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镜稳稳而起,带来的震撼程度不亚于挪动南州的仙船现身。
镜面之大,堪比半座主城,其上强光一拂,宣于十七立即紧闭双眼,抬起两只手指抵住太阳穴。
“景栩,可有什么不适?”
裴容立于探雪剑之上,跟前的古剑因为镜面上照映而来的光而更加暴躁。
慕景栩道:“无碍,师尊呢?”
裴容说:“无事,只是有点儿不对劲。”
他没有因这强光而头晕目眩,感官反倒是敏锐了几分。
“师尊说的是……”
慕景栩知道裴容说的不是底下的镜子,而是宣于十七。
裴容望向宣于十七。
“宣于公子看起来头疼得紧,不如先行退到主城之外?”
裴容一面说着,已经将古剑重召入手。
宣于十七放下了抵上脸侧的手,然而目光却同方才大为不同,一片迷茫之后,最后落在了裴容身上。
裴容:“宣于公子?”
宣于十七并未应答,他周身荡开了无尽气浪,忽然御剑朝前,朝裴容掷出了两道剑诀。
这剑诀来势汹汹,潜藏着杀机。
裴容因有所觉察,及时抬剑横扫,剑诀化作零星碎点而落。
未等他起招,凌空中荡漾过一阵浮光。
那同白沙之上的微光或者镜面之光并不一致,倒更像一道剑光。
不过眨眼间出现的,是一道人影。
此人一身白衣,覆一玄色面具,不现面容,腰上配一面镜子,想来是个灵器。
正是他携来的光将反常的宣于十七击退了半丈。
来人并未御剑,只是脚踩一方薄云,轻笑了一声,朝裴容道:“剑仙唤错了。”
裴容微微凝眉:“阁下有何指教?”
白衣人抬手指向宣于十七:“你不该叫他宣于公子,而应当称其为宣于宗主。”
“宣于十七”周身动弹不得,目光却沉静了下来。
裴容此下才算得知,刚刚察觉到的不对劲根源何处。
宣于十七同宣于柯的灵识自然并不相同,方才他才发觉宣于十七散出的灵识有些异样。
眼前的宣于十七并非宣于十七,而是众人在寻的宣于宗主。
“你一定在想,宣于柯为何会成为现在的宣于十七。”来人的声音仍然带着笑意,“这说来真是话长了。”
慕景栩闻其声只觉熟悉,此时心下一敲定:“你是……纸阁阁主。”
此话一出,宣于柯开了口:“那只是他的一层身份。”
纸阁阁主负手而立,此刻静默不语,不知是在想什么。
过上片刻,这位传闻中的阁主才悠悠开口:“不错,的确是我的一层身份。凡俗之人,确实更爱提这个身份。”
纸阁阁主忽然现身此地,不知其目的何在,裴容并不会放下戒备。
“阁主亲临此处,可是因为这面巨镜?”
裴容开口问道。
纸阁阁主道:“我只是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合乎常情,并不过分吧?”
这巨镜竟是纸阁所藏?
听来让人惊上了一惊,但是反过来一想,同纸阁有关之事,越是超乎常理,便越是合理。
“你有位好徒弟,经年跋山涉水、锲而不舍地寻找你的踪迹。”纸阁阁主继续道,“如今见到剑仙,不知该感叹诚心感天,还是剑仙积德良久,得有福报。”
裴容从容一笑:“我倒是更好奇阁下的其他身份。”
纸阁阁主说:“剑仙不妨猜猜?”
裴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灵器上。
无论是纸阁阁主身上的灵器,还是这巨镜,都让他想起了修界早先的其他传说。
裴容道:“我猜阁主是位神仙,误入凡尘。”
“小小镜仙,算什么神仙?”宣于柯颇有些愤愤不平,“若不是镜仙遗害,此界不至于成这般模样。”
纸阁阁主却忽然拂袖推出一掌,荡来的劲风让宣于柯重重落入主城的废墟之中。
这位阁主不依不饶,在击出这一掌之后,身影立即闪现于宣于柯上方。
若不是裴容和慕景栩的佩剑双双格挡,纸阁阁主看似是想让宣于柯在此时灰飞烟灭。
“我十二镜仙已再也聚不齐当年的十二仙,最起先损的,便是因为同宣于家有瓜葛。”纸阁阁主冷笑道,“宣于周,而今你说,镜仙遗祸,可是摸着良心说的?”
纸阁阁主虽怒极,但不见得此时会乱叫名字。
宣于家确实有位宣于周。
宣于周大名鼎鼎,因为他是宣于家的先祖。
也是自那开始,宣于世家开始对双生子之象多有记载。而宣于家子嗣众多,只是为了替先祖提供更多的“随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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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神仙火气大了,同寻常人也没什么差别。”
宣于十七成了宣于柯,宣于柯又成了宣于家先祖宣于周,同传说当中的十二镜仙有些恩怨。
经历这一切的剑仙不禁感叹了这么一句。
慕景栩正擦着探明的剑身,闻言道:“毕竟只是‘小小’镜仙。”
裴容一笑,转而想起宣于周凭借秘法活过这么多代,同长生不老也不太有差别了。
当初十二镜仙流入凡尘,其中一位身受重伤,承蒙宣于周所救,后同宣于周成婚,生下一双儿女。
然而镜仙同凡人有染,庇佑西州之地,但最终也为西州之地降下了沉重的诅咒。
此地双生子颇多,大多一个强壮,一个弱小,最终往往只有体格更为健壮的孩子能够顺利平安成长。
近来因为宣于周再次使用夺舍秘法,致天象异变,西州之人死伤颇多。
最终在裴容这个“旁人”的协调之下,身为镜仙之一的纸阁阁主不再对宣于周出手,而宣于周也答应令其取走巨镜。
但是巨镜保持着倾斜之姿,连自称为镜仙的本人都无法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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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巨镜影响着西州命脉,裴容才会挂心,至于这灵器本身能有什么效用,他其实并不关心。
他在意的,是曾经在安乐山所遇之事以及饮秋之死。
可无论如何旁敲侧击,镜仙都对安乐山下的古阵讳莫如深。
但他并不否认曾与饮秋定下过仙契。
“……我助此人得偿所愿,并不违背什么道义。”镜仙仍然不露真容,“仙门中的糟心事可不止一件两件,迟早也是要公之于众的,不是么?”
裴容道:“那此事为何会牵扯凤霞宗?”
镜仙摇了摇头:“剑仙此言差矣,这牵扯的可不是凤霞宗,只是凤凰罢了。”
他点到此处,却无意多言,像是故意把人兜个团团转寻几分开心。
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虚尘镜于巨镜镜面之上打开了一方缺口,得以令巨镜挪动分毫,镜仙可能连这些话都懒得说。
有些神秘的人物此时忽然现身,谈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剑仙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啊。”镜仙像是在幸灾乐祸,“不如我们也来做一桩交易。”
裴容已经不准备搭理他,折身欲离。
“欸,别这么着急去找你心爱的小徒弟。”镜仙道,“你不是很想知道那日在巨船之上,仙门几大人物间发生了什么吗?”
裴容脚步一顿。
镜仙所言不假,沈沧玉和姚述现下仍然行踪不明,裴容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也被什么祖宗夺舍了。
“既然在场的其中一人都已经出现,还怕看不清真相吗?”
镜仙的玄色面具上恍惚间荡漾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
裴容未来得及开口,眼前却漫过茫茫迷雾,镜仙将他一拽,待迷雾散去,周遭赫然是当日的仙门巨船。
这是根本没留给他商量的余地,而是直接将他带入宣于周的灵识之中了。
许是宣于周此时尚处调息之态,灵识颇有些不稳,巨船之上的人面和置放之物都显得有些模糊,但不妨碍将人对号入座。
那是裴容在当时无法听见和看见的一角。
沈沧玉立于当日巨船高阁,左侧正是众人所熟知,但实则是宣于宗先祖宣于周的宣于柯,右侧则是姚述。
“……沈宗主总觉得沈宗执剑修之牛耳,然而自身所做的抉择,也并不十足明智。”
隐约之间传来的,是宣于周的声音。
此时姚述回说:“宣于宗主慎言。沈宗主所选之法,乃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优,宣于宗主能道出较之更好的方式么?”
宣于周摇了摇头,却并非在回答姚述的问题。
三人静默片刻,宣于周才道:“姚宗主此言差矣。你一心助沈宗主完成大计,不过也是为了一己之利。”
姚述似乎皱起了眉头:“宣于宗主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宣于周继续跟他打哑谜:“姚宗主自己最是清楚。”
此时沈沧玉缓缓开口道:“好了。”
他一开口,宣于周和姚述都纷纷住了口。
沈沧玉端起一杯茶水,举到了宣于周跟前:“立于此位,宣于宗主自己也是如此。”
“你须得虑及一宗安危,也须得思及所谓的仙门大义。”
他接着低沉一笑,转而道:“这世上是非向来都不能明判,宣于宗主活过如此多年,该最是明白。”
“什……”
宣于周尚未开口,只觉得身下脚步僵硬,忽然动弹不得!
沈沧玉手中茶杯顷刻拧碎,茶水四溅,飘散的水珠成为囚笼,将宣于周禁锢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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