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秒，那枚被频青勾到地上的东西逐渐显了形。

它看起来像是缩小的收音机，只有巴掌大，顶部有一个挂钩，刚好可以挂在“中年男人”的腰带上。

“怪不得……”频青弯腰将它从地面上捡起，放在手中掂了掂。

他透过几处缝隙窥视着里面精密的零件，一边观察一边喃喃自语，“不能时刻兼顾整座安全区，所以就拿来了真正的感知过滤器吗……”

频青把所谓的过滤器随手向看热闹的人群中一抛：“帮我保管一下。”

说完，他也无暇看有没有人手忙脚乱地接住，微微眯起眼，视线挪到了垂首静立在一旁的“中年男人”身上。

映入频青眼帘的是一架瘦高的人形机器人，它除了跟刚才的中年男人穿着相同以外，再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那双变成铜条的双手已经很鲜明地证实了“他”变成了“它”。

或者说，“他”本来就是“它”。

感知过滤器把机器人变成了看似有血有肉的人类，但是它毕竟不是真正的血肉之躯。

这种精密的仪器总是怕被液体破坏的，泼了它一身的香槟不仅让它自身产生了故障，同时也渗进了感知过滤器，由此产生了噪波和彩条。

正是这些波纹的波动变化帮助频青确定了感知过滤器的位置，因为所有噪波都以“中年男人”的腰侧为圆心。

而在离开过滤器以后，伪装成人类玩家的机器人自然也就失去了遮掩，在众人的感知中变回了机械原形。

“唰啦”，频青探手揭下了它扣在脑袋顶上的假发，顺便也摘下了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具。

他托住这架机器人的“下颌”缓缓向上抬，只听“咔哒”一声，脑袋与脖颈重新接位，一个圆溜溜的光头和金属骷髅般的脸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见状，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它？不是，刚才的人呢？它总不可能只是一架机器人吧？”

频青提了提手套的边缘，抬眼看向那名提问的玩家。

他漫不经心地为对方解了惑：“我扔给你们的东西叫感知过滤器，可以改变我们的五感，好让我们以为这堆机械零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只是改变感知？那为什么机器人会有活人的言行举止？他的所有反应也跟真人一样……”

“我正在研究。”

频青截断对方吞吞吐吐的疑问，单方面终止了答疑环节。

他转头再次看向机器人，开始细细端详它的脑袋和身体。

此时此刻，关注这边的玩家的数量也在逐渐增多。

背景音只剩下乐队空白的舞曲，失去了踢踢踏踏的舞步声，大半个舞厅的玩家都朝这边望过来或者围过来。

如此明显的队列改变，帷幕后纵观全场的来岚也发现了场下的异状。

她蹙起眉，搁下手中用来提神的红茶，按住通讯器问了一声：“频青？你那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在研究，等下给你结果。”

频青随口答完，在思索之余还顺带扫了一眼他的周围。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简直变成了一颗卷心菜的菜心，里三层外三层，四面八方包得全都是人。

“……”

他沉默一瞬，低声对来岚说，“我附近的人类有点多，你能不能让他们先去跳舞，有点影响我的效率了。”

他果然还是不习惯被这么多视线紧紧盯着。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甚至想单独申请一间只有他和眼前这架机器人的屋子，那样有助于缓解他的不自在。

另一端的来岚会意，立刻吩咐一旁待命的周祁。

“发广播，按照他说的做。”

为了不打扰频青，她暂时关闭了通讯，尽管女王陛下仍对频青的某些用词感到疑惑不解。

什么叫“附近的人类有点多”？

你直接称为“人”不好吗？

这么一说显得好像你不是人类，而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非人生物一样……

频青丝毫不知道他在通讯频道里引起了怎样的歧义。

他一心扑在机器人和它数不尽的金属零件上，周围的一切已经变成了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请诸位宾客不要惊慌，当前镜宫内没有任何危险警报，希望大家能够继续享受舞会……”

“我们在场内发现了一名伪装成人类玩家的机器人，目前帝蓝已经派出专人对该机器人进行研究，稍后会将结果通报给大家……”

“在此，我呼吁大家为我们的研究者创造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尽量不要靠近自助饮食区……”

广播里响起了周祁的声音，有不少玩家依言散去，但仍有一大部分人只是稍稍拉远了一点距离，他们仍然屏着呼吸、固执地盯着频青的动作。

就在这样越来越紧张的氛围里，频青的眼神忽然一凌。

他伸出双手，直接将机器人的塑料脑壳拿了下来、“啪”一声扔在地上，然后在骷髅形状的金属零件中翻了翻，很快翻出了一枚红白交织的芯片。

它比频青想象中还要大一些，几乎有机械脑袋的四分之一那么大。

最核心的部分刻着密密麻麻的线，像是细小的电路。

但由于它的外围糊着一层白红交织的东西，频青看不太清线路的走向。

顿了顿，青年决定隔着手套，摸向芯片的表面。

他凝神感受片刻，终于意识到上面的红色是干涸的血，白色则是包着结缔组织的神经纤维……

这副手套不能再用了。

频青堪称冷静地想，遏制住了直接甩手扔掉的冲动。

这枚芯片就像是从人类真正的大脑中取出来的一样。

他忍着抗拒摘掉丝绸手套，指尖触碰到了没有被糊住的地方。

苍白的皮肤与冰冷的芯片相触，像是打开了某种通路。

霎时，频青的脑海被一种意识流猝然冲击，一段冗长的、普通而平凡的记忆向他广袤的识海中流淌。

从3岁到36岁，从幼童到中年。

从暴风雪肆虐的地球末日到永远黑暗、闪烁着蓝紫霓虹的埋伦城。

从家庭美满到孤身一人。

从平稳安逸的H区49号到百鬼夜行的副本永夜，死于一把尖锐的枯骨。

这是属于“中年男人”的记忆，按理说应该在他死后封存于数据云端。

没有人会打开，没有人会记得，但同时也给予了他死后的安宁，让他得以与数不尽的、死去的灵魂长存。

频青敛着眉睫，放任这份不属于他的记忆最终沉没在他漫无边际的识海。

他褪下一只手的手套，将这枚芯片反向包裹起来，然后妥善地放进了衣袋里，准备以后再跟世界法则对质。

“初步判断是装载了死者记忆芯片的普通机器人。”频青按上通讯器，向同伴们传达得出的结论。

他掩盖在面具下的神情出奇沉冷，末了又不悦地补充，“只是一个卑劣的记忆偷窃者，但我们需要收集机器人脑中的芯片，因为它们属于人类。”

“你是说，有人在机器人里安了死去的人类的……记忆芯片？”

来岚很快接上了他的话，悦耳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惊愕。

她迅速将逻辑理了下去，“但是谁会这样做？他怎么能拿到记忆芯片？他制造这些‘复活者’的目的是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

频青谨慎地回答完，随后向斜前方那几个不知道该不该过来打扫残局的侍应生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过来。

“已经检查完了，请你们把这架机器人也一起收走吧。”

“那我们需要向大众公布吗？”来岚瞬间就考虑到了公众影响问题。

频青检查的全程都被直播间录像忠实地记录着，但大多都是他自己的脑内活动，还有针对同伴的低声通知。

也就是说，其余人虽然看了这个热闹，但看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所以。

“这才是第一个，还有12个目标，最好不要以偏概全。”

频青沉吟片刻，给出了意见，“舞会照常，先不要公布消息。精英小队在吗，我需要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在的在的！您有什么吩咐！”

频道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分外活泼的声音，热情似火，“火”到甚至没注意自己打断了频青的话。

“我现在就在您附近！任务直接交给我办就可以！”

“……”频青似有所感地一抬头，然后就瞥见了一个隐在人群里、正弓着腰偷偷向他挥手的人，无论是头型还是造型还是通身的气质都有几分熟悉。

“？”他定了定神，下意识地跟频道里的那个人对上了话。

“你是……刚才那个铲倒目标的侍应生吗，你是故意的。”

疑问句又被频青说成了陈述句，他眼睁睁地看着对面那个“侍应生”用手掩着嘴巴，用气声回答他。

“对对对！是我是我！我一直在想该怎么靠近那个目标，后来看到地上洒的香槟酒，于是就有了这个主意！”

“……”

频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明明说过这个人交给他解决，结果这个小孩就冒冒失失地冲了上去，丝毫没考虑过会不会破坏别人的计划。

依照他的处事准则，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批评。

但有时候鲁莽也会收到奇效。如果没有这孩子的横冲直撞，“复活者是机器人伪装的”这件事也不会这么快就被他们捅出来。

从这个角度看，他又该表扬对方。

频青在脑海里纠结了一阵子，赞赏和批评的天平左摇右晃。

然而一对上那个精英队成员晶亮亮的双眼，里面似乎写满了“求表扬”，他又有些动摇了。

斟酌半晌，冷淡的检修员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鼓励一下小孩。

“……做得不错。”

“耶！”

对面男生的年纪明显不大，看起来就像只快乐活泼的修勾。

如果他真的有一条尾巴，此时应该已经无比欢快地摇起来了。

频青试图忽略掉他炽热的目光，默默地移开了视线，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我要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需要足够的样本来证明这些复活者都是机器人和感知过滤器共同制造的。所以，你们现在可以模仿我和……刚刚这位精英队成员的做法，先‘浇’，再找到感知过滤器，最后确认他们是否为机器人。”

“收到。”

频道里新出现的声音十分冷静，听起来要比上一位靠谱得多。

“01号代表精英队全体成员接收此任务，请您等待我们的后续消息。”

怎么说，青青身上可能有一种吸引（求表扬的）小孩子【雾】的特性

包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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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我也想要父神的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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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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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安全区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