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到孟家庄

孟枇杷下山时,明慈大师让净尘小师父送出来一个大竹桶,还有一个小布包裹。竹桶口用木塞塞得紧紧的,外头还包了一层油纸。

“我师父说,这竹桶里装的是去年打下的菜籽油,今年的还没打呢,请孟施主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油可是好物,多谢明慈大师。”

净尘听她这般说,咯咯一笑,又道:“布包里头就是今日吃到的青红椒和西洋土豆。”

孟枇杷恭恭敬敬接过来,“请转告明慈大师,我会试着种一种此物。”

净尘小师父笑得更欢了,重重点头,小舌头还舔了舔唇,回味般道,“西洋土豆蛋真好吃呀。”

孟枇杷把那只绑了腿脚的野兔想留给水月庵,却被净尘拒了。

“师父说隔段时间尝一尝,是为我们身体好,要是想天天吃,那就犯了戒律,水月庵也就留不住了,阿弥陀佛。”

孟枇杷忙收回来,双手合什,也跟着念道:“阿弥陀佛!”

孟雨带着孩子们就暂住水月庵,孟枇杷和魏尚文两人下东岩山,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两刻钟左右就到了山脚,再次坐上乌篷船,往孟家庄行去。

湖水轻漾,水草摇曳,小船儿行得又快又稳。

“孟家庄有教书先生吗?”

“嗯?”孟枇杷望过来。

他顿了一下,“要是没有,我可以给幼童启蒙……你若想学也可以来……”

“嗯?你不回家吗?我的意思是你伤好后不回家吗?”

他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沉默不语。

孟枇杷想到他曾说过的兄弟侄儿争家产,互相争斗,心头唏嘘,立马夸大几分笑起来,“哎呀,要是你留下来可太好了!那些童生老爷、秀才老爷只愿在他们本族里教书,要不都往县城、府城里当先生,根本瞧不上我们孟家庄,要是你来当了先生,那我们孟家庄也有先生了呀!太好了,娃娃们都可以上学识字,认了字可以考秀才,考不上也可当个掌柜、帐房先生!哎呀,真是太好了。”

她连说几个太好了,越说越高兴,到得最后放下船桨鼓起掌来,杏仁般的眸子眯成两道弯月,两颊梨涡深深,灿烂热烈得恍若石榴花开。

他望住她,耳边银铃笑声在湖面上轻荡,又清又脆,恍如一颗颗清泉水珠一路滚入他心田里去,把那些灰暗惊惧、疑虑苦痛全都冲刷干净了。

“束脩不能很贵,我们孟家庄穷呢。”

“有口饭吃就成,我,我可以少吃点……”他看她一眼,忙摆手。

孟枇杷笑得更欢乐了,似乎笑声震动了水波,乌篷船跟着晃悠起来。

他忙伸展双手,抓住两侧船舷,眼中划过一丝畏惧。

见他如此,她简直乐得前仰后合,脚下一使劲,乌篷船仿如一架秋千般一左一右剧烈晃荡起来。最低处船舷几与水面齐平,一不小心就有湖水灌入乌篷船翻侧危险。

他屏息,十指紧扣,双腿左右抵入船底,怒瞪她,可瞪了一会,在她的大笑声中也跟着笑起来,一时间只觉得夏日晴朗,远山青翠近水碧绿,眼前人如此可爱,一颗心又擂鼓般欢跳起来。

乌篷船划到孟家庄,沿着水道过了几座小石桥,河道两岸的房屋就多了起来。两排黛瓦木质小楼一间挨一间立在河岸边,靠河岸南侧还加修了条木质遮雨长廊,廊沿深深,几盏红灯笼垂在廊檐下,随风轻晃。

忽听得一声渔唱,一艘摇撸船晃晃悠悠行来,船娘立在船头扶着橹杆轻摇,歌声悠扬,河水清冽如镜,水下倒影疏忽散开又凝聚,宁静悠然的水乡小庄之景直扑魏向文眼前。

不知谁家在檐下牵绳晾了排鱼干,咸腥味钻入鼻端引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大喷嚏。他揉揉鼻子,略带尴尬,“这味有些重,还能吃吗?”

孟枇杷瞧他一眼,梨涡一现,“现在天还不热,抹上盐花晾几天,到时上锅一蒸,咸香咸香的,可好吃了。你想在这里落脚可得尽快适应才是,澄湖边别的没有,也就鱼多些。”

闻听此言,他的眉头微皱,略有苦恼,“就不爱吃鱼。”

看他满面红肿,额头带伤,纠结仿如孩童,她不由心头发软,“那我尽量多赚银子,给你多做些肉。”

“嗯。”

他看她一眼,目光柔和就象船下的水波,轻轻一漾一漾,荡出几许柔情。

被他如此温柔信赖地注视着,她竟有些不适起来,忙侧头转开,忽听得一声咳嗽,一道女声噗哧笑了起来,“孟枇杷,回娘家啊,你这船上载的哪家后生呀!倒从未见过,是外乡人?”

沿河一入水青石阶上蹲着一桃红衣衫女子,她瓜子脸尖下巴,一双大眼睛,偏偏鼻管尖翘两翼少肉,多添了几分刻薄寡淡,她把一团衣裳丢进脚边衣盆,伸手从旁捡了块小石子,一扬手丢到了乌篷船甲板上,小石子一路啪啦啦滚到孟枇杷身前,直撞到她脚上才停下。

孟枇杷的目光移到那块小石子上,脸上的笑意就渐渐敛了,“念弟你……”

“别叫我念弟,我叫孟红豆,说了这么多遍,你记不住吗!”

桃红衣衫女子突兀变了脸色,嗓音尖锐起来,“孟枇杷你一个寡妇不好好在家呆着,勾三搭四,同个男人打闹嬉笑还带回孟家庄来了!怪不得奸夫□□谣言满天飞,呸,真不知廉耻!”

魏尚文猛得立起身来,眉头一竖,开口却是笑嘻嘻道:“哪里来的小娘子,长得这般花容月貌,出口却是……啧啧,是家里净桶翻了还是茅厕没修好漏了,哎呀呀,实在让人倒胃口,快快,快行船,别让臭气熏着了!”

他抬起衣袖遮到鼻前,别转脸一幅不堪忍受样子,连个眼角都再欠奉。

孟念弟本听到赞她花容月貌,心头一喜,可再听竟是如此一番话语,气极跺脚,捡起洗衣捶朝孟枇杷狠狠扔去。魏尚文闻风声一抬手抓住,往前一掷,洗衣捶重重摔落她脚前水面,溅起一大捧水花,全扑到了她脸上、衣裳上。

“你们……”孟念弟一声尖叫,往后急躲,脊背撞在台沿上,痛得她面孔都扭曲了。

孟枇杷噗得一笑,转身划桨,乌篷船飞快远去。

魏尚文慢慢坐回,望向孟枇杷,见她眉心微蹙,面容不快,一时也就沉默下来。

乌篷船钻过桥洞很快到了一个小码头,她把缆绳系在河沿的铁环上,拎起那个装着兔子的木桶,又背起包袱,伸出一手,“要扶你吗?”

魏尚文摇头,起身跟在她身后,小心踏上旁侧的乌篷船,踩过六七艘小舟,站到了石阶上。

石阶往上就是座石拱桥,顺着台阶上去,青石桥面上一幅松鹤延年阳雕,那松鹤微凸,虽经百年行人踩踏,仍清晰可见,桥两侧青石拦板上一侧雕刻着长寿桥三个楷体大字,一侧雕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相当雅致。

魏尚文站在桥上,朝两侧望去,只见两排乌色小楼高低错落,云淡天净,柳树低垂,有孩童的笑声隐隐传来,好一处江南水乡美景。

“哟,枇杷回来啦。”

一老汉挽着裤腿扛着锄头赤脚从下头走来,见到孟枇杷停下脚步,揭了头上斗笠扇凉,边笑道,“你娘前儿拎了一只老母鸡去你大姐家还未归来呢,不过估计也快了,没两天就要插秧了。枇杷,你家的田地我帮着放了水,你再去瞧一瞧,有大块的泥土用锄头松一松就行。”

“谢谢村长大伯。”

“这位是?”他望向魏尚文,面带笑意。

孟枇杷忙介绍,“他叫木春,从北方过来我们这边做生意,哪想遇上湖里不太平,翻船落水又受了伤。”

“小子木春,见过村长大人。”魏尚文抱拳拱手行一礼,“因盘缠丢失无处可去,还望村长大人收留。”

“你是外乡人啊……”

村长孟水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迟疑还未展现出来,就被孟枇杷一把挽手臂拖了往前,“村长大伯,别在外头站着了,我们到家说话,你瞧,这是啥?”她拎起木桶扬了扬,一只大肥兔落进孟水根眼中。他眼睛一亮,随即后头的话就被他咽了回去。

魏尚文又一次瞧见了孟枇杷那充满热情的笑意,纯澈灿烂仿如榴花,面对这样一捧笑,谁又能拒绝得了呢!

孟水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移了过去。

孟枇杷转回头,朝他眨眨眼,魏尚文嘴角泛起笑意,飞快跟了上去。

石桥下来不多远就有一条横街,零落开着几家小铺面。横街与长寿桥这条路形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十字路口。路口东北角处开了个小铁铺,孟氏铁铺的布幡轻轻飘展,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从铺后传来。几个婆婆正坐在桥下背阴处纳鞋底,絮唠着家长里短,配合着这打铁声,越发显得这座小村子静谧悠闲。

随着脚步声临近,有个瘦婆婆眯了眯眼,认出孟枇杷后开口说道:“哟,枇杷回来啦,后头跟着啥人呀,是不是找着小官人了?”

孟枇杷脸色暴红,忙回道:“容奶奶,你别乱说,他是来……”说到这里竟觉得有些不好介绍,说来借宿的,可他想留下来做先生,留下来做先生吧,村长大伯还未答应,想到此,嘴里一个含糊,身后魏尚文已是微笑起来,仪态大方,抱手一礼,“奶奶们好!”

“好好,这个小官人不错!有礼呢,是哪个庄子上的呀?”容奶奶呵呵笑。

另有个奶奶眼神好,瞧得仔细,“你这后生,脸上咋长这么多红块块,得了啥病呀,快去老四家拿点草药吃。”

“哎哟,这个小官人有病?啥病呀?”

“瞧走路样子不象有大病,那姿势……多好看,有气势!”

婆婆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孟枇杷一阵羞赫,不知觉拖着孟水根猛走,待走下引桥,她不由脚步一顿,下意识视线就落到了斜对过东北角上那家小铁铺里,神情变得有些戒备警惕。

这一变化魏尚文察觉到了,顺着她视线望去,一排门板四开间屋子,此时只开了一间,屋门前摆着个案台,其上陈列着锄头、耙子、铲子、菜刀、剪刀等铁质农家用具,最引人注意的案台边地上还有一架铁犁,乌黝黝的很是气势不凡。

“别担心,人在屋里呢。”

孟水根朝案台边的空凳子上瞥一眼,朝孟枇杷轻声道,“快进屋。”

“嗯。”孟枇杷收回视线,加快脚步,刚转过桥沿子走到左侧大屋前,后头就传来一道女声,“水根大哥,我这有刚摘下来的豌豆苗,给你家拿一点。”

孟枇杷的脚步猛得一滞,仿如一道惊雷劈下,整个脊背都僵直了。

孟水根突得迈前一步,一把抓住孟枇杷往魏尚文身后一塞,随后走出两步迎上前,高声道:“素娥妹子,豌豆苗我家也有呢,你留着自家吃吧。”

他边说,一只手藏在身后直摆,示意孟枇杷和魏尚文赶紧进屋。

魏尚文愕然,抬眼瞧去,就见一穿着灰布衫的中年妇人挎着个篮子已从那铁匠铺冲了出来,一双眼带着狠戾疯狂直扑过来,“孟枇杷,你还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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