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前学宫中,许多山名、景名都有些来处。
譬如说院长宫逍所住的遗爱峰,是为了纪念他当年诛魔战死的道侣。后来青阳君入学宫,院长在遗爱峰半山处劈开一片开阔的平地,为其建造宫室。
院长觉着让青阳这么一个大好青年跟自己一起怀念亡妻有些许不妥,又让青阳给自己的住所另外取个新名字。
当日青阳君登高远眺,沉思许久,最后决定称此地为悔恕崖,一点朝气也无,叫院长郁卒许久。
遗爱峰四季如春,有法阵流转灵力不息,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能保持最蓬勃的姿态。山中被院长掏了大大小小十几处洞府,专门用来藏他的陈年美酒,以致整座山都飘着淡淡酒香。
半年前,他又亲自挖了一个人工湖,在里面撒了不少鱼苗,闲时就爱坐在湖边垂钓。可惜院长于钓鱼之道半点天赋也没有,加之湖里的鱼日夜受灵气滋养,变得格外狡猾,能做到不被鱼钩挂住的同时又巧妙吃掉饵料,因此他常常枯坐一天也钓不上一条鱼。
宫逍院长精力旺盛爱折腾,青阳君却是个反面,他习惯了安静待在悔恕崖,有时一连半个月也不会下山,除了偶尔弹弹琴,连话也很少说。
除了同在一座山,不得不见面的院长,以及经常上门讨教琴艺的琼玉仙子外,他与学宫中的其他人几乎没什么私下交流。
近日,琼玉仙子频频上悔恕崖倒不是为了讨教琴艺,而是为青阳君治伤。
青阳君三个月前晋升大乘期失败,心魔劫中伤得尤其重,魂魄甚至都出现了破裂,实力也从合体后期跌到了合体前期。
琼玉仙子擅长以琴音治伤,其医术放在整个修仙界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然而,身伤易愈,魂伤难医,她为青阳君医治了两个多月,见效甚微,这让她怀疑,青阳君是否还陷在心魔之中。
不过琼玉仙子发现青阳君自从上午出去了一趟又回来,心境似乎豁然开朗了。
琼玉结束了治疗,笑着问道:“青阳君今日喜得高徒,伤口似乎也好得快些。”
青阳君举起平日常用的白玉杯,滑腻的手感如同少女细颈,他饮下半杯茶水,面无波澜:“没有收徒,她不愿意。”
“哦?”琼玉见他神色如常,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的小孩子,心思还真是难猜。”
琼玉陪青阳君饮过两泡茶水,起身整理好仪容向他告别:“星绝约了我酉时一刻相见,那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我需授课一整天,晚间再替青阳君治疗。”
青阳起身相送:“多谢仙子。”
“青阳君留步。”
学宫内除了两位院长、三位长老,还有负责授课的三十二位夫子,这些夫子统一安排住在长定峰。每人都有独立的府邸,根据修炼偏好,划分区域,享有不同的资源。
琼玉仙子精通医术,长定峰上最肥沃的土地有半数归她,收作药田,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
雷挽正与雷星绝站在院门口的灯笼下,院内飘出阵阵清新的草木香,闻着让人精神抖擞。
“叫二位久等了。”
不远处的老槐树下,施施然走过来一个年轻女修。来人一身宽袖蓝裙,头上仅有一支玉簪装饰,不施粉黛,颇有清水出芙蓉的气质。
雷星绝拱手问好:“叨扰仙子了。”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琼玉看了一眼雷挽,“这便是雷小姐了,果然神清骨秀,不同寻常。”
“雷宗已提前写信告知于我,二位随我进屋吧。”
门推开,入眼就是繁茂的花草,药田不远处有垒得高高的草药架子,墙边支着一个小亭,亭中摆着茶桌,墙角堆着各种农具,生活气息十足。
“既是雷小姐问诊,那就请星绝在外稍等。”琼玉温柔地揽过雷挽肩膀,将她带进内室。
两人在屋内面对面坐定,琼玉先是捏了个简易的法诀,一掌拍在距离雷挽面门五寸之处,柔和的灵光洒下,雷挽知道这是医修初步探查病体的手段。
几息之后,琼玉收回了手:“信中说的简略,关于雷小姐的昏迷之症,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雷挽点点头:“好。”
琼玉:“你昏迷前可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譬如疼痛、惊惧。”
雷挽:“只有一些微弱的抽离感,毫无痛苦。”
琼玉:“那你昏迷后身上有什么感觉,譬如身上出现难以解释的伤痕、觉得异常疲倦之类。昏迷之时,是否做过相同的梦?”
雷挽摇摇头:“醒来后一如寻常,只觉得睡了个好觉,不记得有做过什么梦。”
琼玉:“雷小姐确定自己从未出过门,没有接触到外人,用过外头的饮食?”
雷挽:“母亲说,我出生时正好是诛魔之战最后一年,并未受过颠沛流离,一直在苍雷府中。长大之后,我因这怪病没出过门,除了借些书来看,没什么特别的。”
“好,我知道了。”琼玉继续问,“那说说,雷小姐最长的昏迷时间和最短昏迷时间,以及上一次昏迷是什么时候。”
雷挽回忆道:“最长一次,长达一年,最短一次应当就是三日前的泊官试炼,那也是我最近一次的昏迷,似乎不过半驻香,我就醒来了。”
琼玉沉吟片刻:“我方才探查你身体,并无旧伤、恶咒,结合雷小姐方才的回答来看,这病因多半在魂魄上。”
说罢,琼玉召出一台古旧漆黑的无弦琴:“此琴名叫忘忧,是我先师之遗物,它能探查魂魄,但过程中可能会让你有一些不适,或者会让你陷入一段往事回忆中。不过,我会尽快结束的。”
“忘忧……”雷挽印象中似乎听过这个琴名,但她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陷入回忆并不可怕,但雷挽担心她的记忆会被琼玉看到,要是对方知道这具年轻身体里藏着的是一个飞升之人,必定要招来许多麻烦。
“琼玉仙子,探查中,我的记忆是否……”
雷挽话还没说完,琼玉善解人意地打断:“放心,人人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你的记忆只有你能看到,但你若沉溺其中,叫喊出什么,我就不能保证了。如何?你若觉得我可信,咱们便开始。”
忘忧琴上钻出缕缕黑线,如水中游草,无风自动。
雷挽点头,闭上了眼。
琼玉弹响忘忧琴,黑色的灵丝越长越盛,直至钻入雷挽的身体。
雷挽只觉耳边有无穷无尽呼啸的风,忽然听到一声“醒来吧”,她睁开了双眼,人已不在内室——
她竟出现在了神庭。
能飞升成神的,心志都胜过寻常人百倍,雷挽缓缓呼出一口气,接受了现状。
她先挽起袖子查看自己的手臂,白皙光洁,不见一丝命契反噬的痕迹。
云间涌出无数仙官,他们从前都看不起这个依靠昼神与望神在神庭立足的女子,然而此时都是异口同声地恭贺:“恭喜朔神,顺利飞升归来!”
在那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中,雷挽看到昼神向她伸出手:“阿朔,一别数百年,你我终于重聚了。”
她神色淡然,慢慢走过去,仔细端详这张脸,人间又昏昏活过十六年,她对师兄的长相已经有些模糊,在看到青阳逝夜的第一眼,以为就是同一人。
现在对比下来,青阳与昼神更多的是神似,细究五官并没有那么相像,眼前这张脸深目高鼻子,俊美之外更添一丝威严。
雷挽将手搭在他掌心里,轻笑一声,随后将人拉至身前:“你我如何分别数百年,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
双目相对,雷挽一字一句道:“剑宗首席,葛曜。”
昼神表情略有震惊,随后却是欣慰地笑了:“不愧是我的阿朔,那些浅薄的凡俗羁绊,哪抵得上你我深情厚谊。”
狂风四起,神官们都消失不见,场景从神庭外变换到了昼神的太微宫。
“阿朔。”高座之上,昼神悠悠开口,“阿恒马上要出关了,你又要闹什么?”
雷挽在心底轻唤“覆仙”,一柄雪色长剑出现在她手中,剑光快如疾风,刺向昼神。
昼神也祭出了他的命剑,这把剑曾经在人间斩断过雷挽的剑骨,她养了数十年的伤,差点再也提不起剑。
太微宫中看不清对战的师兄妹,只听见兵刃相交的刺耳声音。
他们剑招起初十分相似,而后雷挽变了路数,招招刁钻,这是她奔命途中悟出的杀招。
“阿朔!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昼神占得上风,重重拍出一掌,虽不致命,但足以让雷挽短暂失去动手能力。
雷挽不出所料地吐出一口血,手中剑“哐当”一声落地:“血债血偿!你还我师友的命来!”
昼神提着剑踩在她挣扎的手上,怒道:“他们算什么东西?我才是你的师兄!此事揭过,我们兄妹三人自能在神庭横行无阻。”
“若我既往不咎,公道天理何在?”
“我就是你的天、你的神!”
雷挽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退昼神,覆仙剑再次回到她手上。
我能杀你一次,还能杀你第二次。雷挽抹去了唇边鲜血。
两柄仙剑同时挥出,相交碰撞出庞大的神力,最后同归于折断的宿命。
这回换昼神失剑,雷挽强忍筋骨撕裂的疼痛,提着手中断剑冲向昼神。
“阿朔!”昼神以肉掌格挡,他的表情有些狰狞,“你我命契缔结千年,杀了我、想过你自己的下场吗?”
断刃又进半寸,雷挽听见天雷轰隆,似乎在警告她不要犯下不可挽回的罪孽。
她眼底决然,用力刺下,整个人压得昼神动弹不得:“我与师兄,生死与共!”
回忆杀暂时结束,准备快快乐乐上学日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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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忘忧探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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