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本就很糟糕，船舱内的光线更是差上加差。

频青觉得额前的头发有些挡视线，手一翻变出了一节透明的丝线，干脆把半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起来，留下了饱满的额头和脑后一个歪斜的小揪揪。

他随手拿过卧舱门口箱子上的火柴和小蜡烛，对着脏兮兮的提灯无言半晌，最终还是嫌弃地把蜡烛放了进去，然后拎着这点豆大的光源下到了后舱。

这里堆得很乱，微弱的烛光只能照亮眼前不足8英寸的区域。

过道无比狭窄，经过这里的人得走得很小心才不会被绊倒，到处都是箍着铁片的柳条箱子。

再往里走就是压舱物的领域了。频青伸着手臂将提灯凑近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简单扫视了一下压舱物的摆放——很规整，看不出任何问题。

由于船只并非满载，所有货物都紧密地堆放在一起，两边平衡且少有间隙。箱子和木桶里装的应该是面粉和烟草，在这个时代都是海上贸易的紧俏物，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根木桩楔在那里，上面顶着船骨，力图让所有压舱物都固定在相应位置，不会随着船只的摇晃发生位移。

地方不大，除了光线太暗，没有别的缺点影响逡巡。

频青安静地检查了两分钟，发现目前每一处防移板和支柱都是固定好的、每一袋货物都是压实的。

压舱物放置得很完美，可是他心下不见轻松，反而微微皱了皱眉。

如果是已经下手的，其实要比这样更好处理。现在风浪这么大，也不见压舱物被动过，看来是还没到时候，但自己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后舱……

可正当他走神思考的时候，漆黑低矮的后舱内突然响起了细碎的声响。

这响动只有一瞬间，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蹿过、中途擦到了箱子的边，声音短暂得只有零点几秒，几乎要让频青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立刻将思绪拽回到眼下的场景里，为了能照亮更多区域，他将提灯举过头顶，凝神感受附近每丝每毫的变化。

他发现提灯里的小蜡烛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像是有细微的风掠过了上方。

频青循着直觉抬头向上看，头顶的船骨上什么都没有，起码没有任何活物的痕迹。只有一处细微的异常：木板的颜色好像深得并不均匀。

船骨的颜色怎么会不均匀？

他维持着仰头的动作，舌尖无意识地抵了抵腮，猜测可能是后舱顶上的卧舱漏水洇渗的。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举起另一只手臂，想去摸一摸证实自己的猜测。

但还没等他的手碰上木板，一滴像是从船骨上滴下来的液体倏地落进了他后面的衣领。因着外边的狂风暴雨，频青的衣服本就半湿着黏在身上，可这滴液体恰好滴在领子和后颈之间，他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海水的黏腻，像是某种生物的粘液，但又没有特别粘，起码以它的落速没有让他发现……

有什么东西正在后舱里！

意识到这一点，他将举着提灯的手放下来护着顶端，免得再有什么奇怪的液体滴下来浇灭这来之不易的光源，毕竟黑暗里的未知更容易诱发危险。

与此同时，频青仍抬头观察着船骨洇湿的地方，没有去摸后颈，因为他觉得有点恶心。与生俱来的洁癖不合时宜地犯了，他现在整个背脊都有些僵硬，想着等离开后舱一定要好好清洗清洗。

但即便如此，排斥的心理和僵硬的躯体也没有影响他的判断。

频青眼也不眨地追溯着船骨上的痕迹。他觉得既然这东西产生的液体这么粘，后舱空余的地方又不大，那么对方的移动速度肯定不会太快。

因此他凭着自己来时的记忆，以最快的速度避开满地的柳条箱，终于在半分钟后、头顶斜前方的一处角落里，看到了一双一闪而逝的人脚！

频青立刻探身上前，弓起上身跪在箍铁柳条箱上屈膝前挪。就这样顺着空隙挪了几米，铁皮锋利的边缘隔着薄薄的西裤硌着他的膝盖，不过这点痛感对来他说就是些毛毛雨。

最后他停在了后舱的边缘。

他将提灯凑近舱壁，看到了一处14英寸见方的木板，应该被什么东西切割过，大致是个方形，缝隙处糊着一圈黏糊糊、**的粘液。

这粘液像是能隔绝水痕，频青大致算了算水位，就在这个位置的外面，明明一大半都是汹涌的海水，可是眼下却没有一滴水流进来。

频青并不觉得奇怪。

这个副本里连人鱼都有，格里斯耶群岛的气候又这么古怪，明显不是正常历史里能有的存在，如果再有什么古怪的生物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那“东西”显然已经通过这块盖板逃到了海里，可见应该也是一种海洋生物，可它留在他视线中的最后一幕竟然是一双脚，什么东西会长着人的脚？

而且还有这么多粘液？……呃，反正不会是长着鱼尾的人鱼。

频青放弃了追捕，毕竟在大海里想抓到一只逃走的、“如鱼得水”的生物明显是大海捞针。

他拎起一旁的提灯，若有所思地从柳条箱子上膝行下来，稍微抻了抻躬得僵疼的腰，借着这个视角，在后舱里环顾了最后一圈。

乱得惊人。

到处都是杂物，再往里面一点的地方更是十分凌乱，半空不空的油桶、装着陶器的箱子，还有箱子顶上放着的草垫子，有些一直顶到后舱天花板。

只是频青并没有嗅到多少灰尘的味道，船舱内的空气比卧舱内要湿润。

他不知道是因为本来就湿润，还是因为那个“东西”经常从盖板的另一边蹿进来，带进了湿潮的海水。

他甚至在这腐朽而湿润的空气里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有些微弱。想来都是一些容易保存的东西，保质期长的食物气味往往不会很浓郁。

他循着气味向更偏僻的位置找了找，果然发现了食品柜子，里面放着酸醋沙司、芹菜、葡萄酒这些在航海日记里提到的食物，腌肉则离它们有一点距离，没有被安置进容器里，就是箱子顶上放了一个大盘子，有几块小一点的肉已经随着船身的颠簸滚落到了地面。

以及，不知道是不是就大喇喇地放在那里的缘故，频青凑近一闻，发现腌肉的味道格外香，能够勾起本就饥肠辘辘的人的馋虫。

他的目光难免在上面凝了一瞬，随后猛然发觉了自己的失态。

现在可不是吃东西的时候，难道人类的食物对他的吸引力真就这么大？碰见这种来历不明的肉也想尝一尝？

频青轻轻啧了一声，决定要从后舱出去了。

这个地方狭窄又憋闷，不好通风，哪怕凭借他的身体素质，逛了这么长时间也感觉有点缺氧，头晕虽然不是很剧烈，但是一阵接着一阵。

他顺着来时的路疾步走回舱口，步伐称得上急促，因为脱离大部队太久，难免会惹人生疑。尽管这个后舱他非去不可，且身份清白，但被其他玩家怀疑到底是个麻烦事——他从被设定出来的伊始就讨厌麻烦。

青年快步走上了甲板。

风暴越来越大了，比他进后舱之前大了一倍不止。远远望去，混杂着碎冰的海面竟然出现了一处小型的漩涡，所幸他们的双桅船离那里还有好一段距离。

频青在路过罗盘时又校准了一下方向，随后检查过数片船帆，在确定不会与那个漩涡产生瓜葛后，一片暗影似的停在了柏黎身边。

裹着两层皮毛外套的青年仍旧面容惨白，察觉到他的临近，一边冷静地摆弄手里的盎司杯和捞鱼网，脚下的柳条箱里已经多出了五条银灰色的鱼，一边低声对他说：“既然你去了后舱，那我猜你肯定也发现了一本航海日记，它根本不是属于个人的幸运秘密，而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的信息……”

“唔，果然。”频青点点头，之前的违和感都得到了答案。

他伸手帮忙理着捞鱼网，也压着声音给柏黎讲自己刚才在后舱的见闻，没有半句废话，“压舱物是好的，后舱有活物闯入的痕迹，我看到了它的脚，跟人脚很像。后舱东南角有一处盖板，可移动，是它或它们的出入口，上面附有粘液，应该来源于这个生物本身。”

用最冷酷的语气言简意赅地说完，频青的神情却是一僵。

他想起了那滴落入他后颈的粘液，顿时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这时倒有些庆幸自己在刚进后舱时就把头发扎起来了，否则那滴粘液要是消失在了他的头发里，他可能会选择“回炉重造”，重新让程序生成一个全新的形象，以此来忘掉这次噩梦。

“我……你再等我一下，我去脱个衣服。”他咬着牙，冷峻的面容第一次有些扭曲。

衬衫的领子比西服外套的领子要高出一两厘米，粘液一半挂在他后颈，一半渗进了他衬衫的衣领。

就为了这滴粘液，他恐怕还得回自己的舱室把里面那件衬衫脱了，然后把后颈擦干净，只留下一件外套可穿。

好吧，哪怕不是人类，他也不缺乏对人类世界的基本认知。

这种光穿外套没有内搭的情况好像并不合乎人类的穿衣礼仪，并且可能还带有一些“耍流氓”的嫌疑？

经过严谨的分析，频青得出了不太好的结论。

但他又觉得，只要自己把扣子扣到最上面那颗，应该就没问题——总不会有变态非要扒他衣领看吧？

安·变态·赫珀：先生，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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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银鳞与冰河06