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慈大师亲自带着孟枇杷和孟雨几人穿过几座佛殿、佛堂,直来到庵后,掩映在一片小竹林中的静室。此地竹篱笆围拢,几间茅草竹屋散落,格外青幽雅致。
明慈大师看了看,把几人领到右手边的一间竹屋前,“就住此地吧,篱笆墙边还有一架蔷薇,花开正好。”
孟雨已是惊得微张了嘴巴。
几个姑娘连连惊叹,“好漂亮啊。”
那架蔷薇攀爬在竹篱上,粉紫花朵累累缀缀,花大如碗,映衬着竹林的翠绿,犹如一丛火焰燃烧,使人的心都要烫热起来了。
“近日也没有其他贵客前来斋戒,孟雨施主带着几位姑娘就安心在这住着,放宽胸怀好好调养身体,待以后姑娘们大了,福气自来。”
“谢明慈大师。”
孟雨恭敬行礼,只觉一颗晃晃荡荡泡在苦水中的心随着庵里一声磬响浮了起来,又跟着那无悲无喜的尼姑诵经声挂到了篱笆上、竹枝上,慢慢被风儿吹干了。
“那你们整理一下,我先去佛殿了。”明慈大师双手合十,飘然一笑,“孟枇杷,等下我会让净云小徒过来请你,为佛祖制点心。”
“好。”孟枇杷跟着行一礼。
明慈大师离去,三个小姑娘已欢快跑了起来,看看竹林,再跑到那架蔷薇跟前,点数花朵,高兴不已。
“孟雨,住在这里还行吗?”
“真没想到,水月庵后面这般漂亮,真是说不出的好,看,那边还引有泉水。”
走出几步,在竹林边沿还摆着一个偌大陶盆,剖开的竹杆引来一缕泉水,又顺着水槽流淌开去。泉水叮咚,竹林飒飒,好一派清幽之景,似乎所有烦恼随着清风散去了。
明慈大师派女尼送来了床铺被褥、艾草等物。
竹屋内外两间,外间厅屋,里间卧室,卧室里架子床、箱柜梳妆台一应俱全。
孟枇杷又跟女尼一道把厅屋的一张小榻抬进卧室,也铺上被褥,可以给三个孩子睡,不用挤着孟雨了。
“孟施主,我师父让我过来请你为我们制点心,东西都备好啦。”
净尘小师父跑过来欢快地把孟枇杷拖走了。
水月庵东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女尼,案板上摆满了豆腐、油泡、笋干、大蒜、蚕豆、碗豆苗等等一大摞食材,刚等孟枇杷走入,净尘小师父就把门一关,飞快跑走了,边跑还边喊,“你在里面好好做,等做好了喊我一声就行。”
孟枇杷失笑,还未转头就听得咕噜噜鸡鸣声,往里走几步,案板后头筐篓里装着两只绑了腿的活鸡,另一边的筐篓里还有腌制风干的咸肉火腿等物,更让她无语的,拎进庵门的鱼桶不知何时也被摆到了此地。
开荤的心得有多迫切!
不过此事也不是头一回了,自从明慈大师从老主持手上接过主持之位,又不知从哪听说了她会做菜,等她过来上香时,不知怎的,她与她之间就有了心照不宣的点心上供这个做法了。
孟枇杷双手合十,团团拜了一圈,“佛祖勿怪!”
她挽起袖子,系好围裙,把几大瓢凉水舀入锅,点起灶火杀鸡拔毛,再接着杀鱼刮鳞处理咸肉,浸泡红绿豆做馅。
净尘小师父听着东厨内响起菜刀斫砧板的乒乓声,笑得眯眼见牙,搬着小短腿一溜儿跑到主持禅房内,“师父,孟枇杷施主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明慈大师一笑,“善哉,善哉。”
净尘也摇头晃脑,跟着双手合十,童声糯糯,“善哉,善哉。”
小小人儿穿着缁衣,光光脑袋,眉清目秀,实在是又可怜又可爱,明慈大师心头发软,“行了,今儿你也是念不进经文了,去候着吧。”
“是,师父。”
净尘转身就要跑,却被明慈大师叫住,“对了,上次他送来不是还有青红椒、西洋土豆吗,一起给孟施主拿去,还有那张纸头写着怎么吃法的,一道给她。我们也试试新菜,不吃白不吃,等坏了就没得吃喽,浪费食物可是大罪过。”
“是,师父,我去拿。”净尘一蹦三尺高,很快去禅房角落背起一个筐篓,飞跑着往东厨去了。
孟枇杷头一回见到了青椒、红椒,还有圆圆的象泥土蛋子的西洋土豆,既新奇又兴奋,可惜她不认字。
“我听师父念过,西洋土豆可以切丝与青红椒切丝一起炒,还可以炖汤,或者直接烤了吃。还有还有,青红椒是辣的,孟枇杷施主,什么是辣呀?”
“我也不知道。”
孟枇杷从筐里掏出二三十根青红椒,选一根掰断,用舌尝了一口,起先是蔬菜的青涩之气,味道有一些怪,里头夹了些甜味,过得一会,就有一股灼热之感从舌上爆开,仿佛吞了块热炭。
她张嘴呼气,用手扇风,“好辣,原来这就是辣味啊,倒跟姜有些差不多。”
本也想舔一口的净尘小师父一听说跟姜差不多,立马嫌弃,“那肯定不好吃,我可不喜欢吃姜。”
“可以切丝炒,还可以炖汤,那应该好做的。我要开始做菜了,净尘小师父,你要在这看着吗?”
“不了不了,我去外头等你啊。”
净尘用手把眼捂上,又跑了出去,孟枇杷忙喊住她,“麻烦净尘小师父去庵门口跟我一道来的男施主说一声,这边在做菜要花一些时间,让他安心等一下。”
“晓得了。”
净尘跑去,又飞快跑回来,“他说他去周围转一转,让你安心做菜。”
魏尚文叉中的那条鲫鱼洗净沥干水后,入锅两面煎黄了,再加入一舀水,切上几片火腿,放入嫩豆腐,一起炖煮,待着鱼汤奶白,洒上一小把豌豆苗,那滋味又鲜又香,真是绝了。
她插中的那条大黑鱼切下鱼头鱼尾做汤,放一把咸菜,待汤滚开加一把粉皮,也是绝美。鱼肉段切块,腌制后入油锅炸,再调糖醋汁翻炒一下做成糖醋熏鱼。
两只老母鸡炖鸡汤,只加一小把香菇,就非常香了。
香干炒蒜叶,干香干香的。
蚕豆用葱炒。
咸肉笋干加百叶结炖烧,咸香味的腌笃鲜。
孟枇杷又尝试着炒了青红椒土豆丝,因没有鲜肉,就加了一点火腿丝进去,红黄青三色,光看就是上佳。
另外土豆切成块,她想了想,就直接放入了鸡汤中。
一个时辰后,土豆香菇鸡汤、糖醋熏鱼、蒜叶炒香干、葱烧蚕豆、腌笃鲜、青红椒土豆丝、鱼头粉皮咸菜汤就做好了。
六菜一汤,每个菜的份量都挺足。
孟枇杷刚打开门,守在门口的净尘就一声高喊,“开饭啦!”
随着这一道脆脆童音,不知从哪个禅房涌出来好些女尼,还有十多个才三四岁、五六岁的幼童,都穿着缁衣,摇摇摆摆象小鸭子般跑进一旁的膳堂。
明慈大师笑眯眯走进东厨,先朝案台上热腾腾的饭菜查看一圈,“善哉,善哉!孟施主辛苦了!请问孟施主,那西洋土豆做的菜是哪个?”
孟枇杷指给她看,“这是切丝炒的,还有这个切成块放在鸡汤里了。”
“善哉,善哉。”明慈大师笑容更甚,“我寺共有十三个女童,年岁尚小,被父母遗弃在我们庵堂,跟着一直茹素,也只有孟枇杷施主过来,才能让她们尝上一口好的,可怜哪。”
“明慈大师仁慈。”孟枇杷真心称赞。
“庵里都是苦命人,让她们吃顿好的,也能好好活下去。”
孟枇杷双手合十,再行一礼。
“对了,孟施主可有给孟雨施主留些饭菜,她在月子里,多舀些鸡汤,还有鱼汤什么的,容易下奶喂养婴儿。”
“我留了这碗鲫鱼咸肉豌豆苗给孟雨了,还舀了些鸡汤,再给她蒸个鸡蛋羹尽够了。”
“那这个土豆丝也给她留一些尝尝。”
明慈大师拿过筷子,拨了一碟子放到一边,“你跟她们一道吃,吃了再下山吧。”
女尼们端过饭菜,聚到膳堂一起欢欢喜喜吃了,吃的时候没人说话,只有筷子撞击碗碟的叮叮声。
孟枇杷偷偷走到门边瞧一眼,只见那些年长的女尼一人一个,照顾着年幼女童,场面安静而又温情。坐在案首的主持明慈大师,动作不紧不慢,目光沉静中带着一丝笑意,就连脸颊上的那道长疤仿佛都变成了一株红梅,在膳堂深处显出艳艳的红来。
魏尚文在东岩山上绕一圈,拎回了一只灰色野兔。
他把野兔腿脚用草藤绑了,又跑到一边找山泉水洗了手,笑道:“林子里还有野鸡呢,下次做个弹弓,真没想到在这小山包上也有野兔可抓。”
“东岩山虽不高,可草木繁盛,野鸡野兔不少呢。”孟枇杷把食盒内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在庵门外的一个小石桌上,“我跟孟雨她们都吃过了,这是留给你的。”
魏尚文在桌前坐下,扫一眼却是惊了,“咦,有土豆,这可是稀罕玩意,说是西洋传过来的,现在还在南方试种,这里这么快就有了?”
孟枇杷给他留的是一盘子香干炒蒜叶、一碗鱼尾咸菜粉皮汤,再一小碟青红椒炒西洋土豆。
“你竟然认得这西洋土豆蛋!不知谁送到庵里来的,我们这里水路通南北,许是南方一种出来就递送过来了。你以前吃过?那你快尝尝味道正不正,我还第一回做,也不知道做法,胡乱炒的?”
魏尚文挑了一筷土豆丝尝了,眼角微扬赞道:“不错,要是加一点点醋,想来会更好。”
孟枇杷略一琢磨,不由笑了,“嗯,下次试试。”
魏尚文不再说话,端碗吃饭。
他速度很快,却不让人觉得粗鲁,西洋土豆丝、香干蒜叶配着米饭吃完了,等咽下最后一粒米,又舀了两勺鱼汤到碗里,慢慢喝了,剩下的鱼汤却不肯再吃。
“是不是有些凉了?”她伸手摸了摸碗边,“腥味不是很大。”
他朝她很是坦率地一摇头,“差不多了。”
“那再吃块米糕吧,红豆馅的,不是很甜。”孟枇杷收了碗筷,又拿出一个小碟子,上面堆叠着几块米白色的糕点,印着梅花型,每一块做得只比铜钱稍大些,小巧玲珑,很是精致。
他捏起一块,然后把碟子推了推,“你也吃。”
等她拿起一块,他才把米糕放进嘴里,细细嚼了,“这也是你做的?”
她点头,“怎么样?我们这边喜欢做米糕,把米磨成粉蒸出来的,香甜软糯,老人小孩都很爱吃。”
“不错。”他嘴角弯起弧度,就如初夏微风轻拂。
庵门前绿树发出一阵刷刷轻响,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石桌上碎金点点,一片暖融。
面前人初见时的冷厉锋锐不知何时全都隐去了,虽还红肿着脸面,却鲜嫩如枝上新芽,青翠翠的,葱茸奋发。
“再吃两块吧,多吃点伤口好得快。”她笑盈盈再把碟子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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