤声道：“师、师兄，你、你别告诉我这幅皮囊脱、脱不去……”

江潮神色略带惋惜，叹道：“制作这幅皮囊工序复杂，超过时限便会与你身体融为一体，若要强行褪下，恐受剥皮之苦，纵是百相斋能手出马，也未必能够回复原状。”

独孤一陵伸手抓向脸颊，无论他如何用力，仍是难以拆去假面，顿时心下发凉，急声道：“师兄，难道、难道……真没其他的办法？”

江潮嘴角微勾，似有笑意溢出，很快忍住，摆出一副痛心模样，语气沉重地道：“褪皮削骨便是唯一的办法。”

独孤一陵气急攻心，差点吐血，转念又想，皮囊不过表相，红粉亦化骷髅，只要心上人不嫌弃，何必执着美丑，他思及此，抬眼看向江潮，小心问道：“师兄，你方才说这幅皮囊瞧得久些，便没有那般难看，对吗？”

江潮审视片刻，缓缓点头道：“这幅模样算不上难看，就是面相凶恶了些，身上肥肉多了些，也没什么大问题。”

独孤一陵面露喜色，欣然笑道：“只要师兄不嫌弃就行。”

江潮微微一怔，伸指在他额上一弹，斥道：“傻子，我怎会嫌弃你。”

独孤一陵伸手揉下痛处，高兴道：“师兄真好。”

江潮瞧他一阵，忽道：“一陵，把眼睛闭上。”

独孤一陵向来对江潮言听计从，依言闭上双眼，下刻便觉额上发凉，不由出声道：“师兄，你在做什么？”

江潮手指点在他额上，低喝道：“别动！”话音方落，手指过处渗出一股寒意，独孤一陵神智飘远，似梦非梦间，恍有一物脱身而去，睁眼便见江潮盯着自己，两眼微弯，眸中流光转动，说道：“那副皮囊虽能入眼，你还是原来的模样好看一些。”

独孤一陵不明其意，忽见江潮双肩耸动，咬唇忍笑，低头看去，就见自己身着银白劲装，手脚恢复原状，伸手一摸脸颊，指下皮肤细滑，登时恍然醒悟，叫道：“师兄，你竟然骗一陵！”

江潮捧腹弯腰，大笑出声，独孤一陵面色红白交替，羞怒难当，俊脸红到似要滴出血，江潮正乐得开怀，毫无防备下被他一把抱住，顿时惊呼出声，抬手轻抵在胸前，拉开两人距离，低喊道：“一陵！”

两人身体紧贴，暖热透衣而至，四目相对，呼吸交缠，气氛暧昧，惹人遐想，独孤一陵瞧看那张俊美面容，轻嗅淡淡药香，各种妄想似滚泡般悉数冒起，难以压制。

江潮双目如星，问道：“一陵，你怎么了？”

腹间窜起火苗，顷刻蔓至全身，独孤一陵立感口干舌燥，他舔了一下唇瓣，正想开口，就见江潮抬手按至自己心口，半闭双眼，轻声道：“一陵，你的身子好热。”

独孤一陵脑中轰的炸响，面上充血，他喘息数声，道：“一陵病了。”

江潮双眉微皱，面露忧色，问道：“一陵，你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为何连我都诊察不出？”

独孤一陵知他误会，不做解释，抬手抚上江潮面颊，顺着轮廓游移至眼角，轻语道：“师兄可知自古相思断人肠。”

江潮捉住他手握在掌心，叹息道：“听说此病无药可医。”额头相抵，两人呼吸温热湿润，独孤一陵柔声道：“师兄便是一陵的药。”

江潮子微颤，似是招架不住，低声道：“我并不想害你。”

独孤一陵听见这话，便知江潮心中有他一席之地，双手搂紧腰身，郑重道：“一切皆是一陵甘愿，与师兄无尤。”

江潮浑身一震，眼中暗含忧色，双唇翕动，似欲说话，独孤一陵心生疼惜，歪头欲吻那双薄唇，江潮双眸瞠目大，一时全身用力挣扎，奈何那人抱得死紧，两人逐渐失去重心，就听一声巨响，齐齐摔在船底，小船一阵剧烈摇晃，差点倾覆，周遭河水溅入舱中，打湿两人衣衫。

江潮眼中含怒，低斥道：“一陵，要是这船翻覆可如何是好？”

独孤一陵双手撑在江潮身侧，将他圈在双臂之间，正想开口，脑中忽地闪过一个陌生画面，却是两名少年泛舟游乐，其中一名少年嘻嘻一笑，对另一名少年说话，他似中邪一般，口中跟着喃喃自语，耳听江潮惊叫一声，眼前一片迷雾笼罩，下刻便觉脑中发昏，神智飘远，终是两眼一黑，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