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学义的酸涩

孟念弟做的红烧小杂鱼特咸,就象泼翻了盐罐,对流了一上午汗的农人来说正好补充盐份,可孟枇杷只吃了一口,就制止了孟嘉树和魏尚文。

“小鱼不新鲜。”

咬了一口的魏尚文点点头,侧头吐掉。

孟嘉树已吃了大半,气愤道:“小鱼坏了,不值五文钱。”

“吃蚕豆和苋菜,这两样是好的,等下二姐给你烙韭菜盒子吃。”

“二姐你都好累了。”

“那等下洗完澡,你的衣裳自己洗?”

“哎呀,我也好累了,为什么衣裳不能自己洗自己呢!”

魏尚文被他的话逗笑,凑过去轻声说了几句。

孟嘉树立马点头,快乐得象偷吃了灯油的小老鼠。

“你们说什么呢?别做坏事啊。”孟枇杷看他俩一眼,警觉起来。

“秘密。”魏尚文跟着孟嘉树一起笑。

所谓的秘密,就是魏尚文带着孟嘉树在井边冲完澡,穿了条大裤衩,一人一个大木盆踩在里面用大脚丫洗衣裳。

俩人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等孟枇杷发现,发出一声尖叫冲过来时,一个大的一个小的逃得飞快,魏尚文两步窜上了厨上小阁,那身影简直轻巧得象只飞燕,孟嘉树光脚踩在木梯上,轰隆隆如同一只小熊欢快得攀上了小楼,很快站在他房间窗户处,朝着底下生气的二姐做鬼脸。

孟枇杷从木盆中捞出衣裳,如她所想,经一通大力踩踏后,衣裳上凭添了好几个大破洞,那破洞明晃晃张开着,就象孟嘉树的鬼脸嘲笑着她轻信俩人能憋出好屁。

无奈把衣裳挂到竹竿上,她只能安慰自己,衣裳旧了早应该坏了。

魏尚文躺到小床上,从未体会过的腰背酸疼浮了上来,左右翻两身最后伸展四肢选个了平躺位,静静听着底下她发出的小小动静。

她打水的声音、揉面的声音、剁馅的声音,还有她洗澡擦身的声音……

他的耳朵慢慢红了……

歇过两刻钟的午觉,孟枇杷进东厨净手捏韭菜盒子,等油锅微温,一只只韭菜盒子放进去,顿时滋滋声伴着麦香韭菜香一下霸道地传了开来,人的唾液就禁不住在喉间滚动了。

不用找地儿坐,魏尚文和孟嘉树一人捧着一只韭菜盒子,只觉人生的满足也不过如此了。

噢,还有更满足的,就是再端上一碗井水冰过的绿豆汤,喝上一口,又沙又糯,那甜蜜蜜直透到心口上。

秦学义敲开孟枇杷家院门时,就见到了俩人一手韭菜盒子一手绿豆汤,象个土财主似的满足样。

“你怎么来了?”魏尚文诧异,下意识伸出一脚抵住门槛。

“我为什么不能来。”

秦学义想迈进,却被他堵着,推了几下没推开立马提声喊,“嫂子,嘉树,我来给你们帮忙插秧了。”

“二姐,学义哥来了。”高兴的孟嘉树一把挤开魏尚文,把秦学义迎了进来。

秦学义拉住孟嘉树胳膊,一脚抬起,示威般朝魏尚文晃了晃。

魏尚文暗瞪他一眼,“幼稚。”

“学义你怎么来了?婆母知道吗?你一路走过来的,这般满头大汗,午饭也没吃吧!快来喝碗绿豆汤解解暑,正好嫂子做了韭菜盒子。”

孟枇杷热情接待了秦学义,一会儿给他端绿豆汤,一会儿拿来韭菜盒子,再一会儿打了井水递巾帕给他擦汗,这一连串动作看得魏尚文暗自嘀咕,连手上的韭菜盒子都不香了。

洗过手脸,一手捧上韭菜盒子一手端上绿豆汤,坐在小竹椅上的秦学义侧头看看身边跟着坐下来傻乐的孟嘉树,再转头看看蹙起眉头的魏尚文,只觉心花怒放,他半起身把小竹椅往孟嘉树处挪挪,亲亲密密与他挨着,笑着道:“先生问我前两日你怎么没去上学堂,我跟先生说家里没人手,你帮着忙农事,先生就没说什么了。”

“噢噢,先生没骂人就行。”孟嘉树感激地望向他,“谢谢学义哥。”

“我跟你啥关系,有啥好谢的。等下插秧苗你教教我。”

“没问题。”

魏尚文磨牙,恨不能给两小崽子一人屁股上踹一脚,他拉张竹椅在对面坐下,狠狠盯住秦学义,却对孟嘉树道:“你学义哥这小胳膊小身板的,还想下地,别让蚂蝗把他吸干了。”

“总比某人好,富贵公子哥,怕是连下地是什么都不知道吧!干吃白饭!”秦学义不甘示弱,同样盯住他凶猛还击。

“呵!”魏尚文轻笑一声。

孟嘉树推一下秦学义,认真道:“学义哥,木春哥昨日就下地了,帮着松了土,今日教完私塾的课又下田插秧了,跟我一道去的,插了三大排呢!”

秦学义一愣,上下打量一下魏尚文,目光变得更为慎重,“呵,别逗了,象你这样的,别胡乱插下去了事的秧苗过上两日全死了!”

魏尚文已看到了他的颓势,一根大长腿架起二郎腿,摆开大佬架势,啧啧两声,“做农活就得有个好身板,你这小鸡崽样的,不行!可别水田里站一小会儿就晕倒了,倒还要费人手扛你!”

“你,你说谁小鸡崽呢!”秦学义怒。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瞧瞧嘉树的身板子,多结实,象只小牛犊似的。嘉树,我看好你,将来肯定长得又高又壮,做个威武的将军,不象某些人,估计日头都不晒的,那皮肤白的呀,跟个小姑娘似的。”魏尚文掏了掏耳朵,继续嘲讽道。

“你,你才是小姑娘,你全家都是小姑娘。”秦学义脸孔涨红,猛然踏出一步,哗啦一声,把小竹椅都带倒了。

魏尚文微笑摇头,胜券在握。

“你们,你们怎么吵起来了呀……”孟嘉树摸不着头脑,一脸雾水。

“哼,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与你一般见识。”秦学义迈开两步,在小人上重重咀嚼两下。

“谁小人了?”孟嘉树更迷惑了。

“嘉树,别跟小人坐一起,我们不要理他。”秦学义高声道。

魏尚文笑,指指桌上的韭菜盒子,“嘉树,别说话了,快吃,多吃两个韭菜盒子,等下下地可花力气了!”

孟嘉树张了两下嘴,最后看看盘子里剩下不多的韭菜盒子,猛点了下头,大口吃起来。

什么女子、小人的,管他是谁,多吃一个韭菜盒子才实在。

魏尚文轻轻晃起二郎腿,胜利地睇一眼气成大青蛙的秦学义,咬上一大口韭菜盒子,真香啊!

孟枇杷清理完厨间出来,敏锐地查觉到一丝怪怪气氛,学义站在院角,几乎要离魏尚文八只脚远,还不停朝他放冷眼,等撞上她的目光,整个人瞬间滞住,泛出一个僵硬的笑,“嫂,嫂子,我们什么时候下田?”

“学义你真要下田啊?”孟枇杷不确定地又问一遍,“你可从未下过田,要不这次就算了,等下次割稻时你再来……”

“嫂子,我能行。”他冲过来,急切表达,“嘉树都能插秧,我也行。”

“那,换身衣裳吧,你这身学子袍不能弄脏。”

孟枇杷转身进屋给他找衣裳,秦学义得到同意后,洋洋瞥了眼魏尚文,努力把胸脯挺起来。

秦学义下田了。

一脚踩进去,立马有烂泥争先恐后沿着脚趾缝隙填充进来,滑腻的黏稠的,轻轻一挪步,烂泥在趾缝间摩擦发出吱咕吱咕的声音,这声音泛到心口上,他不禁打了个恶心。可一抬头,那人已大步走到前头,双脚在水中淌出哗哗水声,犹如战阵前响起的号角。

秦学义咽了口唾沫,用力跟上去。

他所站的地方是块小高地,面积颇大,除了一角上种了块绿油油的苗儿,其他大片空着,水波粼粼映着几许白云,看来要插秧苗的就是这块地儿了,可秧苗呢?

他转了下身,这才想起孟枇杷带几人过来时不曾挑秧苗呀。

“先从这里开始吧,学义、嘉树,你们过来拉线。”孟枇杷把细麻绳系在一根小木棍上,选中地方后一头插进田埂边,沿着水田拉经线。

秦学义忙过去,接过麻绳,听她讲解留多少空段,如何布线。

“嫂子,我明白了。”

“你跟嘉树先在田埂上布线,等布完线待会儿再教你插秧。”

秦学义又从水田站到了田埂上,虽说烂泥还糊在脚趾间,可踩到硬地的感觉实在太好,他仔仔细细量着线段布线,一边朝那头的孟枇杷看去,这才明白那块绿油油苗儿就是等下要用到的秧苗。

他看到了他和她并排着拔秧苗;看到他不大熟练落后于她,又渐渐赶超;看到他不知朝她说了什么,她笑起来,那笑明灿得如天上的云霞,不,比云霞还要好看。

不知怎的,胃里的酸涩泛上来,冲得眼睛都疼了。

西边云彩被夕阳染成深深浅浅的红,热烈如火,翻腾灼烧,又随着晚风渐渐褪色,最后只余一抹淡红,宛如那块挂在铺前的陈旧布幡,有气无力映衬出淡白四字,孟氏铁铺。

疲累的孟水根拖着酸疼腰背急匆匆赶到孟氏铁铺,叫出了孟念弟。

“大伯什么事呀,我正准备明日的农饭呢。”

孟水根先瞪她一眼,目光非常严肃,饱含火气,欲开口又左右看了下,把她拉到门侧,压了压声音质问道:“念弟,下午有村民跟我说,今日的小鱼不新鲜哪!这可是顶顶要紧的事,菜色荤素好坏是小事,可每个菜都得保证干净哪,吃坏肚子误农时不说,伤身体就出大事了!”

孟念弟一惊,心口一抖,立马反驳,“胡说!我做的小鱼绝对是新鲜的,一条一条我全都细细洗干净,放油锅中煎透了才出锅的!”

孟水根见她不认,口气有些凶了,声音不自觉提高,“一个人跟我说我还不一定相信,可连续几人跟我说此事,念弟,我原以为你是好的,接了此事就得好好办,要是你办不下来,我就还让孟枇杷办去,至少这几年,她办农饭,没一人来跟我说菜色坏了!”

犹如挨了一耳光,孟念弟的头脸迅速红了,午时那一幕又闪现眼前,他立在人群中,那般高贵俊美,微笑着帮她说话,微笑着喊她过来,替她拿海碗,温柔护着她。

“你们就是不相信我,什么都认为孟枇杷好!”她吼了出来。

孟水根一怔,火气也跟着上来,正要再说她几句,容奶奶挨了过来,“哎哟,念弟你干什么呢!饭菜没做好下回就好好做,村长说说你也是为你好!枇杷这丫头这几年做农饭确实好,又是下湖捕鱼又是去县城换蔬菜,大伙全都看在眼里呢!念弟你可不能比她差了,得用力啊!水根,你也别气,好好跟她说!”

容奶奶挪着小步慢慢走了,孟念弟低垂着脑袋,一双手在袖里几乎捏出血来。

孟水根看看眼前的她,暗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再给你五两银子备着,加上前头给你的一共是十两,你去买些鸡蛋、米面,村民们交换过来的想办法置换置换,等农饭办完……”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念弟,农饭你好好做,一定要新鲜干净!”

孟念弟接过了五两银子,她知道孟水根未说的话,就是吹捧以前孟枇杷只需要五两银子转动,等整个农饭办完,又退回四两,只拿一两的辛苦钱。

哼,才赚一两,她才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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