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饼一开头骂起剑修,周遭一众小狐修也跟着说了几句。
裴容一面感叹这些小狐狸对剑修的敌意颇重,一面不禁想到了尚无踪迹的二徒弟余不渡。
余不渡少时口齿伶俐,后随他入仙门,自己虽然习剑,却也最爱讥讽剑修表里不一,被他斥责了许多回。
“这是我们目前待的地盘。”
酥饼随意指了指附近。
狐族最近十分警惕,将聚集的范围缩至最小,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方圆二里之内,一有什么动静便彼此知会。
笼罩此地盘的,是巨大的屏界,由不同的狐修轮流值守,以防止出现任何漏洞。
此时他们已入了屏界,周遭景象也随之有了变化。
大狐狸小狐狸,红毛的、白毛的、灰毛的,都纷纷聚集于此。他们像凡人一样,搭建出了排排村舍,并且自己养了很多鸡,实现了吃鸡自由。
显得有些突兀的,是一尊尊巨大的、陈列于此的雕像。
“这是历代狐仙的雕像。”
酥饼指向雕像道。
雕像最右端是上一代的狐仙,呈女态,正是修界妲己徐圆圆。
之所以叫修界妲己,正是因为修界长年爱谈论的修士道侣类八卦。
徐圆圆修炼成了九尾狐,后来同大剑宗元彻结为道侣。而元彻最终却惨死于七岭地界。
关于徐圆圆,各家说法都不大一致,有的说看见徐圆圆殉情而死,有的说徐圆圆走火入魔,被元彻亲手封印在了七岭之地。
无论如何,哪一种都不是善终。
“九尾狐……真的有九条命吗?”
花璃开口问道。
传闻中,九尾狐修为颇高,每一尾即为一命,所以能有九命。
酥饼摇了摇脑袋:“不要道听途说,狐修至多有两命罢了。”
两命,一为妖身之命,二为人身之命。
他说及两命,裴容的脸色便微微一变。
两命双丹……
倒是应了这九尾狐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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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酥饼和一众小狐狸所言,这邪魔喜欢隔三岔五于入夜时出没,最先出现的地方就是这狐仙的雕像所在,守在此处的狐族决定勠力同心,就在近日将这邪魔的真面目揭出,为前辈报上一仇。
酥饼本就觉得裴容身上气息有些奇怪,又听六宝说了山壁刻名的怪事,于是对裴容的身份疑虑更甚。
旧友六宝、剑修的徒弟、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心思的花修,都不会带来什么危险。
但是裴容身上,总感觉还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饶是如此,酥饼还是以待客之道,引一行人暂在村舍歇下,然后和其余几位狐修一道,准备布下新阵。
裴容更在意的,就是宣于家弟子行踪的事。
他们为何没有来到此处?
酥饼对剑修有些腹诽,但不至于深仇大恨。他的愿望是消除邪魔,还前辈一个公道,并让各地的狐族得以安宁度生。
宣于家弟子对于狐族没什么恶意,若是真心伸出援助之手,狐族思量一番,也不会拒绝。
再者,此地的屏界也不至于晃了宣于家弟子的眼睛。
“师尊还在想宣于家弟子的事?”
慕景栩问道。
狐修搭建的村舍虽然不少,但空的不多,于是花璃跟六宝待一间,慕景栩和他暂居同一处。
裴容道:“宣于家弟子向来重大义,也不吝灵器,常派遣弟子搭救四方,不至于如此。”
慕景栩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道:“师尊说的是,但如果狐族说的不假,宣于家弟子所言也为真呢?”
“你是说……”裴容转变了思路,“青泽山上有问题。”
自古仙山之上,便会有重重秘境,也许有什么东西蒙骗了前来此地的宣于家弟子,也不无可能。
那个东西,会是纠缠狐族多时的邪魔吗?
“这邪魔还会再现身,不如……”
“伺机而动。”
慕景栩接上他的话,转而凑上前来,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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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大风起。
无论是裴容还是慕景栩,亦或是在休憩的狐族,几乎都在同一时候睁开了双眼。
不过片刻工夫,众人都围聚在了狐仙的雕像之处。
大风吹得人衣袍纷飞,险些连眼睛也要睁不开。
狐族屏界亮出了流光,新成的阵法也开始起效。
那所谓的邪魔,就如同一团黑沉沉的影子,由阵法掀出的道道锁链束缚在中心。
“魔物,让我看看你的本体!”
酥饼很是愤怒,领着一众狐修,不断朝阵法施加灵力,想要尽快逼出这邪魔的原形。
而与此同时,裴容身上的虚尘镜陡然一亮。
裴容一挑眉,心想着,难道这邪魔中也封有虚尘镜的碎片?
这邪魔身上裹着锁链,同虚尘镜似是有某种关联。眨眼之间,虚尘镜破碎的镜面亮过微光,那“邪魔”终于也亮了相。
那竟然是一柄剑。
剑身并无繁饰,古朴非常,挣脱了道道锁链的禁锢,然后悬在了徐圆圆雕像的脑顶之上,转上了半圈,似是有所指。
其裹挟的黑气隐隐凝出了一座城的轮廓。
酥饼观察了好些时候,才靠近这把诡异的剑。
谁能想到,狐族视为眼中钉的“邪魔”,竟然只是一把剑?
而这剑指的城……
“白沙城。”
慕景栩看清其勾勒出的轮廓,同之前所见的白沙城对上了号。
无论如何,这剑悬在狐仙雕像头上,总归不是祥兆。
狐族有所忌惮,此时小心翼翼地没有迈前。那剑似是受到了某种感召,忽然翻了一个身,直直地朝裴容刺来,但停在了他跟前半丈之处。
这距离可谓微妙。
通常只有剑认主人的时候,才会垂悬成这般模样,以及这个距离。
这一刻,裴容有种错觉。
徐圆圆的雕像似是在默默地盯着他。
体内的妖丹泛过一阵热气,裴容探出一手,剑柄由他握在了手心,其上黑雾彻底偃旗息鼓。
这本体为剑的邪魔,或者说一把作祟多时的剑,如今竟然如此安分地由剑仙握在了手中。
狐族又是感激,又是震惊,又是有所怀疑。
就……这么简单?
他们怎么对一把剑报仇,将其弄断弄碎吗?
那样根本就解不了恨!
但是更令人在意的,是裴容可以召引此剑。
这“邪魔”现了本体,又由裴容如此轻松制服,一众狐族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大起大落。
六宝挠头:“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酥饼脑子里飘过了许多想法,最后不禁喃喃:“难道是狐仙转世……”
这说法他自己也纳闷,但也并非没道理可言。
余下狐族半信半疑,但望着裴容的目光已经多了几分敬畏。
裴容先将这便宜得来的古剑暂收入新的储物袋,道:“虽然我不知自身同这剑有什么关系,但既然这剑有所指,想来是要再去一趟白沙城。”
冥冥中既有牵引,最好的选择不是规避,而是迎难而上,方得破浪之机。
恰在此时,御铃中传来宣于十七发来的一道灵诀。
“自青泽山回归的弟子十分古怪,他们是‘镜生人’。”宣于十七的声音含着一丝愤怒,奈于涵养才稳住声音,“宣于家弟子根本没有进入真正的青泽山,他们或许已经尸骨无存。”
花璃奇道:“镜生人?什么是镜生人?”
慕景栩答:“仙门初立之始,便有诸多镜类灵器,其中就有专取灵识之物,夺人之灵识后,会生出似傀儡之人,是谓‘镜生人’。”
“天呐,这简直是镜子成妖了!”花璃缩了缩脖子,“取了修士的灵识,也就等于杀了他们了。”
没了灵识的修士,首先会神志不清,此时尚有一丝救助的机会,然而过上两个时辰,则会失去所有灵力,此后生息枯竭,萎靡而亡。
而一旦镜生人自灵器降临于世,则会将修士残存的血肉吞噬入体,以获得“养分”,生出同其一致的相貌来。
“真不知什么人,什么妖会做出这样的事!”酥饼义愤填膺,“不知这里还会有什么稀奇古怪,我需得留在此处。”
·
狐族留守青泽山,且允诺一旦有什么宣于家弟子的风声,定会及时知会。
裴容令六宝和花璃也留在此地。
毕竟现下他觉得,比起青泽山,白沙城中更为危机四伏。
裴容同慕景栩一道御剑至白沙城,才落地不久,城中便起了道道风沙。
狂风一阵盖过一阵,掀起的却是素白的沙尘。
然而不久之后,城立之地却开始疯狂晃动。
裴容和慕景栩纷纷立起了护身法罩,起一道仙诀而探,才发觉震动之源是在主城。
动荡自震中散播开来,铺天白沙簌簌而落。
若不是空中有悲鸣之声,此番也该是场盛景。
——
城中大部分人已由宣于世家提前安顿在他处,此时宣于十七的身影出现于凌空之中,衣袖一振,落于裴容和慕景栩跟前。
“这城下许是有什么灵兽或古阵。”宣于十七道,“剑仙和慕公子,同我后退半里。”
闻言,裴容和慕景栩重新御剑,调转方向,在白沙城外围停留片刻,待风沙渐息,才又纵剑往前。
宣于十七又道:“这城中蹊跷甚多,不知同本家之间有何干系,剑仙和慕公子不必犯险,在此处等候便是。”
裴容瞧了一眼前方。
白沙纷纷落地,方才有些昏沉的天空现下立即攘出了大片清明,映照出银白的碎光。
主城的轮廓也再一次明晰。
然而他袋中之剑不安分得紧,隐隐指着前方,仿佛在催促他快些朝前。
“宣于公子倒也不必只身前往。”慕景栩开口,“我同师尊在青泽山上遇一灵器,许是同这城下之物有关。”
宣于十七灵识颇强,大抵也能感知到裴容身上储物袋中的躁动。
他行上了一礼:“既是如此,剑仙和慕公子便一道前来吧。”
·
宣于家的弟子自主城外围布下了屏界,宣于十七打头,裴容和慕景栩随其后。
因不知城下究竟潜藏着何方神圣,大部分小弟子驻守外处,最终真正进入屏界的,也只有他们三人。
主城的一道入口之处布有密符漆印,宣于十七重启剑形,以剑气击门,门缝落下飞尘,随即缓缓而启。
这座长时不倒的白沙主城平日并未居住太多人,此时主城之民也都纷纷逃到了附城。
城中此时落入一片寂静,并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裴容储物袋中的古剑越加躁动不安,他索性将剑上束缚解开。
毫无疑问,古剑黑气缭绕,是剑主生前怨念极深。
若不是古剑认他为主,裴容也无法完全控制住这柄来路不明的剑。
手抚剑端,他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这倒是同服用什么仙丹神药灵药大增的感觉全然不同——
仿佛只是有一双温柔的手将灵力灌注入他的灵脉之中。
这力量来自一把承载着主人怨念的剑,可谓稀奇。
古剑初召,便扫荡出一片沆砀,城中地表迅速裂开一条缝隙,散开的竟然是充盈的灵气。
三人御剑而起,不过调用了些微灵力,就已经到了遥遥高空。
俯瞰而下,主城犹如被惊扰的困兽,东摇西晃了一阵子,最终轰然四分五裂。
自巨大的裂痕中抛头露面的,是一面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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