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玖章入阁之事
独孤一陵几步跨出窑洞,抬头望去,江潮人在石阶中段,他心中着急,出声喊道:“江潮大哥!”
江潮身子一顿,走到石阶尽头,止步不前,尽处长明灯光昏黄,染上他的白衣,凝成一层淡淡光晕,似衣裳洗旧泛黄,历经岁月,晕出一股沧桑味道。
独孤一陵松口气,跑至江潮身边,就见江潮眼睑微垂,目光凝注在火光上,剔透双眸映照熊熊焰头,流光回转,似是隐含无限思绪,仔细看去,又叫人难以端详,他呼吸凝滞,心底涌出莫名冲动,只想将此人拥在怀中,温言轻语,永不分离,一时间,两人俱不开口,唯听灯花炸裂,伴着夜风轻嘶,夜色越显静谧。
良久过后,江潮先开口道:“你为何不唤我一声师兄?”
独孤一陵顿时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江潮静静道:“你既入凌雪阁,便是阁中的一员,我比你先入门几年,做你的师兄,应是顺理成章。这半日来,裴宁和洛景明都曾唤过我师兄,独你不曾,可是有什么缘由?”
此事若不解释清楚,两人之间定会留下芥蒂,独孤一陵神色紧张地道:“江潮大哥,我不是有意的。”
江潮道:“你还是唤我江潮大哥。”
独孤一陵脸色变幻,更难将话说清,不由低叹道:“我只是有些害怕。”
江潮神情渐变冷峻,逼问道:“你怕什么?”
独孤一陵如实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言说,只是心里隐约觉着害怕,好似唤你一声师兄,你便会……”说到这里,已是说不下去。
江潮低头陷入沉思,隔一阵才道:“我自身武艺不差,且凌雪阁位处太白深山中,易守难攻,不会有事。”
独孤一陵听完此话,也觉有理,长出口气道:“师兄说得是,此事确实是我多想。”
见他改口,江潮嘴泛轻笑,褪去清冷疏离,温润恬静,令人心动,独孤一陵忆起千秋楼之事,明知徒劳,仍是问道:“师兄,你我之前真的从未见过吗?”
江潮笑意渐消,转身背对独孤一陵,声音随风而至:“在鸟不归林外,我已答过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独孤一陵仍不死心道:“师兄,你我之间若是从未见过,为何师兄见到催雪令时,竟会颇感怀念,见到我时,师兄也似见到故人,反应十分奇怪。”
江潮淡淡道:“催雪令乃初代令牌,数量稀少,十分罕见,我的反应也是情理之中。再者,天下间多有相似之人,我不过一时瞧花眼,你就不要放在心上。”
独孤一陵双目如炬,紧盯江潮背影,道:“我与师兄相识的那人,究竟有多相似?”
江潮挺立如松,没有回答,独孤一陵整颗心跌至谷底,顿觉鼻间发酸,难受至极,静默片刻,江潮道:“夜深了,你回去早些歇息吧,明早莫要晚到。”说罢,身影晃动,化作远处一道白影,眨眼消失无踪。
独孤一陵静立原地,望着远方山峰,忽觉心口猛抽,立时倒吸凉气,待到缓过气时,已是汗湿重衫,冷汗淋漓,冷风一吹,遍体生寒,只是身上的凉怎也比不上心中的冷。
独孤一陵折返住处,前脚方才踏入屋中,洛景明焦急的声音隔空穿至:“一陵,你可算回来了,快来帮帮我!”
独孤一陵心中微惊,大步冲进右侧里间,只见洛景明换上凌雪弟子服,手举长巾在肩上不停比划,面露喜色道:“一陵,快来帮我把长巾系上!”
凌雪阁坐落山中,云雾横断,外人岂能轻易进出,独孤一陵暗笑自己多疑,手上接过长巾,仔细打量洛景明几眼,此套服装为紧身劲装,以皮革和布糅制而成,黑白主色,点缀青铜、朱红以及木棕,身上多处带有尖刺,在灯下泛着冷光,整体造型干净利落,透出一股肃杀战栗。
洛景明伸手亮出指上银钩,缓缓握拳,冷声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他平日嗓音轻亮,扮做女子时,娇媚诱人,此时故意压低声线,配上冷峻神情,真似暗夜行者,随时收割人命。
独孤一陵额角微抽,面沉如水,抬手甩出手中长巾,如灵蛇暴起,绕上洛景明颈间,缠个死紧。
洛景明一摸颈间长巾,叫道:“哎呀!一陵,你这长巾围得不对啊,你看那些师兄师姐们,好像都是扣在身后的……啊!”下刻,他口中发出一阵凄厉惨叫,求饶道:“一陵大哥!一陵大哥!手下留情,我错了,我错了!”
独孤一陵眯起双眼,手上用劲,勒紧长巾两端,慢吞吞地道:“那你说说,你哪里错了?”
洛景明双手死死扯住颈上长巾,艰难喘气道:“一陵,我不该在你面前耍帅的,唉!我就算不刻意耍帅,穿上这衣服也是帅气的呀……”独孤一陵冷笑几声,洛景明撕心裂肺地大叫道:“一陵大哥!放过我!!!”
洛景明一阵求饶,好话说尽,独孤一陵神色稍霁,他松开长巾,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冷冷道:“今天就暂且放过你,免得弄死你,又要传出妒可杀人的话。”
洛景明模样狼狈,摸着脖子不停咳嗽,抱怨道:“咳咳……一陵你也太狠心了,我不过说说两句,你真下得了手啊。”
独孤一陵抱臂在胸,下巴微扬,不客气地道:“我还没对你真下手,说说,你是怎么进的凌雪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洛景明眼珠一转,在他身边坐下,赔笑道:“一陵,这个事情说来话长,你看我们今天奔波半日,时辰已晚,要不改日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独孤一陵勾起嘴角,眼中却没几分笑意:“好啊,洛景明,合着一开口跟我说什么不知道凌雪阁,还说什么去成都的话都是假的。”
洛景明笑容僵在脸上,神色渐渐变冷道:“那些话我真不是骗你的,我确实不知道凌雪阁在何处,只是我早就觉得千秋楼有问题,才会叫你前去试探一下,谁知你进去不久,就有一个白衣人从楼中飞出,下刻,就见你奔向鸟不归。我心中又是好奇,又是害怕,想不到千秋楼中真有大秘密,心里才想着这件事,双脚就像被人操纵,不由自主地走进院中,谁知我刚进屋子,整个人就动弹不得,接着就听见身后有人问我话。”
自苏醒开始,独孤一陵便觉处处被人算计,心中大感不忿,听完洛景明所言,倒也颇为可信,此人心性单纯,毫无心机,倒是可以结交,加之几人以后同生共死,共同进退,关系实在不宜太僵,他思及此,屈指在洛景明额上弹一记,板脸道:“我猜你一定拿不出推荐信或者催雪令之类的东西。”
洛景明哎哟一声,伸手揉揉额头,他见独孤一陵眼中似有笑意,神色亦是解冻,语气轻松地道:“一陵,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独孤一陵若有所思,扬扬下巴,示意洛景明继续说下去。
洛景明回忆当时之事,不禁目露惧色,颤声道:“那人一开口就管我要什么推荐信,我就说我没有,当时我扮做女子,也是女声,那人一听,口中冷冷吐出一个“死”字,四周杀气弥漫,空气凝滞,我吓得要命,立时大叫出声,求他高抬贵手,并说我是无意间闯入此处,并非有意窥探。那时我是真吓破了胆,立时回复本来嗓音,那人听我说完,淡淡地说:‘你的伪声术不错,以后或许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我回身就看见一道黑影退出屋外,耳边传来一句‘想入凌雪阁,就到鸟不归’的话。”说到这里,洛景明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道:“诺,剩下的事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了。”
独孤一陵不置一词,摸到起身朝外走去,洛景明吓了一跳,连忙喊道:“哎,一陵,你干嘛去?”
独孤一陵头也不回,口中吐出两字:“睡觉!”说罢,转过屏风消失不见。
洛景明呆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独孤一陵忽自屏风后探出脑袋,朝他一笑道:“对了,提醒你一件事。”
洛景明愣愣道:“什么?”
独孤一陵目光扫过他的腰间,意味深长地道:“太白山上风大,你多穿一点。”
洛景明浑身一抖,这身弟子服腰背镂空的地方太多,似真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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