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葱茏。
飞马奔驰古道。
一黑一白。黑者红纹烈火,霸气不凡,白者浑无杂色,唯四蹄俱黑,矫健俊逸。
霸红尘,白?乌。
“老板娘,蒙顶石花。”
布衣少年腿一抬,自白马上翻身下来唤道。
另一位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二人衣衫简单,也看不出来路。腰间各挂着一枚银杏,桃花缠枝锦囊包,唯袖口配了一点绣花纹路。
气态随和,倒是看不出那些世家子弟目中无人趾高气昂的丑陋模样。
老板娘暗自打量了下,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
“哎~来喽~”
“客官,看茶。”
老板娘约摸三十模样,眉目传情,一身灰色麻衣,手臂腰间搭着几道红色的布条。
她看起来十分朴实,完全是乡野妇人的模样,而那份明丽的红色在身上,又显出一种对于美丽的异样的追求来。
看起来只是在外貌上为这姐姐增色许多,然而,谁又能说,在这偏僻之处,这份突兀的红色,没有一些别的作用呢。
“多谢。请问此地离随州还有多远?”
“只消再往西三十里,往北十五里,就能到了。”
“附近可有客店。”
“往北十里是有个玉溪镇。”
“多谢了。”
二人坐在茶桌上闲聊。
老板娘则抱着茶杯自顾自的擦来擦去。
少女打量了一会,看她手脚十分利落,也许底层民众都是如此吧。
不过……
黄色布衫的少年伸手,慢斯条理地敲了敲桌子。
音律平缓,仿佛若有深意。
过了一会,青衫少女才问她,“老板娘平日就一个人在此打理?”
老板娘顿了一下,扯出一抹笑,“正是。”
少女仿佛是同情道,“一人要打理整间茶棚,想来很辛苦吧。”
何况是这等荒郊野外。就算是在官道上,寻常妇人也不会独自在此。
“是啊。”抹布狠狠地摩擦在陶杯之上,老板娘背对着他们,眼神恨恨,“亡夫走的早,留下一个孩儿,正在童蒙之年,还得去镇学读书,若非如此,小妇人又何至于此呢。”
少年少女对视了一眼。
长月问道,“……我听闻天下一十八道不是都已经开了民学,治下村镇之学,又各有扶持,老板娘为何不送孩子过去呢。”
茶棚的老板娘捏紧了帕子,也没有回头,“……纵然有识字之处,与我等这般升斗小民又有何干呢。天高皇帝远,他们哪管得了那么多呢……”
“竟是如此。”
“……”
“老板娘如何称呼呢。”
“奴家娘家姓尹,小名红竹。”
尹红竹。
“原来是尹大姐。我家姓杨,名小枂,弟弟唤世十。”
叶潜笑眯眯道,“我与姐姐二人来随州投奔亲友,如今眼看已将要到州府,尹大姐在此古道开着茶馆想来也久了,不知附近可还有有趣风物可察?”
“……客官若爱茶,附近云峰山茶园广袤,茶名随县云峰,落雨蒙蒙,青翠欲滴,倒可往一去。不过……”
“不过什么?”
“实不相瞒,近日这州府常有少女失踪之事,你二人……客官只是个小姑娘,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随州逗留了。”
叶潜挑了挑眉,“哦?”
长月放了茶盏,“……谢谢大姐提醒。只是父亲吩咐我们来寻堂叔,我等也不能无功而返。我等会小心的。”
于是那老板娘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一通交谈,她却几乎没有真正对上他们的视线,手底下总是忙着什么。
就算是茶盏已经擦的很干净了,也还是自顾自的忙活。
长月收回视线,对着那道清亮的茶水笑了笑,“茶是好茶,谢过尹大姐了。”
叶潜放了两枚铜钱上去,然后同长月二人上马离去。
眼看着二人骑马出了门,老板娘这才放了手中茶具,深深吸了口气,走出茶棚,看着二人远去,眸色晦暗难明。
几个红衣少女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拱手一拜,
“坛主。方才为何不让我截住她们。”
“随州有的是机会。”
“……莫非坛主大人还是对那杨大人心软了?须知此女提出民学……却也不过是朝堂收买人心的手段而已!你难道忘了拦星吗。”
“够了!……现今首要,还是先去通知教主大人。”
“……”
落在枝头的雪色蝴蝶挥了挥翅膀飞起。
……
长月折下河岸柳枝,接住了赶过来的小白,与叶潜走马官道闲谈。
叶潜道,“那老板娘有问题。”
长月点了点头。
“是红衣教的人。”
“……可见你我二人换掉门中衣衫,很有先见之明。”
长月笑道,“你没听小白说,人家都已经发现你我二人了。”
叶潜牵着马缰,若有所思。
“今时农忙时节,少有闲人四走。红衣教既然故意劫了我铸剑材料,想必也时刻盯着呢。你我二人年纪……若寻常家室,定然不能远行至此,略做推算也**不离十了。”
“那我们还去玉溪镇吗?”
“去。如何能不去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吗?”
“略做准备。”
“此处虽处官道,南来北往者众多,鱼龙混杂,那位老板娘一个小女子,若无一二身手,如何能够平安送茶?”
“何况她真的全程不敢看你视线,是吗?”
也许是有愧,也许是同情。反正那位老板娘还真的没有直视过她。
“还有那位……拦星?看来此地,水深的很呢。”
“也许到随州看过民学之后,就知道了。”
那位老板娘对于此地民学似乎并不满意。红衣教的人,却怨恨着学府。来都来了,也不妨就看远地民学是何情况吧。
玉溪镇不大,也就是三条街模样,镇子临岸就是玉溪。
五月,正是柳绿花红。
本是风光正好,镇中民众却显得寥落无谓,兴致缺缺行在路上,只要看到长月两个生人时,才能抛来一点怪异的视线。
而这视线还会久久凝在长月身上。
镇中寥寥几个妇人之影,都是行色匆匆,遮头盖脸,向家中飞奔的模样。
叶潜试着看了一下,喜提一声剧烈的惨叫做回应,还险些被挠了一顿。
街头小巷躲着的几个小乞丐指着他哈哈哈哈一通笑。
叶潜就过去,掏了锭银块,“镇上最好的客栈在哪儿?”
几个乞儿眼睛冒光,飞快的从他手里抢走,向东边努了努嘴。
再想去摸,伸向叶潜腰间的手被长月按住,“不义之财不可取哦。”
乞儿们嘿嘿嘿笑了两声。
长月打量了这几个孩子一番,拿了一枚玉葫芦掂了掂,笑眯眯给了他们。
“多谢了。”
走走停停,寻了镇边东边客栈住着,一进客房,摸摸凳子,“廉价。”
摸摸软塌,“硬。”
再摸摸床,连评价都不说了,哎地叹了口气。
长月看他一通动作下来,笑道,“当年你睡笼子的时候,可没这么挑剔。”
“此一时彼一时,笼子和客栈能比吗。”
“倒是你,走到哪儿都能睡,如此天赋非同一般。”
二人随口聊着,门外店小二就敲开了门。
连着上了客栈的招牌菜。
长月笑眯眯的送走了店家,与叶潜坐下来。
有菜有肉还有汤,营养均衡。
长月拿起了筷子,然后随手给他倒了清茶。
叶潜还没开口,看到杯底一颗药丸子,看了看长月,一口闷了下去。
“店家手艺不错,弟弟你多吃点。”
等进了大门,可能就没这么好的饭菜了。
叶潜哼了一声,筷子风卷残云。
然后看着长月对他眨了眨眼,啪的倒了下去。
叶潜瞄了瞄桌上的菜,心中恨恨道一句,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两个客人被药倒了,客家鬼鬼祟祟地推开门进来,向外面招呼了一声,立刻就有几个混混进来,麻袋一套,扛上了肩头。
开始时,这几个还风驰电掣一路狂奔,等到了后来,脚步就慢了,长月被他们颠的,刚吃完就胃里翻涌,心中叹这几人实在是没有职业水准,扛人都不会扛,也不怕把被绑架的颠醒了,摇了摇头,只好暗戳戳透过麻袋缝隙观察着方向转移一下注意力。
很好,这地方离随州还挺近。
“小心点。坛主大人说了,今夜有重要人物。”
“知道了,师姐。”
“什么人?”
路上山门的两个巡卫拦住了去路。
当头的混混虽是个有名的泼皮无赖,此刻却还是老老实实恭敬道,“程红大人,这是坛主大人要的人。”
“从玉溪来的?”
“对对对。”
他们掏出了一枚刻着玉溪地令牌。
几人错身之时,长月咔啦一声径自撕了麻袋,“叶潜。”
“你——”们没晕!
几人大惊失色。
叶潜闻声而动,破袋而出,他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两人点晕了。
长月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往脸上一通描画,然后一脚把这几个小混混踢进了路旁草丛。
很快,少男少女消失,原地就出现了两个妖娆美艳的红衣姑娘。
叶潜拽了拽漏风的裙带衣衫,浑身不自在,“这也是你们门中教的吗?”
“行走江湖学的。”
长月随手把两个红衣教装成的他们和几个混混扔到一块,然后塞了两颗迷药给他们嘴里,把药瓶子放到了“长月”怀中。
“……走路的话……可要多想想忆盈楼的姐姐们。”
“至于声音……我也观察过了,这两人中,我这边在首位,应答由我来,你少说话就行。”
叶潜点了点头。
“……”
“你们两个,站在那里做什么?”
“……”
二人对视,暗道不巧。
长月声音一变,“回禀大人,只因听到奇怪响动,过来查看。”
乍一听之下,抑扬顿挫,几乎与之前开口的那个“程红”没有什么分别。
叶潜暗自松了口气。细细想来,长歌以音律为先,听音辨位也算是基本操作,会拟声……好似也不太令人意外。
“哼。玉青,程红,你两给我绷紧皮了,若敢放了无关人进来,坛主那边,我可保不住你。”
“是。”
她正要离去,草丛那边窸窸窣窣响了一声。
二人心头一跳。
长月微一拧眉,猛然声音一提,指着那片幽暗的草地问。
“那,那是……”
分坛的红衣使连忙过去查看,一看是玉溪客栈的伙计,又看了倒在自一旁一青一金的二人,面色凝重,“去,快叫人过来搬回去。”
长月行了红衣教跪礼,叶潜也眼疾手快,低头同声道,“是,大人。”
一路穿过红衣营地,有惊无险。
“秋红,你说那位大人真的会来这里吗?”
“我也是听程红师姐说的。”
“啊,真的好想亲眼看看阿萨辛大人。”
“别想那么多,就算大人来了,你我两个看门的,怎么配得上去见大人么。”
“哎。”
这个字里真是充满了无限失落。
长月带着叶潜听完,加快脚步一步踏进来,“秋红。”
“程红师姐!”
长月脸一沉,直接照搬刚才那个红衣女的神色,“你们两个,过来。”
红衣教巡卫二人面面相觑。
见二人磨蹭,长月冷着脸回头一斥,喝道,“还不快点。”
四人这才去各拖了人回返。
越往深处,巡逻越紧。
直到分坛坛主现身,先解了混混穴道,又摸过了“长月”脉息。
叶潜绷紧了身体,只看她要但凡摸出来那个“叶潜”并非男子,就……
被长月悄悄踢了踢脚。
上头没注意到这两人小动作,尹红竹探脉之后,收了手。“尹松那废物,药下多了,恐怕三日才能醒。”
尹红竹。
长月和叶潜站在底下,即使看到这位熟人,也眼观鼻鼻观心不吭一声当透明人。
“能解吗?”
“教主赐药,你说我们能解吗。”
“……”
“无妨。教主大人就要到了,先等等。”
“……你们二人……”
“禀坛主,今夜之事,正是我手下这两人巡夜发现的。”
“很好。”这位尹坛主的目光往这边挪了一下,点点头。
“阿萨辛大人一定会嘉奖你们的。”
“阿萨辛大人千秋万代。”
长月拽了下叶潜,低头行礼。
怎么说呢。
阿萨辛的这些麻烦规矩真比皇宫那位还要多。
后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行,就靠规矩立威。往前历代数数,越是贤德的上司,越是对下属礼贤下士。说他笑面虎也好,也说他另有所图也好,反正长月在玄宗面前也没这么跪来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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