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频青换完衣服出来，已经是两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双桅船的航向在离那处漩涡越来越远，船上的人感觉又没那么想吐了。虽然帆还是被风鼓动得像吹起来的巨大气球，但往人脸上砸的雨水起码不再像玻璃弹珠那么恐怖。

频青边从自己的舱室快步走向柏黎，边将手里团成一团的白衬衫凑近鼻端嗅了嗅。这滴粘液是无色的，闻起来也没有特别怪异的气味，就是很普通的鱼腥味，暂时找不到什么新线索。

两分钟过去，柏黎脚下的筐里又多了一条鱼，频青将衬衫随手递给他：“那东西身上的粘液，你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待柏黎伸手过来，频青也去接他手中的盎司杯和捞鱼网，有些歉意地道，“剩下的我来吧。”

“你别……”柏黎却突然在旁人的视线盲区拦住了他的手，罩着两层厚重外套的身形挡在频青身前，“刚刚居伊用很古怪的语气说了一句话，他说只有人类的血才能吸引鳕鱼，我是由人成神的，本质上还算人类，但我记得你不是人。既然每个人都拿到了那个册子，肯定会对非人存在产生怀疑，你不要惹上没必要的麻烦。”

频青听完，顿时感觉头更痛了，无奈地闭了闭眼：“那可能来不及了。”

这下还真是不小的麻烦，他对人的目光是很敏锐的，脱离大部队两次，不可能做到毫无痕迹，眼下至少三个人的余光都瞥着他。

制造一碗鱼油需要20条冰川鳕鱼，也就是1100cc的人血，估计很快就会有玩家为了保证自己的行动能力而对其他人动手了。

现在再加上“只有人类的血才能吸引鳕鱼”这一条，砝码再度增加，毕竟这无疑是个揪出内鬼的好机会，只要有点脑子且有动手实力的人，就不会错过这种一箭双雕的好事。

双桅船吨位不算大，甲板也不是很宽阔，他们十个人站着刚刚好。

频青迅速扫了一眼其他玩家脚下的柳条箱，能大致看得到数目。

柏黎箱子里的鱼是最多的，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其他玩家下手的打算，只用自己的血专心致志地捞鱼，而其余玩家的心思并不完全在捞鱼上面。

比任务更可怕的是人心。

有人四处乱瞟，像是在评估战力，挑选自己的下手对象。

有人战战兢兢，显然知道自己会是弱势的一方，时刻提防别人来放自己的血，或是直接抢鱼。

反正捞上来的鱼就在箱子里摆着，系统也没那么好心确定归属关系，它巴不得玩家自相残杀起来才好。

所以前面捞上来多少并非决定性因素，只要看最终结果就行了：鱼在谁的柳条箱里，那它就是谁的鱼。

频青倒不担心有谁敢把主意打到柏黎这里，哪怕柏黎冻成现在这副模样，眼下这几个不在“最值得活下去的玩家”排行榜前列的人也不可能对他构成威胁，更何况还有自己在他身边。

他观察其他玩家主要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内鬼的蛛丝马迹，顺便预判一下哪个玩家会最先动手，打破眼下这个死寂而暗潮涌动的氛围。

两条、四条、三条……等等？那里怎么有一个人的箱子是空的？

频青视线一凝，联想到柏黎刚刚对他的提醒，异样感登时从心底翻涌而上。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顺着柳条箱向上，溯循它的主人，却发现对方已经在眨眼的刹那离开了原地，且他扑过来的方向居然朝着自己！

就这么迫不及待，上来就要动手？

频青吸了口气，顺手捞起地上柏黎帮他拿的盎司杯，快准狠地朝这名玩家的小腿砸去。

“砰”！玻璃材质的杯子分量不轻，重重地与目标的小腿对撞，只见对方膝盖一软，可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那条腿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发力一蹬，速度反而比刚才还要快！

瞬息间，频青扫了一眼他的脸：有点印象，是那个戴着渔夫帽的清秀少年。

他帽子下还有细绳，牢牢地系在颌下，即使在这种被海风刮得要睁不开眼的情况下，渔夫帽也没顺着风力被刮飞，还真是奇迹。

例行走完神，渔夫帽已经扑到了他面前。频青不退反进，抬手架住他掌间亮出来的刀片，甲板上其他玩家都已经停住了动作，等待这场突如其来的战局拉开帷幕。居伊也在不远处站定，双手抱臂，津津有味地瞧着。

“你朝我来是个错误的决定。”频青微微歪头，盯着对方浅灰色的眼睛，“这么按捺不住，很像贼喊捉贼。你柳条箱里一条鱼都没有，是清楚自己的血引诱不到鳕鱼吗。”

频青的双手牢牢制住了他的双臂，且完全化解了他的扑击惯性，连身形都没晃一下。

见状，渔夫帽少年的表情明显有些愕然，一双圆眼瞪得越发大了，像是没料到频青看上去这么瘦削，蕴含的力气却这么惊人。

僵持片刻，渔夫帽少年猛地松了手，放弃与频青的角力，可他随后竟然侧扑上来，一口咬住了频青的手臂！

“！”

这确实是出乎频青的意料了。

他遇到过数不胜数的对手，难缠的有十之**，可“难缠”到上来就咬人的却还是头一份！

频青和伺在一侧随时准备帮忙的柏黎都愣住了，不止他们，甲板上所有玩家都目瞪口呆。

很好，太好了，起码可以判断这孩子绝对不是人类。

频青被他钢钉似的尖牙咬得闷哼一声，能让他痛到这份上可不容易。

鲜红的血立竿见影地洇出来，浸透了白色的西装外套，人类绝对没有这种恐怖的咬合力。

所以他是人鱼内鬼？就这么慌里慌张地暴露出来了？

频青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是面前的这个少年完全符合非人的特性：哪怕不论他咬人的力道和那两排锐利至极的尖牙，光是看他浅灰色的眼瞳，里面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这绝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眼神！

“唔！”渔夫帽少年突然挣扎起来，原来是反应过来的柏黎从后面卡住了他的脖颈。频青的另一只手臂也被他死死攥着，因此只好抬脚踩向少年的膝弯，硬生生地将他踩的屈身下去，却还不见他有松口的迹象。

频青：“……”这孩子还挺顽固。

他抬起下颌，视线越过渔夫帽少年的肩膀，与神情冷肃的柏黎对视：“你拿刀放他的血。”

索性现在的自己已经引发了众人的怀疑，倒不如直接坐实了这个罪名，反正任务要求是把人鱼带回去，而不是要杀了人鱼，他装会儿人鱼也没什么损失。

只是他觉得对方的行事实在愚蠢，仗着被咬的这一口，这小孩今天也别想脱身。

柏黎懂他的意思，立刻松开卡住少年脖颈的手，转而扯起他的手臂按在栏杆上，手起刀落给他划了一道。

鲜血滴滴拉拉地落进深蓝色的大海里，所有玩家都扒着围栏探头去望，动作倒是难得的整齐。

结果不出频青所料。任务设定里人类的血对鳕鱼的吸引力是无穷大的，相当于因果律，效果吹糠见米。

而眼前这个渔夫帽少年的血一落进海里，好半天也没有鳕鱼出没的痕迹，是非人类的事实已然板上钉钉。

然而频青也被他咬得没了脾气：“可以松开我了吗，你已经暴露了，咬我也没用。我承认我不是人类，但我也不是人鱼。”

虽然他有伤口自动愈合的程序，可对方的牙始终顽强地嵌在他的皮肤里，想修复也是有心无力。

“你！歹毒的人le……”

渔夫帽少年终于松了口，只是表情无比愤慨。一个“类”字险些吐出来，却在意识到频青居然真的承认自己不是人类后紧急刹车，骂人的台词在嘴里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出来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得怒气冲冲地朝他叫喊，“歹毒的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形生物！”

频青：“……”

他徐徐吐了口气，和渔夫帽少年谨慎地拉开距离，是真的怕这个相当于人类小孩心智的非人类，再对他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来。

既然牌桌都已经掀了，频青也就气定神闲地重新坐回了“椅子”。

他沉静的目光扫过周围虎视眈眈的玩家，丝毫不见慌乱。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说辞，当然也可以把我送给丹斯交差。”

死一般的寂静后，最终其他玩家中站出了一个人，作为代表用麻绳将频青和渔夫帽少年的双手捆在了双桅船的栏杆上。在整个过程中，居伊都没有插手，只似笑非笑地看着玩家的热闹。

柏黎在频青身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心说这都什么事，谁能想到能碰上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非人存在！

“没事。”

频青朝柏黎轻轻摇了摇头。

尽管他也有点无语，不过目前情况还好，起码不用胆战心惊。

丹斯的需求就是免死金牌，倒是能为他省去很多麻烦。

他这边是少了麻烦，可渔夫帽暴起咬人这一遭却打破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几米之外的居伊船长手掌间扯着缆绳，乌黑发亮的肱二头肌乍起，为当前的局势又添了一把柴：“抓紧时间，需要捕捞鳕鱼的尽快！我可不愿意顺着你们在这片危险的海域待太久，天气已经很糟糕了！”

这是在提醒玩家，副本留给他们捕捞鳕鱼的时间不多了。

现在把所有人捞上来的鱼加在一起都凑不出两碗鱼油的量，如果再不做出点什么，就真的要与丹斯口中的“格里斯耶的礼物”无缘了。

甲板上的气氛很怪，像是有什么潜在的炸弹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肌肉男突然“哈哈”笑了两声，他随手将盎司杯丢进脚下的柳条箱里，箱子里目前只有三条鱼。

频青现在被绑着手，戴不了单片眼镜，但不用数据扫描他也知道，这个肌肉贲张的男人满脸横肉、瞪起眼睛来凶相迸发，瞧起来就并非良善之徒。

回忆起这人对困难副本里的npc都没好脸色的样子，再加上之前对其他玩家不甚在意的呼喝，想必是对自身实力很有信心。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粗声粗气地说，“没有人愿意全用自己的血吧？这个量一旦放出去，等下遇到风暴，一个浪头就能给你甩出甲板，捞都捞不回来。但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对一个人动手……”

他打量着每名玩家的身形，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敢进入这种副本的人实力都不会太弱，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妈的两败俱伤，那和全放自己的血有什么区别！”

肌肉男面上的笑容有些诡谲，“但要是我们全都挑同一个人动手呢？六对一可比一对一划算得多。一起割开那个幸运儿的大动脉，都用不着这劳什子杯，直接往海里放血。牺牲一个人，开心六个人，这难道不划算？”

男人粗嘎的声音在甲板上回荡，并没有被风声吞没，然而许久都没有得到应答。

他这个主意恶毒、冷血、不怀好意，可听到的人仔细一想，只要那个“幸运儿”不是自己，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不仅有肌肉男打头，不用当那个做出决定的出头鸟，良心负担大大降低，而且一个人全身的血液就等于五碗鱼油，相当于剩下的人直接获利，都不用付出多少代价！

肌肉男看到了他们脸上的动摇，哪怕只有一瞬间，那也被他捕捉到了。

在这么多动不动就死人的副本世界里，杀人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也由此产生了很多扭曲的人，他们认为自己的利益比他人的性命还要重要。环境的压迫能减少人的罪恶感，这是去个体化的侵犯行为，也算是责任分散效应。

“我数三个数，要是没人反对，那我可就当你们默认了。”肌肉男笑得露出了森森的白牙，“三……既然提出的人是我，二……也应该由我来选这个人，你们说对吧？一……！”

“不错，就是你了！”

“你敢指我！”几乎在肌肉男话音落下的同时，被他指到的年轻人出离愤怒地跳起来。傻子都能看出来，肌肉男有私心，抱着“公报私仇”的念头，因为“幸运儿”就是在选择舱室之前跟他呛声的那个刺头！

他神情极度愤怒，却也掺杂着一丝惊惧：船上一共有九名玩家，被捆住的有两个，而站在他俩旁边、披着两层皮毛外套的人暂时没人敢惹，因为刚见过他快准狠地掐人脖子、又干脆利落给人放血的样子！

肌肉男和那个矮瘦子是一伙的，剩下三个人里还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女人，都属于弱势群体，深知如果肌肉男不指他，他们两个就会成为目标候选人，所以也不可能拒绝这个决定！

眼前的局势极其不利。

年轻人——方诫的心脏无比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看了最后一个人一眼，他和这个王文越算是搭伴进的副本，刚才还打算一起凑一碗鱼油的血量……

欲引的祸水堵在他喉咙间，不上不下地卡着，几乎让他有些绝望了。

但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灵机一动，方诫的目光扫到了频青，突然病急乱投医似的一指他，歇斯底里道：“不行！你们先去验他！”

“他还没往海里放过血，你们怎么就能断定他是人鱼！万一他就是想借机躲开争斗呢！我不信，你们去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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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见专栏，我不会写文案（萌生死意）

#惊！执法的我睡了通缉榜第一后！

难道还不够UC标题吗（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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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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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银鳞与冰河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